细雨常常光顾江南,就像汪家的小姐常常跑来苏家坊挑选新衣。
新的衣料一年只在春秋两季交迭,汪家小姐与几个姐妹嬉嬉笑笑地挑选不久后?,有丫鬟在她耳边叮咛几句,她便?拉着姐妹从前排的选位退了?下去。
等到一位着华贵衣衫的中年老奴过?来选料,七选八选,花费好大功夫后?,汪宁雪忍不住在后?面嘀咕,“这?几份料子可是最好的了?。”
老奴婆子听见,转身谦卑有礼地微微欠身,而后?面带笑意地看着几家小姐道,“我家小姐说今年的牡丹开得?比去年还俏,几位姑娘若是想去瞧瞧,等段时间老奴派人给你们送帖子去。”
春日的赏花,去郊外赏不了?最艳的,去花园赏不了?最美?的,只有江南大世家的后?花园才能满足所有。
听到老奴的话,汪宁雪身旁的姐妹的眼睛亮了?亮,她甩下宁雪的胳膊,拿起自己刚刚挑选好的料子到老奴面前,说,“陈小姐可会去?”
说完,还跟着补充,“可是世家都?会去?”
既然赏花邀请了?她们,那?么那?些?世家千金又是否会屈尊降贵和她们一起同行?
老奴看着几位俏丽的姑娘,眼睛笑得?眯起来,江南不大,安城更小,几位姑娘是谁家的,她在这?生活了?三十多年,都?知道清清楚楚。
老奴看着中间的汪宁雪,笑着说道,“自然是都?去请了?,汪小姐的帖子也?已经在老奴手?里,只是今日出门出得?急,我这?个记性差的,忘了?带。”
汪宁雪打量老奴一眼,随后?捻起手?中帕子,略有些?别扭可又不自觉露出小女儿姿态,世家选料子会在她们普通人家之前,今日是她们临时来挑选,即使是奴仆过?来选料,她们也?应该当作世家礼让。可能去赏花又颇合她心?意,于是她略有羞涩道,“那?婆婆可快点送过?来。”
老奴笑着连忙点头,她已经拿完了?料子,随即将选位又让给几位姑娘。
江南的世家很多,各家小姐们之间常常你来我往,稍富贵一些?的人家对这?些?世家也?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若你家与世家有那?么一点交易往来,出身商家的,就如汪宁雪也?能与那?些?大家闺秀相?处得?和睦。
但?出身官门的世家,比普通人家总要多出几分礼遇与厚待,这?是大历这?个时期不成文也?成文的法则。
身在大都?的沈家,从沈廖受封开始,一直便?是如此礼遇,直到长公主下嫁。
沈廖一直不喜外人所说的下嫁二字,所谓下嫁,不就是想说是他沈家不行,是他沈廖高攀。
可他哪里不行了??
大历的城墙上滴有他的血与汗,三十岁封王也?只有他一个,几年间,他已是异姓王之首,沈家荣华史无前例,这?世上也?只有他沈廖做到了?。
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什么?王家的女儿,出身含着金汤匙,手?上不曾沾过?血与汗,笑一笑便?让那?些?愚笨的人趋之如骛,哭天喊地的。
只不过?是一个王家的女儿,他便?是高攀?
沈廖不满于此,更不满楚琳在新婚入府时与他并?肩而行,更不满她还以?她的公主之威迫他入房。
一切的一切他都?觉得?屈辱。
可在外人眼中,包括楚琳心?里,那?个婚事他接了?,她允了?,那?个房门也?还是他入的。
郎情妾意的一对,哪里有什么屈辱在里面?
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受辱了?,即使楚琳并?未说任何不当的言语,他自己在榻上主动倾入,即使一夜春风好眠,他也?觉得?自己是被迫忍辱。
楚琳不知沈廖有这?般好笑的想法,她只觉得?,是不是只要是拿刀枪的,都?那?般不爱说话?
她的亲侄子拿着刀枪夺回了?大历缺失的土地,她上一任丈夫,没与她打任何商量就拿着刀枪上了?回不来家的战场,都?是不爱说话的主。
只是她没想到,沈廖更甚,也?不与她打个商量,新婚之夜就跑去教育孩子。
楚琳被气笑了?,这?个婚事她在王侄面前同意了?,可不会才第一晚就让他看笑话。
婚是定了?,这?人她也?要了?。
和和美?美?的一晚,醒来,枕边尚且温热,可人无。
……
夏季,下江南入到安城时,楚琳一眼就喜欢了?这?座城,时逢潮汛好水多,满城都?可做流觞曲水的风趣。
安城的发饰也?比其?他地方独具风格,满城的姑娘涂着胭脂,还能一同前去赏满园芙蓉,安城的人情味远比大都?浓。起码,能谈话的人比大都?多。
楚琳坐在石椅上,津津有味地听着几人中间的一位姑娘滔滔不绝,姑娘出身商家,见过?许多世面,奇人怪人,能人才人也?都?知其?一二。
楚琳认真地听她讲,期间既新奇又觉得?有趣。
她没听过?那?些?个不知真假的奇闻,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分尊卑的几人围坐在芙蓉园子里听趣事。
“我家夫君说,那?位先生本是个教书匠,突然天灵顿开,弃书云游了?,是个奇人,也?是个怪人。但?若是能来点拨一下我家雪霏,说不定以?后?女子也?能成才。”话多难忌口,汪雪宁说到这?,突然想起她不是在自己家,于是连忙看向那?被她围在中间的人。
其?余人对她的直言已经见怪不怪,但?也?不知她心?里没有什么多余过?格的想法。
有人听见她这?话,还没觉出哪里不对,只是说道,“你家雪霏还那?般小,不如快让那?奇人点拨点拨你。”
说完大家笑起来,汪宁雪也?不在意,她出身商家,夫君也?是入赘过?来,对大部分姑娘来说,从某种意义上,她多了?另一层自由?,也?更有机会施展才华。
楚琳看的也?乐呵,汪宁雪见她笑了?,心?里也?放下心?来,也?不自觉觉得?这?位长公主颇为亲切。
楚琳比这?群女子稍长几岁,可融入里面几乎看不出。
彼时,沈誉与沈裳就在芙蓉园外,他们看着里面那?群笑声不断的人,沈裳皱起眉头只觉得?不妥,沈誉的目光盯着满园芙蓉和围坐着长公主的那?群人,他倒觉得?风景颇好。
那?人不管去哪里,都?应该是这?般欢声笑语。
楚琳扭头,视线与不远处的一个视线对上,于是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沈誉便?也?笑着,像个小孩子一般快跑进去。
楚琳唤来沈誉,笑着对这?群姑娘说,“不如也?请那?位姓曲的奇人给我家小誉儿点拨点拨,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一个大将军呢!”
说完,楚琳连忙自己反驳了?自己,“不能,不能和你那?木头爹一样做什么将军,小誉儿未来要比他更高,更强才是。”
说完,周围的人笑起来,只因为楚琳居然说沈大将军是个木头。
沈誉没在意她说他爹什么,只注意到了?,长公主希望他超越他人。
这?是一定的,也?是肯定的,他爹也?是一直如此灌输给他,要比别人更强更好。
可是,他从前倒也?不知道要比哪个具体的人更强更好,如今倒是清楚了?些?。
想到这?,沈誉咧开嘴笑起来,又点了?点头,“好!”
这?声好,他应得?响亮,楚琳起先一愣,随后?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句,“好孩子。”
她虽这?般说,可心?里却并?不一定觉得?这?小沈誉能行。
沈廖已是位高权重,人中凤毛,一人能敌百军,他的后?人还能强到哪里去。
但?回去后?,楚琳将先王送予他的一把御剑送给了?小沈誉,她也?未与沈廖说。
“会刀枪是一个本事,可如何不会刀枪也?能指挥千军,那?更是个本事,小誉儿,这?剑是我父王送我的,以?后?就归你了?。”楚琳低下腰与小沈誉平视道。
御剑上面有玉,刀光剑影,不适合不会舞剑的人,更别说一个小孩,但?这?剑也?是先王在她如沈誉那?般小的时候送给她的。
一把只会送给臣子的剑,代表着御上的权力,也?代表着护国佑民的期望。
楚琳送给了?沈誉,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将剑交给的是一个魔鬼。
比沈廖更为疯狂的魔鬼。
从江南回都?后?,长公主开始生重病,且一病不起,于两年后?逝于大都?梁王府。
而病逝原因,沈誉那?时只隐约知道,她是中了?一种名为蔓的毒。
彼时,他解不了?,他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有解药。
长公主病逝,沈廖将原因归结于江南安城,并?上书王上。
分崩合一的计策由?此正式开始,第一个便?是从安城下手?,沈廖亲自带兵,清除安城世家。
只是他的手?段,却是连普通百姓人家都?不放过?。
只要与世家有过?关联,无一能够幸免。
安城是个小城,人情味浓,一家的奴与另一家的仆并?不是全无相?识的陌生人。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不分贵贱,不分老幼。沈廖亲自带兵闯入江南,他杀红了?眼,每一次手?起刀落时,他脑中都?会闪过?楚琳垂死之际的模样。
枯槁苍白,眉间忍着疼痛,却还在朝他笑。
于是沈廖的屠杀更为猛烈,以?此发泄着什么。
比他的阴狠不相?上下的是他不过?十岁的儿子,举报、奖励、杀无赦。
沈誉以?为自己是在报仇,为那?个女子报仇,因此面对血红的世界,面对跪在他脚边的一个个乞求者,毫无怜悯之心?。
然而可笑的是,没过?多久,他从父亲的异样中知道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沈家的封地有种独特的毒,来了?大都?才取名为蔓,因为在本地没什么人会去使用他,只有在阴险交恶的都?城,才会有人想尽办法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人。
之后?,王上得?知自己中了?分崩合一的计,气极驾崩,死前留下遗旨抑制已经独大的沈氏。
沈廖到死前没能突破那?遗旨,先王的遗旨将他们困在了?大都?。
沈誉对此并?无什么感受,他只是在一步步想着如何复仇,先从欺骗他的父亲开始,再到背叛他的沈裳开始,再到妄想反抗他的羸弱君王开始。
他做到了?超越父亲,可又不满足于此。
但?又总觉得?他的一生,差一点什么。
差毫无芥蒂的信任和坦坦荡荡的告白。
除此之外,好像还是差了?一点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后面不会加番外。
另外,不要人参攻击作者,我看见那个评论了,骂角色随意,骂作者恕我难以接受。
其次,读者有读者预期,作者也有作者的写作预期,没达到成效,我也苦恼,也希望能够解决,骂是没有用的。
还有私设过多问题,我写的是架空小说,不要当真,这不是历史真实。感谢。
还有,我最近很喜欢疯批口味的,又虐又甜又极端的,你不爱,我也没想法。
最后,完结还是很开心,希望你们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