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年前的万华, 魔修鬼修未被驱逐,没有什么仙界凡界鬼域的划分, 衍州不曾立国,有城三十余座, 凡人与修士混居,还不像后世那样,将鬼域、凡人间与修仙界区分得那样严格,但仙魔之间的矛盾却一直存在, 经历千万年的演变,越来越激烈,最终导致了这场长达三百年的仙魔混战。
衍州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几大城池接连失守, 修士被屠, 凡人被吞, 生灵涂炭。
那是一万两千年后关于这场混战的记载, 但眼下在季遥歌看来, 这战乱无非是城与城之间的野心争斗, 所谓仙魔也只是给后世留下的一个关于战争的合理理由。
玄寰的决定很突然,没给季遥歌思考和拒绝的机会, 温柔依旧, 可眉间神色却是许久未见的果断。花喜闻及此言自然激动, 剑村所有人加起来, 都比不上玄寰与季遥歌的实力,返虚的境界在万华是以一敌千, 甚至敌万的存在,他们愿意出手,他不能不激动,可激动过后,他也不得不怀疑他们出手的原因。
来历成谜的两个强大的人,无缘无故主动帮忙,任谁都要怀疑。
花喜冷静得很快,他很恭敬地将玄寰与季遥歌二人请进屋中,请入上座,摒退外人,正要发问,玄寰却先他一步开口:“你不必多问,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我解释了你也未必能理解,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并无恶意。”
他一句话堵住花喜的问题,花喜敛眉看他,试图从他眉目神情间看出些许端倪,然而玄寰波澜不动,在这一刻,他苍白的模样再无一丝孱弱,甚至举手投足间的气势称得上强悍,是历经无数风浪后才有的内敛,也是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尊贵,这一个月来温柔讨喜的形象被颠覆,便连季遥歌也要避其锋芒三分。
玄寰毕竟是玄寰,九千年的寿元,三星挂月阁曾经的副阁主,呼风唤雨的存在。
彼时花喜只不过是个小剑村的主人,面对玄寰的视线只觉得压迫感十足,额上沁出汗珠,他沉默了片刻才按下情绪,道:“话虽如此,可事涉方都,花某还是要……”
“你没有选择。”玄寰仍旧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而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他的强硬让花喜脸色发沉,诚然以他们的实力确实无需与花喜废话,但这样的傲慢总让人不悦。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紧张,季遥歌蹙蹙眉,只听玄寰又道:“方都情况危急,若是无人驰援,必败无疑,就算我们别有用心,与城灭比起来,孰轻孰重也不必我们赘言。我们明日一早出发,若是花兄弟愿意,可与我们一同启程,若是不愿便作罢。”
玄寰一个人把所有的话都说尽,句句都是大实话,花喜纵使心有不满,也只能妥协。
“好,明日一早出发。”他决定下得很快,因为也的确无可选择。
玄寰从袖内取出一沓兽皮纸,推到他面前:“你想靠着铸剑让剑村强大,取火最是关键,此乃妙昆山地火火道建造图,可保你剑村万年地火不衰。仙魔混战前后三百年,眼下才过百年,还要历经两百年战乱,是剑村与你发展的最好时机。”战乱永远是经营兵器最好的机会,在历史之上,花喜也正是靠着这两百年战火,让剑村一跃成为万华最有名的铸剑工坊,但玄寰眼下说出来,却让花喜惊讶。
他接下火道营造图,不解地看着玄寰。
“仙魔混战结束后,不到千年,仙魔战事再起,前后五百余年,最终以冥沙海为界,分了凡间仙界鬼域,所有魔修鬼修被驱逐入内,修士聚万华修仙界修炼,衍州成为凡人都城。剑村始成剑城,花家之剑名闻天下,将要迎来三星挂月阁的觊觎。”
玄寰仍在说着,一万两千年间万华的巨大变迁在他口中化作一段段简明扼要的话语,听得花喜目瞪口呆。花喜攥紧火道图,面对巨大的信息,已无从追问,只浑噩道:“为何?”三星挂月阁的威名在这时已显,虽然仍旧神秘,但地位同样超凡,能进入三星挂月对花喜而言是无上荣耀。
“三星挂月阁很危险。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尝试了解,我想以你的聪明定能发现端倪,在此之前,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要靠近三星挂月,起码在你对他有一定了解前,不要轻易靠近三星挂月阁,也不要贸然去查三星挂阁。”季遥歌接下玄寰的话道,她已有些明白玄寰为何要说这些。
他在变相告诉花喜他们的来历——来自一万两千年后的万华,这匪夷所思的来历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唯独以这一万两千年的世事变迁去证明他们的来历,也让花喜相信三星挂月是危险的存在。他们不能直说,也不能让花喜去查,更不能真的告诉花喜天书妖楼的真相,那会给现在的花喜带去致命打击,他们只能这样警示于他。
花喜又何等聪明?花家一万两千年才出了这么个人物,后世子孙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听玄寰提及未来数千年的万华演变,他心念一动,心中便有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只不过很快被他抛开,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玄寰也不要他马上明白他们的来历,他又取出一方玉简交给花喜:“拿着。”
“这是?”花喜探看玉简内容,面色微变,“聚星十三斗?兽脉图?”
前者是仙宝重器的设计图,后者却是张奇怪的舆图。那聚星十三斗的图纸,花喜只看两眼,就知是件繁复且十分难造的宝器。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相信我和她的话,就命人秘造此宝,再按此图上所标记的内容在万华暗中查探。切记行事机秘,只能交给你完全信任的人,此外,便是你花家族人也不可尽信。也许有一天,这东西能救你们花家后人一命。”玄寰没有透露太多,看着花喜懵懂接下那玉简,他缓了缓才又道。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二人的出现,若有人来此问起,还望花兄弟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分毫。”
“这没问题,我会交代下去,不让剑村人泄露半句二位之事。”花喜满口答应。
玄寰却似笑非笑:“我只要花兄弟答应我就可以。”
“一定。”花喜拱手。
“那便准备准备,将你要带往方都之物送到我的塔中来,明日一早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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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喜议定后,玄寰便与季遥歌又坐上小猊的背,往五狱塔飞回。
“不高兴?”玄寰的头轻轻靠在季遥歌肩头,淡淡开口。
季遥歌头也不回道:“非去方都不可吗?从到这里开始,你就已经在盘算此事了,为何不与我说?”
记载聚星十三斗与兽脉图的玉简,是来剑村这一个多月里他才完成的,那时她以为他只埋首于火道之事,玉简里记载的也是关于火道的东西,但听他适才与花喜的对话,她方知玉简中所载这物,是她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想和你在这里过几天没有负担的清净日子,虽然只有月余时间,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欢喜一回。”他闭上眼道。
天色已晚,星斗满天,妙昆山送来的风不再灼热,带着白天没有凉意,拂过她脸颊。
“你不想让三星挂月的人发现我们的存在?可剑村人口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保不得有一两个人漏出口风去。”季遥歌忽然便不想与他争执。
“没关系,我有忘忧蛊。”玄寰摊开掌,掌中生中一朵蓝色莲花,莲花顷刻间化作无数萤虫散去,“今晚他们会有一个好梦,过了今晚,除了花喜,没人会再记得我们。小蛟,喜欢这里的平静吗?”
“喜欢的。”她回她。
“那好,等这些破事解决后,我带你星河瀚海遨游,我们一边修炼,一边游历。”
“星河瀚海?你的口气真大……”季遥歌喃喃着转头,唇瓣点上他的唇。
凉丝丝的唇,清冽的气息,尝起来温柔动人,他眼睛半睁,有些似睡非睡的迷茫,又没了先前的强势,只是笑着,吻着,而后闭眼。
揽在她腰上的手轻轻一落,这个吻吻到一半,他睡去。
气息全无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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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村这一夜,静得连虫兽的声音都没有响起过,只有呼啦风声。星沉月落,晨曦微明,阳光透过五狱塔的小窗洒进来,在地上落下大块斑影。四周的灯火无一丝晃动,沉睡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眼。
“醒了?”季遥歌坐塔室中央,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满脸恍惚的男人。
“我睡着了?”玄寰刚睡醒似的,眼里都是茫然,脸上是孩子似的迷糊,全无往昔精明。
“嗯。”季遥歌点头,伸手捋开他颊边散乱的发丝。
“哦。”他动作很慢地坐起来,打量小小塔室,似乎费了点劲才想起这是哪里。
摆放他魂灯的塔室,而今只剩五盏灯还亮着。
“我好像……变得有点笨。”他盯着灯片刻,才对季遥歌开口,眉心鼻根皱着,像极了遇到棘手问题的苦恼孩子。
反应变慢了,脑袋也有些沉重,似乎睡不够般。
可修士几时需要睡眠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死人。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心知肚明,却没人点破。
“笨点好,省得天天和我使心思。”季遥歌将搭在他腰上的披风转而披在他背上。
他笑笑,清醒了一点:“我睡了多久?有没耽误正事?”
“没有。花喜已经将要带去方都的东西送到塔里,天亮了,他马上就到,我们该动身了。”季遥歌将被他压出皱褶的裙子拉平,扶着他站起。
玄寰点点头,脸上迷茫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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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蛊在天亮时分化作残梦消逝,在剑村彻底醒来前,五狱塔冲入云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留下痕迹。
村子喧声渐起,一万两千年前的人醒来,仍是普通而忙碌的一天。正午时,村外来了客人,自报家门源自三星挂月阁,果然问及近日村中之事。关于五狱塔与玄寰二人之事,像被从记忆中抹去般,无人再记得他们,也无人再记得他们曾在剑村中度过的这三十余天时光。
花喜在最初对五狱塔这大家伙的震撼过后,很快就恢复冷静,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怀疑和玄寰闹僵,而是搭上这座塔。五狱塔的速度极快,从妙昆山到方都原本需要要十日路途,如今被压缩在三日之内。
赶路的时间里,三人都没闲着,玄寰亲自操纵五狱塔,花喜拿出方都和衍州的舆图与季遥歌讨论战事。看过舆图,季遥歌方知,一万两千年前的方都,远比她见过的要大。
方都虽是一个都城,可城外依附的城镇村落却不知凡几,从舆图来看,这已近乎一个小国的大小。叶棠给花喜发来的消息在两天之前,只是一个告急的消息,想来知道剑村情况,并没打算要花喜前往支援,所以消息也语焉不详,过后便失了联系,如今花喜也不知道方都面临怎样境地。
剑村眼下只是隐于妙昆山下的小村落,羽翼未丰暂没被人觊觎,在这场混战中并不打眼,花喜还年轻,于大局的把握自然比不上季遥歌,在看过此前他所接获的几封战报之后,季遥歌已经蹙紧眉头。很明显,叶棠发来的消息已经隐瞒了许多更为艰险的东西,花喜看不出,但季遥歌却仍旧从那字里行间嗅出一丝绝望的味道。
如今叶棠失联两天,更加证明方都处境不妙。
方都四周的村镇大多以凡人为主,所有防御都靠方城内的修士,而这点数量的修士,根本无法守护这么大片土地。若是放弃附近村落集中起来守护方都,那兴许有拖延的可能,但若方都城主仁厚,不愿见附近百姓生灵涂炭,那么这批修士力量将被分散,反而会很快失守,将方都致于死地。
可偏偏她从花喜口中得知,方都的城主,叶棠的父亲叶浩云,恰恰是个仁善之主。
数以万计的魔修攻来,两天前已经到方都百里之外的地方,那么按魔修的速度,这两天……
“什么?!你说魔修大军可能已经攻到方都之外?”
听到季遥歌的估测,花喜脸色顿白。
季遥歌的估计并没出错,就这数日光景,魔修大军确实攻打到方都之外,困城两天之后,大军临城。方都守军与之殊死一战,叶浩云站在城墙亲自督战,叶棠为帅,正值生死关头。
城墙的阙楼内爆发一场争执。
“何素,速护叶棠离开方都,城主府的传送法阵尚可支撑两次传送。”
“父亲?!”叶棠惊问,“为何?”
“阿棠,你莫以为瞒着为父,为父便不知道,你腹中已怀有花家小子的骨肉,足两个月了。方都眼看将破,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