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临和四年春,群臣于雾化山十里香廊会宴,宴会未过半,王于廊台遇刺。
听闻,刺客被梁王当场斩杀,第二日,王上?于王宫颁旨,梁王沈誉救驾有功,赐返昊天。
昊天原本名旭天,大历肥沃之地,乃沈氏一族繁衍生息之所,而后,先梁王沈廖改名昊天。自先王实施分崩合一策略,江南一带世族发生毁灭性大动乱后,沈氏一族再也未出过大都,更未回过昊天。
颁下旨意后的当天午时,大都东城门外,沈誉便正式出发,一行队伍整整齐齐地在城门集聚,车马箱货全都整理完毕,然后沈誉便等在城门口,等着?另一道圣旨。
大量百姓于东城门围观,众人窃窃私语。
大都内,有一半的商户都依靠着?他,有人说,他不会走。
也有人说,王上?下旨,他一定会被赶走。
大都是大历都城,百年的财富,万城的富贵都浓积于此,谁若离开,便是被迫。
这是百姓的想法,对沈誉来说,这些?想法都太可笑。
大都虽繁华,可又怎么能容得下一条巨蟒,越过这座限制他的城池,在外面等着?他的会是大片大片的丛林。
沈誉知道百姓的想法有多无知,所以,沈氏要出城,他也要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他不是狼狈地离开,不是被逼着离开,而是天子所赐,命中注定。
当日,众臣子携旨意为梁王送行,王上?因疾未莅临,但下了一旨诏书,犹如亲临御送沈氏。
百官齐送,沈誉站在城门门,心中头一次感到辽阔,废除沈氏桎梏,这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难就难在如何让天下人看出他的坦荡与名正言顺。
百姓见了诏书,终于相信,沈氏是荣归昊天。
与狼狈回家不同,带着满身荣誉回去,这个便是得到了天之子的认同。
沈誉最终想要的,便是那个认同。
当天,在大都城门开启,放沈氏出城的这一历史时刻,群臣与百姓齐聚城门相送。
那时,他们的君王还在雾化山顶受着?苦楚,他们的王后还未从昏迷中苏醒。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两人的缺席已经变得毫不重要。
沈誉握着大权,他手里还拿着众大臣的把柄,加上?常年在民间落得的好名声,几乎快让人忘了这个国还有王。
突然,从远处高墙射来箭羽,阻断了这一荒唐的臣民和?谐。
第一支箭羽朝着?沈誉命门射去,但险险擦过他的肩,接着又有无数箭羽射来。
等到箭羽射中护着沈誉前方的护卫军后,众人惊叫起,四处逃散,冲撞、踩踏、惶恐不安。
临和四年春,距离王上?十?里香廊遇刺的第二日,东城门发生骚乱。
从那日梁王遇刺起,大都仿佛就开始被一片阴霾笼罩。
第三日,大都城内开始实施宵禁,雾化山上,成欢对这一切都不知。
看着?楚曜容背对着离去,成欢抬头喊他,“楚曜容,你想好了吗?”
“若不是你,孤的左臂又怎么会废了。”这句话似尖针一般扎入她的心尖。
成欢抬眼看着?他,背对着阳光,她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晰。
可她又好像能看见他,曾经一声声在她耳边唤醒他的那个人,曾经一次又一次问她求爱的那个人。
楚曜容顿了一下,随后又立即抬起脚,朝外走去,只留给她一身背影。
泪水早已浸湿衣衫,成欢擦干眼泪,斜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
她再喊也无济于事,这个人将?她当作了累赘。
内心一霎那空洞起来,等门外响起马蹄声,成欢一下子睁开眼,目视着?窗外。
若他执意如此,她也只能祝他顺利,愿他平安。
等山上的夕阳再次西落,曲陵的院子恢复了安宁,成欢靠在榻上?,陷入了她最长久以来的沉思。
大历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长久以来,王不像王,臣不像臣。
沈誉与楚曜容表面叔侄,可又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可一面他们是天下人眼中最亲的人,一面又是最为对立的敌人。
梁王久居一人之下,却赢得百姓景仰,王上?虽为君王,百姓却只觉得他昏庸。
沈誉若起事夺位,拿下大都,应是轻而易举,可他为什么没有?
是楚曜容太强?那又为何不在四年前将?他扼杀于西城少郢?
成欢想了很久,也想的出神,余师过来为她送药时,发现她一人在屋里发愣半天,想了想,走过去为她探了探脉。
“体尚虚,脉且稳,暂且未显后症。”余师自语道。
他看成欢一眼,还是见她无反应,又接着道,“身木,眼无神?,脉向暂稳,倒也奇了。”
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春日的天总爱变脸,一会晴一会雨,余师想了一下,还是道,“姑娘,王上?说你晚上?怕打雷?”
闻言,成欢才有了反映,她抬眼去看余师,像是自己听错了一样,“你说什么?”
余师见她无恙,余师松开探脉的手,坐在榻前,随意拿出一颗药丸,说道,“今晚怕是要打雷,姑娘晚上?若是爱做噩梦,可吃这粒凝神?丸。”
成欢问他,“你怎么知道?”
她不怕打雷,可确实晚上?时而爱做噩梦。
余师笑了笑,“我与姑娘不过才相识,你说在下会是怎么知道?”
楚曜容临走即将跨上马离开时抬头看了看天,他其实没有与余师提及成欢,他只是对余师道,“今晚山上怕是会下雨,曲先生晚上?常睡不安稳,余先生身上可备有安神?之物?”
余师当时便纳闷,他如此关心曲陵睡不睡安稳作何,曲陵倒是了然,他抚着?长须,说道,“余先生医术精湛,王上?可放心。”
两人一人一句,等曲陵说完,楚曜容才骑马离开。
余师后面问曲陵半天,曲陵才点拨他王上?关心的是屋里那名女子。
所以,既然如此关心这姑娘,他又何必藏着掖着?关心?
余师向成欢直言以对,恰巧,成欢也是爱直言直语的,她直接问余师,“是王上?和?你们说的?”
余师点头,“自然是他,否则还会有谁?”
霎那,胸中的一团云雾仿佛渐渐散开,成欢笑着?看着?面前这位医师,诚挚道,“多谢先生提点。”
自然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家人,还会有谁愿意以自己的命去救她?
他对她没有计,没有恨,只有爱。
想通之后,第二天一早,成欢拿上了余师给的疗养方子,便从雾化山离开。
临走时,曲陵问她,“姑娘可是要回大都找王上??”
成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曲陵不知她是何意,但也只是道,“姑娘,你的人生路还长,便不要再去趟那一道浑水了。”
成欢随即拜谢二人,起身离开。
曲陵院子里只剩下一匹马,成欢没有骑走,她原本并不会骑马,那天安全骑着?上?来,也只是靠她当时的毅力。
曲陵和余师站在院门口看着?女子一步一步往下走,直到没了影子,余师问曲陵,“若你是那姑娘,你会不会去趟这一段?”
曲陵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摇头道,“我如何能是位姑娘,老兄说笑。”
一句话愣是被他说死,余师气得胡子上?扬,指着?曲陵道,“你个不知趣的,我那是作比,作比!”
曲陵皱眉,叹了口气,抚着?自己的白胡须,看着?余师道,“明知是浑水,能有几人愿意去趟?”
余师一下子收起玩笑脾性,看着?与他是半生老友的曲陵,嘀咕道,“那你最好记住这话。”
……
临和四年春末,昊天率卒起义,梁王沈誉以清君侧号召天下,欲推翻大历王朝。
大历各处纷纷响应,除了江南一带无人回应之外,大历沦为了一处处难填的窟窿,左一块起民怨,右一块民兵造反。
君王早就积累无数的怨气,半月之久,一阵起义之风就吹遍了大地。
大都之内人人惶恐不安,担心哪里的战火烧到他们身上?,殃及他们的池鱼,损害他们的利益。
一个个都自私自利。
一位资质甚老的大臣为楚曜容出主意,让他写退位诏书,等待来日东山再起。
也有大臣长书一封,责骂楚曜容有如今局面,纯属咎由自取,放虎归山,不配为君。
这两位大臣都被楚曜容当场下了杀令。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该如何做,这群人都不配与他言说。
那日金殿之上?,大殿被身着?青黑衣衫的侍卫兵团团围住,一共十二人,守在殿内八方。
楚曜容只手扶着高座扶手站起,站在大殿之上?宣布对战,至死不休。
众臣有异议,却没有一人敢于反驳,他们头一次看见自家君王露出那般决绝严肃的眼神。
可对战,他们拿什么来对战?
民怨已起,拿什么能够平息?
临和四年夏,大历已有十?座城池被沈誉轻易拿走,在沈誉进一步想将势力扩大到江南一带时,江南安城众族民同齐反抗。
这里的百姓都拿起自己的武器对抗入侵,有的拿自家的棒槌,有的拿田地的锄头,还有的用镰刀与树枝做武器。
无论男女老少,都拿起自己的武器护着自己的家国。
这是沈誉攻打的第十一座城,与他对抗的人数却比前面十座将士还多。
这也是沈誉遇到的头一次如此顽固战事,其余各地只要没了朝堂派来的将?领,便如一团散沙,江南这一块是他碰到的第一处硬骨头。
江南安城城门外十?里营帐内,一位白胡子老头垂着?眸,低头不语。
沈誉着?一身铠甲站在他跟前,脸上似笑非笑地向他问道,“先生可知这安城谁人能破?”
作者有话要说: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