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在?时,梁王沈廖乃大历第一虎将,年轻受封异姓王,坐拥良亩上千,富庶之地以他为王,风头一时无两,即使当时这个异姓王并不止他一个。
与先王称兄道弟,率百匹骏马驰骋疆场,众人皆以为,再大的荣光也不过如沈氏这般了。
直到大历长公主楚琳下嫁沈廖这层荣光似乎更上一楼。
沈廖发妻早已去?世,留一子,而大长公主离异多年,膝下无子女,众人也认为,贵女配虎将,完美无缺的一对。
大婚当日,百里红稠,较之当今王后婚典不遑多让。
那一日,沈廖骑着黑色骏马,身?披红衣郎喜宴服,脱去?往日的一身?武装,样貌也俊俏非凡。
长公主楚琳撩开车马喜帘,悄悄看?那人一眼,随即又将长帘放下。
大历的第一虎将,脱下一身?武衣,模样也如白面书生,长公主弯了弯唇,对这场婚事心?里又多了一层满意。
王上下旨她嫁,无人知道,只有她愿,这百里红稠才能飘得起?来。
楚琳出嫁从不看?那人出身?,她第一任丈夫不过一个乐房琴师,第二任丈夫也是?位将领,却不过一城守将。
她从不看?那人是?富是?贵,是?贫是?寒,可别人却只看?她高高在?上。
红帘放下,楚琳微微低首,艳眉红唇下是?一双多情眸,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头上的清脆珠子跟着她颔首摇晃。
两任婚事均歇败,她没想过再嫁何人家?,但?后半生在?梁王府,似乎也不会太差。
梁王府需要一位皇亲国戚,她的侄子君王需要一个靠谱的臣子,这门亲事,不该会再像从前那般容易碎了。
嫁于冬雪季,北风呼啸过,围观的人群掠眼瞥过那花轿里的公主,长呼千岁,高声祝福。
大历一直备受宠爱的不是?居高位的君王,而是?他们无拘无束、平等爱民的长公主。
从祖先王到在?任先王,从朝堂大臣到平民百姓,长公主才是?大历人真正的珠宝。
人群拥着婚礼的队伍来到梁王府,喜乐奏响,热闹非常,鲜少有人注意到在?大门后躲着两个小孩。
大一点的小姑娘扎着双揪丸子头,她左手拉着一个小几岁的小男孩的衣袖,小男孩穿着孩童世子服,朝门外试探着伸出一个脑袋,于是?小女孩便将小男孩往门后拉,边拉扯着边说道,“别出去?了。”
小男孩扭头皱眉,扯开她抓着自己的手,而后才像是?舒服了一点,他松开眉头,问道,“阿姐,他们是?给父亲祝贺,还是?给那个新娘子祝贺?”
一句一句全是?恭贺长公主,恭贺婚喜……
小男孩好?奇地想,到底是?要给谁祝贺?
小姑娘被这个问题问的的莫名奇妙,她答道,“长公主嫁于父亲,他们自然恭贺父亲。”
小姑娘并不太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无意听人说起?,就记住了。
小男孩又将眉头皱起?,想了想,却似懂非懂,但?随即,他悄悄将一只手捏成?拳头藏在?衣袖后。
大门前,马车停下,又一轮恭贺声热闹起?来,楚琳跃过火盆,踏上梁王府的台阶,沈廖扶着楚琳,共同走入大门。
不必抱着走入,楚琳只需要他扶着。
沈廖仿佛也不在?意俗事礼节,他唇边一直含着笑,笑着看?向朝他恭贺的众人,笑着看?着自己迎娶的新娘,仿佛……
仿佛,今日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沈廖他们这对半路夫妻像普通新人一般入了门,沈廖刚扶着楚琳踏过门槛,一个穿着孩装的小包子冲到他们面前。
小孩子很懂事,没有阻挡新人入门,他跑到大门边,在?可以碰到沈廖衣裳的距离下,拱起?手,一手捏成?拳头行了一个礼。
小姑娘在?他身?后不远处,她原本是?可以拉住他的时候,她选择了放手,看?着她那个弟弟跑到自己父亲面前。
小男孩拱手作礼,学着外面那些人,奶声奶气地道,“誉儿恭贺父亲大婚。”
小怀安低着头说完,说完后,心?里有些忐忑,忽的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也温柔无比地问道,“你?便是?沈誉?”
小沈誉抬起?头,目光所及,看?着一位温润柔美的女子,她温柔看?着他,仿佛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未等他回答这位母亲,一道肃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今日不许胡闹!”
沈廖严肃无比,仿佛他是?一位非常调皮捣蛋的孩子。
也没等小沈誉去?解释,一直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将他一把拉走。
临走时,小沈誉看?着那似母亲的人低头朝他的父亲耳语了几句,他却只见他父亲厉目朝他看?过来,说道,“今日不是?他该胡闹的时候。”
胡闹?
他每日在?鸡鸣前苏醒,卯时在?宗堂向先祖学习,午时过后学兵法?、书法?、骑射之技,直到太阳落山,才作别夫子。
何时胡闹过?
他何时是?个爱胡闹的孩子?
小沈誉不服,一只手挣扎了几下,耳边却传来阿姐的声音,“父亲不喜欢你?这样。”
于是?很快,挣扎停止了。
那日,门外热闹许久,门内也热闹了不少时候。
先王没有亲自过来,但?送来了价值千金的礼物,门外恭贺人等较沈廖受封异姓王时更趋之若鹜。
这场婚事办的比两人以前的嫁娶还要热闹。
小沈誉坐在?自己屋内拿着书卷时,目光艳羡地看?着外面慢慢亮起?来的大红灯笼。
屋外红了一片,像火海,小沈誉本想这般比喻,但?脑海中想起?那温柔似母亲的新娘,他觉得,这屋外的红,像血染的大海。
一片片鲜红艳丽,亮目无比。
这般美景,才属于那新娘。
忽的,“砰”的一声,思绪被打断,眼前的房门被人踹开。
一身?红衣出现在?他面前,小沈誉抬头一看?,便看?见自己的父亲穿着白日那套喜服站在?他面前,但?是?在?父亲脸上没有了白日的笑容,他沉着一张脸,眼神像是?在?看?该死的敌人一般看?着他。
小沈誉有些瑟瑟发抖,他跳下椅子,颤声道,“父……亲……”
沈廖问他,“谁许你?出来捣乱的?”
小沈誉答,“是?……阿姐……”。
闻言,沈廖朝前一步走,他高大的身?影遮盖了身?后的红海,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又道,“说谎成?性,与你?那低贱的生母一样。”
“我……我……父亲……誉儿知错了。”看?着父亲那般凶狠,小沈誉快要哭出来声来道歉。
他认错认得很快,以为就此父亲的怒火也会很快熄灭。
沈廖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着他,随后一只脚关上门,将屋内与屋外彻底隔绝开来。
之后,一个巴掌响起?,重?重?打在?小男孩身?上。
小沈誉彻底哭出声来。
沈廖皱眉道,“沈氏男子不许流泪!”
可他犯了什么错?
小沈誉止不住地哭。
他哭声不止,沈廖的打骂也不停止。
孩童的哭声在?这个四处高挂红灯笼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直到屋外响起?一道敲门声,白日听到的温柔声音响起?,说道,“沈廖,今夜是?你?我的日子。”
沈廖停下手,对外道,“长公主见谅,我儿实在?顽皮。”
楚琳听出他的敷衍,她唇边却含着笑道,“沈廖,你?莫以为自己娶的是?大历的第一傻子?”
楚琳话落,屋内屋外寂静无声,过了一会,房门被打开。
沈廖打开门,看?着还带着喜冠的女子,抿了下唇,说道,“是?臣考虑不当。”她确是?位公主,嫁到梁王府也还是?,那他便还是?臣。
楚琳含笑看?着他,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沈廖脖间的微乱的衣领,“无妨。”
随即挽起?沈廖的臂膀,含笑打量了一眼屋内,看?见屋内有一小孩时,她又笑得温柔起?来,一只眼睛朝里眨了眨。
她就是?母亲。
小沈誉这般想。
……
楚琳原本嫁过两次,但?也并不意味她并不在?意这新婚之夜。
取喜冠,喝交杯,绑喜结,入洞房,她一个不少,沈廖哪里能是?她的一个意外?
沈廖脱下喜服,一只大掌朝榻上女人伸过去?时,却听那女人冷哼一声,“高看?了你?。”不过一空有皮囊的粗野武将。
沈廖收回手,眸色深沉地看?着榻上还穿着喜服的女子,一言不发。
今日,不知多少人,都觉得是?他攀高枝。
高看?了他?她以为他和她站的一样高?
沈廖收回了手,那边,楚琳却朝面前的男子伸出手,她一把抓住他的腰间带,伸手轻松解开,随即男子的红袍瞬间敞开,露出里面劲瘦的腰身?。
楚琳轻瞥一眼,眼眸微闪,随后她泄气一般轻笑,随即将他拉向自己,当沈廖不再与她面对面时,楚琳唇边的笑微微收了起?来,她靠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但?是?……良辰好?景奈何天啊……”
气息如挠人心?尖的蚂蚁在?沈廖耳畔回响,这句话打破了沈廖对受到万民敬仰的长公主的想象。
他唇边微微翘起?,默不作声地嗤笑起?来,唇角皆是?凉薄的笑意。
公主原来……也如商妓。
随即,红帐翻滚,滚动的多么激荡,饱含的情感就多么冷冽。
沈廖迎娶大历长公主,二人膝下无子女。
……
之后,在?梁王府上总能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小沈誉朝一位温婉女子伸出自己手上的伤疤,女子温柔抚过他的手,拿起?吹了吹,随即含笑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
女子问他,“疼么?”
他答,“禀殿下,不疼。”
女子又问他,“如何伤的?”
小沈誉答,“阿姐弄的……”
“父亲打的……”
他还答,“殿下,是?誉儿不乖。”他父亲只让他喊她殿下。
女子应道,“不是?你?的错。”
但?是?女子又怜惜地看?着他,“小沈誉啊,你?明?明?笑起?来更好?看?,为什么他们总要惹你?哭?”
小沈誉便笑着看?着女子,然后便看?着女子朝他笑。
他偶尔会想,是?不是?世间所有的母亲都可以称之为殿下,又是?不是?所有母亲都会像她那般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番外没有洗白的意思,沈誉小时候确实蛮惨,但并不意味着他长大后的行为就可以得到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