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里,风从树梢溜过,一阵微风落在树上闭眼休息的男子眉眼之上,但很快,他又突然睁开眼,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了下去。
“安越!”楚曜容边从树上跳下,边唤道。
在树下休憩的安越也?很快睁开眼睛,连忙应道,“前?方有人!”
树梢上的风声往常一般平稳,夜里有鸟儿惊起而飞,就离他们的不远处,有两道马蹄声朝他们逐渐靠近,这奔腾的踏地声穿越夜风传达到了树木上空,楚曜容一下子警惕起来。
安越也?察觉到了那马蹄声,他朝楚曜容微微点头,随即快速往黑夜里隐去。
一天前,他们接到大都暗卫的急报,余师来信急书告知,曲陵先生不知何时被沈氏绑走。
一封信,从大都快马加鞭传到他们手上也?已经过了一周余,更不论余师还是出了一趟远门后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好友被人绑架了。
雾化山顶的院落屋内,书籍散落一地,屋子里被人翻的七零八落,但曲陵也是个聪明的,他心心念念的,花了不少功夫已经整理完毕的重要?古籍没有被人翻动,他还自己拿了墨水在书桌暗角做了一个记号。
余师当?时一看,沿着记号看向墙上的一道暗格,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的册子却是关于沈誉的。
一本不厚不薄的书册,关于沈誉向曲陵讨要?的人,向他请教的事,全都一一记录在册。
得知一看,余师便知自己这位好友是遇到了什么。
曲陵在同一个山头同时给两只老虎做军师,这事迟早会给他带来麻烦,余师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曲陵多次,但那个犟老头硬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无碍。
曲陵认为他给沈誉和楚曜容出的那些主意,引荐的那些人才,通通最终都会受益到百姓身上,请了一位治病的能人,最终得益的也?是病人,所以为什么要?管这能人是谁请的?那么他曲陵给谁出的主意又有什么要?紧。
心所向的是百姓,路途的终点是为民,他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余师对他这想法恨铁不成钢,他最担心的就是沈氏与王上最后将争斗摆在明面上,到时候若让他这个好友选择一人为首,他这个好友终究会祸及自己。
这不,麻烦便来了。
余师不知道的是曲陵到底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楚曜容收到信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十座城为何会那般轻易被人攻破。
大历各城之心虽并不集于大都,但明面上的礼制、忠君还是有的,若他们各城中本就有人因不满信王作风,或许早就有反叛之心,以及对大都不满之意,那么沈誉只需利用这一点,便很容易破城。
那些人平时想反却不敢反,此时只要有一人以正纲常之意造势,他们就会借机应合。
曲陵走过大历山河,收集人文书简,对各地情况也十分了解,因此沈誉这十城也来的不费吹飞之力。
楚曜容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接着安排援兵事宜,自己连夜和安越先一步往安城快马赶去,一路上只短暂歇息补充体力。
余师也?送给了他曲陵记录的册子,攻打安城的许梓等人信息也在上面,所以他必须尽快将此册送到安城手上。
而楚曜容亲自去送,还有一条原因,在通报安城战情时,有人报许梓的夫人一直跟着沈氏叛军来到了安城。
而当?他问许夫人是否为武女将时,他得到否定答案,甚至还有人还说出了许夫人的名讳。
“听闻曾是春风楼头牌,名曰芍药。”
顿时,楚曜容心就沉了下去。
他记得成欢在春风楼唯一交好的姐妹也是叫这名。
楚曜容隐在暗处,听着那越来越靠近的马蹄声,全身警惕起来。
他不敢想象成欢若是在安城内,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马蹄行得快,等靠近两人时,一根利箭于黑夜之中射向马匹。
来的是两匹马,安越的双箭一同射中马脚,霎时人仰马翻,楚曜容与安越齐上,一人控制一个。
夜里疾奔的两个送信的士兵,穿着普通农服,若不是两人半夜骑着马在如此敏感的地带疾奔,他们兴许还以为两人只是普通百姓。
见他们装扮模样,楚曜容知道,这就是沈誉养的鹰眼,隐藏在百姓当?中,看似无害,却能成为一场战事胜负的关键。
过了会,安越将两人捆绑起来后走到楚曜容面前,问道,“这两封信一封打了蜜蜡,一封是关于十城的状况。”
楚曜容拿起那封可拆封的信件看起来,安越在旁道,“信中写梀城、隅城等已有不稳的倾向,属下以为可能是王上派的援军已有赶到,叛军进城压抑百姓,有人开始了抵抗。”
如果知道换了一个人占山为王也?并非是什么好事之时,他们那些对于新来统领的期望便会落败,接着便可能是愤怒。
此时只需要?大都派援军营救,让他们知道王不会放弃也?不曾放弃他们时,那些人可能会懊悔,也?可能会更加愤怒。
所以,十城奋抗而起也只是时间问题,楚曜容并不意外,因为即使他这个王上做的再不好,以沈誉实施的酷例,那些人终究还是会抵抗。
不过这奋起的速度倒是让楚曜容意外。
楚曜容关上信,又看着那加蜜蜡的信件,沉声道,“这封密信怕是关于曲先生的。”
送带着蜜蜡信件的人穿着比另一个人更厚实的衣衫,只有山上才会时常寒冷,楚曜容抓住那人时,那人脚底还有片干掉的柏树叶,叶面饱满有残缺,而那这种样子的柏树只有雾化山才会大片出现。
不是经常接触这种树的人,脚底的那片残叶又怎么会沾的那般牢固。
“曲先生已经在他手里,此时送过来不知是何事?”安越问。
楚曜容摇了摇头,将信放入安越手里,说道,“你将关于十城的信烧了,这一封密信,孤亲自送给他过去。”
安越簌地抬头,“王上!”
楚曜容摆手,看着安越说道,“若王后真在安城,沈誉若真拿李氏相逼,孤会出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便趁乱救下李氏。”
安越死咬唇不应。
楚曜容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安越,孤信你的箭法,你莫担心,孤心中有数。”
安城需要?守住,大历需要?安定,他楚曜容必须冒险,并且可以随时牺牲。
要?让她在一座城与一个等同于亲人的姊妹面前进行选择,这太残酷,他不想让她做这样的抉择,选城她心底会永远落下痛,选人,那座城的百姓又多么无辜。
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让她选。
楚曜容目光看向西南方向,过三四片田野,再越过一座城门,那便是安城,她出生的地方。
而在距离安城五里之外的北部,那里却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要?消灭敌人,护好他的子民,也?护好她。
……
成欢连夜回到安城,然而第二日,沈誉就无比卑鄙地将芍药推了出来。
做这种事他做的毫无廉耻之心,也?无任何犹豫,同意赎下李芍药的那刻,他便打定了这个主意。
成欢站在城墙之上,那根她绑在高墙之上的红白飘带还在迎风流动,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人,眼神里怒意骤生。
“王后可要亲自来看看这礼?”那粗声士兵嚣张喊道,沈誉站在战车后方,手上还摇着他清风霁月的青扇,笑得温润无害,但在成欢眼中,这人无耻的嘴脸已经和那士兵并无两样。
沈誉抬起头看着高墙的人,笑着道,“成欢,你若现在醒悟,打开安城大门走过来,我便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高墙之下,一把尖刀正对着李芍药的脖子,许梓今日还未见过血,刀身表面明亮耀眼,她昨夜还帮他擦拭刀身,一点一点认真擦拭干净,今日这刀却对准她的脖子。
粗布被人塞在嘴里,李芍药想挣脱开口中让她闭嘴的布料,抬眼看着高墙之上的女子,她想朝她呼喊,不要?在意她,不要?顾虑她,出了春风楼本是自由身,是她给自己加了这道致命枷锁。
不要?为她妥协,眼睁睁看着墙上的女子阻止弓箭朝他们袭来,高墙之下,无数士兵趁机攻门。
身旁的战士将上来的敌人一个个推倒,胡韦也在等着她的抉择,成欢紧咬着牙齿,看着下面朝她使劲摇头的女子。
春风楼里有一部分姑娘最大的愿望是走出去,不要?身为奴隶,不要?成为一件件被人用过即扔的衣裳。她和芍药走了出来,可为什么打开了一道禁锢的牢笼,后面却是更残酷更坚硬的绳索。
李芍药努力摇头,身子朝着墙上的女子挣扎过去,春风楼一别,如今再见竟然是这种局面。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是芍药姐姐,她在春风楼能护着她的成欢妹妹,在春风楼外也?能。
刀刃离着脖子甚近,挣扎中划破了女子娇嫩的肌肤,眼看见她不要?命得朝着刀刃而去,成欢在高墙上急呼,“姐姐!”
许梓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厉声道,“不要?命了!”一手固住身旁的女子身体,不再让她前?进一步。
双手被人死死绑住,脚下被绳索紧紧困住,李芍药艰难地朝前?挣扎,她想挣脱束缚,可连她的嘴都不由着她。
生来便是风尘女,便只任他人点评他人唾弃,上天不曾垂怜她,人世不曾善待她,曾经一个个的枕边人,说着蜜语话,行的却是诛心事。
许梓将人一把拉过靠近自己,他抬眼看一眼高墙上的人,随即将嘴巴靠近她的耳边,蹙着眉头低声道,“芍药,我不想杀你,等这城门破了,我亲自送你回去,你还是我许将军的正妻。”
芍药用喉咙呜呜回应,努力挣扎,若是以这样换来一个所谓的正妻,若是他为了利用她而娶她,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手上越来越难控制,许梓发了狠,将刀刃又离她脸上近了些?,她一挣扎,尖刃便细细划破她的肌肤,划破她的脸蛋,可人却还是不停。
“你疯了!”许梓骂道,身后便是率领千军的梁王,他再次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吼道,“我不会伤害你的,芍药,你乖乖的!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可你要?相信,当?初娶你为妻,是我自愿。”
“今日只是王爷为破城所设计策,芍药,我亲自拿刀胁迫你总比他人好上百倍。”这也?是许梓为何请命亲自上场的原因,他人会不知轻重,可他不会。
察觉到身前?女子慢慢安静下来,许梓暗自松了口气,轻声道,“芍药,等战事结束,我和你回家看看囡儿。”
话音刚落,城门外的西南角忽地响起号角,大片烟雾四起,似是万千将士赶来救援,沈誉带的骑兵,此时西南角落有马儿惊叫起,接连影响大片,战事局面一下子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沈誉以为有援兵,吹响号角换回攻城的士兵,高墙之上,一道利箭快速地从上而下。
听到混乱声,许梓松开刀剑,扶住芍药,可他刚手上卸力,女子便一下子从他怀里滑了下去。
许梓惊呼,“芍药!”此时一根利箭正中他的心脏。
那根高墙上的箭是对着他而来。
许梓紧握着手上的刀,一面去扶往下坠落的女子,艰难唤道,“芍药!”
女子没再应她,好看的眉头松懈下来,闭着双眼,嘴里塞着的布料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此微弯着唇角,像是在梦中笑着的样子,可她唇角边流出的乌黑血水却十分刺目。
许梓敞开自己的胸口,努力想将女子抱住,又一声轻柔唤道,“芍药芍药……”,他胸口的血也?在汩汩流淌,强撑着最后一丝气,终于将女子拥进了怀里。
这里是战场,这般晕睡过去,会受伤的。
高墙之上,成欢看一眼射箭的男子,拿起旗帜,朝着前?方大声嘶喊,“开城门!杀!”
胡韦已经备好了马匹等在城门口,闻声,跟着大声呼唤,“打开城门,为安城雪耻!杀!”
城门大开,这是时隔半月之后,安城的城门首次打开。
无数的士兵拿着武器冲锋,有人骑着高马朝着前?方的退居身后的骑兵而去,城门外拿着号角的士兵快速跑向一个据点吹响杀敌的号声,将大旗立在土地之上。
在号角兵的身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位被箭刺穿心脏的将军,一位被将军拥在怀里的女子,马匹扬起灰尘泥土只会落在将军的铠甲上,冲锋的士兵经过他们都实行了绕道。
成欢看一眼忽然出现在城墙上的安越,一时纵有太多问题要?问,但她忍住不发,目光无比信任且坚忍地看向安越,一语未道,将手上胡韦交予她的号令旗放在安越手上,拿起汪雪霏给她的小刀,转身朝着城门外走去。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撑到现在了,沈誉拿芍药的命逼迫她投降,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救她了。
一个是一城的百姓,一个是护着她的姐妹,为何要?她这般选?
内心经过刀刮一般的挣扎,就在她做好决定之时,她的芍药姐姐做了什么。
生命受到胁迫,她的芍药姐姐却还在朝她摇头,一直以来都是对她笑着的脸上,在最后也是笑着看着她,嘴里努力挣脱束缚她的布料,嘴唇轻启,无声唤道,“成欢,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有什么用?
哥哥也要?她好好活着,可他们都去了哪?
楚曜容离开了她,哥哥也离开了她,他们要她一个人好好活着做什么!
成欢跪到城墙前?,看见地上拥在一起的男女,他们一动不动,与周围冲锋陷阵的马蹄声仿佛是两个天地。
膝下满是石子,成欢颓然地弯着身躯,低着头颅,双手紧紧握着女子的右手,在看到女子戴着她送的玉镯滑落出来时,成欢跪地而泣。
此时东边乌云蔽日,苍茫的天被盖住了一切阳光,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声在大地上回响,身旁充斥刀剑声响,女子哭哑了嗓音,连带着这一切的悲伤,最终都成为在天地间无声的激荡。
一声响雷划破天空,夏季的雷雨正式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业好多呜呜呜
(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