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世祖奇楼

夏奚姐弟对季遥歌要进天书楼的意图表现得不太理解, 用黑油换取短暂的入楼时间,在他们看来并没多少意义, 根本比不上成为三星挂月阁的三星阁士所得到的利益来得多,因为成为三星阁士所能得到的权利, 就包括进入天书奇楼。

她的举动多少让人费解,但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只不过季遥歌要求将入阁能够查阅的权限开放到月阁士这一层,夏奚姐弟斟酌之后, 才给了她这一炷香的时间。

两相商定,季遥歌被癸十带到另一个地方等待。

远山飞鸟,竹屋静湖, 淡淡青烟缭绕, 这分明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世外小筑, 可不知何故, 季遥歌并没有丝毫松懈的感觉, 相反, 她莫名焦灼, 心头跳动不安。等了约有半日光景,癸十才来请她。世外不筑的景致在她眼前化作梦幻泡影散去, 露出漆黑宽广的天宇。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 三星挂月阁所呈现在众人面前的, 就只是幻象般的存在。

“季小友?”

正垂眸静思时, 身后传来惊讶的叫唤,季遥歌转身只见韩星岩也出现在这片天宇之间, 两人遇见,都很惊诧。

“韩兄也要入世祖奇楼?”她问他。

韩星岩微笑点头,眼中露一丝向往:“是啊。奇物会的胜者可有一次入世祖奇楼的机会,能查阅重要典藉,我是求学来了。小友你这是……也加入三星挂月了?”

也难怪韩星岩作此推测,因为只有三星挂月的阁员,才能进入世祖奇楼。

季遥歌摇摇头,但笑不语,韩星岩不免奇怪,可见她不欲多谈的模样,又想起她在奇物会上被夏奚峦突然带走,约是商谈秘事,也就识趣得没有详问,只是道:“能在此地遇见小友,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是啊,不知韩兄可愿结交季某这个朋友?”季遥歌莞尔一笑。

韩星岩正要作答,漆黑天宇忽然亮起一条璀璨星河,碎星作路,直通天穹。癸十与韩星岩所带的傀儡站在两人身边,只做了个请的姿势。韩星岩让季遥歌先走,二人一前一后踏着碎星前行,星河迢迢,这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能与季小友为友,是韩某的荣幸。”韩星岩走在季遥歌身侧,温声道。

星光熠熠,将季遥歌的背影照得纤细神秘,衣裙缥缈似烟,看得韩星岩有些恍神。星路静谧,不知前途,只他二人并行,遥遥望去皆如神祗。季遥歌浅笑两声:“那也是我的荣幸。未知韩兄都在何地修炼,他日若有机会,也好拜会一二。”

“我没有正经洞府,跟着我师父在白象山修行罢了。不过我这人闲不住,除非突破闭关,不然我一般都在外漂泊历炼,游历四方。”韩星岩回道,慢慢跟在她身侧,话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多,“花花世界很是奇妙,若是拘于一隅岂不辜负这漫长寿元。就算我们活了几千上万年,这世上也总有很多地方我们不曾去过,很多秘密等待探寻,你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修仙是什么?是艰苦、枯燥、寂寞,还是生动、鲜活、有趣,这大概取决于修行的人如何看待漫长的寿命。与无休止的争斗、抢夺、厮杀比起来,探寻这世界的奥妙,描绘这尘世轮廓,也许是件永远都充满新奇的事。而对浩瀚宇宙,人永远都是孩子。

“是啊,天外有天,这世上总有很多未解的谜题留待我们去发现。境界越高,所见越远,再漫长的寿元也终有尽时,修炼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感悟新的天地。”季遥歌淡淡应道。

仙途渺渺,很多修士为了生存,为了获得能力而感悟,然而实际上,却应是为了感悟而存而炼而修吧。

“遥歌……我可以叫你名字么?”韩星岩似有所触道。

“韩兄随意。”季遥歌看向前方,星路越来越高,有清冷的气息从上方传下来。

“奇物会结束后,你要回赤秀吗?”他问道。

“嗯,赤秀还有些要事等我回去处理。”季遥歌应道,心中却忽然一动, “韩兄呢?可有要事?”

“没有,此番为了奇物会炼制千秋鼎,已经耗尽我的心力,我想去各处走走。”

季遥歌转过头去:“韩兄若无去处,不如到我赤秀瞧瞧?我那里也有不少法宝奇物,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信韩兄会喜欢。”

被她盈盈大眼一望,韩星岩连拒绝的话都忘了要怎么说,想也未想便脱口道:“好。”

“那便说定了!等从奇楼出来,我带你去赤秀。”季遥歌笑开——这么个人物,若能带回赤秀,哪怕就是让他挂个名做长老,能上两堂话,随意指点弟子几句,恐怕都让他们受用无穷。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被你诓骗了?”韩星岩也笑了,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关系又近了些,他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谨,随意了许多。

季遥歌耸耸肩,正想回答,前方一束天光骤然打下,让两人同时止步。

天光之下,一座九层石楼在宽广天宇间孤伶伶地矗立着,四周除了这条唯一的星河外,只有漆黑夜幕,这让石楼像座填墨的皮影,与季遥歌想像之中充满传奇的世祖奇楼毫不相同。

她以为这座奇楼应该是恢宏、磅礴,充满气势。

可她如今只有一种感受——孤独。

这座楼让她由心而生一种近乎妖异的孤独,笼罩在它身上光芒万丈的传说,就像天上落下的这束强光,只能让它显得更加与世隔绝,如果这座书楼是个人,那应该是个相当相当寂寞的人。

季遥歌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将书楼喻作人,直到韩星岩的声音传来,她才回神。

他的声音很小:“是不是觉得很孤独?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这个感觉。”

“嗯。”她应了声。

漆黑的石楼内亮起两盏檐灯,楼门森然洞开,又是另一种古怪的气息传来。季遥歌第一次有种毛骨悚然的感受,她忽然觉得在这片不知身处何地的黑暗中,有双眼睛在悄悄窥视着自己,那目光森冷凌厉,能够穿透灵魂,让一切都无所遁形。她几乎是源自本能地释放出媚骨诀,以便查探石楼附近是否藏人。

可惜,除了韩星岩的心跳之外,她没有感受到第三者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那么这股可怕感觉又从何而来?自从谢冷月所带来的梦魇中走出之后,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过害怕的感觉,刚才那刹那间所感受的危险,让她浮起一丝恐惧。

“别怕,这就是世祖奇楼。”韩星岩感受到她的情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你跟着我进去吧。”

季遥歌长长出口气,点下头。韩星岩的话虽未带走这股陌生的危机感,却让她平静下来。他一步越过她,在前方缓步而行,带着她往奇楼走去。两人不再交谈,气氛透着些微凝重。奇楼的门中是诡异的幻彩流漓,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像是无底巨口,能将人一口吞噬。

两人走到门口,韩星岩转头朝她微笑,带着鼓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人却比她先一步迈入那片幻彩之间,身影仿佛消融的泡沫,转眼融在五光十色间。季遥歌闭了闭眼,按下狂跳不安的心,咬牙跟着冲进门内。

天地陡然一改,无尽黑暗消失,青光微曦,脚下是山川河脉,她仿佛站在万华上空,放眼便是整个万华。韩星岩已经不见,空旷天地只剩她一人。这里没有任何陈列的书架,亦无箱柜,看不到一本书册,一块玉简。在外面所感受到的孤独,随着她踏进楼内而离奇消失,浩浩灵气涌来,充满天地万事万物的磅礴气势,这才像她心中的世祖奇楼——囊括天下万物的天书楼,浩渺如海,蕴藏着过去现在所有秘密。

季遥歌能感觉到这股庞大的力量,然而,她找不到翻查藏书的办法。

嗡——

一声轻响,高八斗震翅飞出,浮在季遥歌面前,喝醉酒似的喃道:“香……好香……好浓郁的灵元……天书奇楼,我又来了。”

季遥歌伸出两根手指,一把拈住他的长须,制住飞得摇摇晃晃的虫子。虫子恼羞成怒,撅撅屁/股道:“干什么?放开我!”语气仍是醉言,没有威慑力。

“帮我找两本书,否则你别想吸食灵元。”季遥歌威胁他。

“两本书?你在跟我开玩笑?知道这里有多少藏书吗?”虫子恨不得用尾针把她的手戳开。

世祖奇楼藏了从创世之初迄今为止万万年的书册,其数量之庞大,可谓浩渺如星海,在这里没有任何书目想精确寻找两本书,说是大海捞针可能都算抬举那两本书,这根本就是沧海浮尘。

这也是夏奚姐弟二人为何同意季遥歌以月阁士的权限进入奇楼的原因之一,他们笃定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季遥歌根本找不到她想找的书。

季遥歌确实找不到,但是高八斗却有这等本事。她已事先探过江尘,三星挂月阁所有阁士,在入阁时都会形成一本阁士录封存天书奇楼内,里面有这个人的一生传记,记有此人生卒功过,玄寰与幽篁作为副阁主自不例外。

高八斗阅书与人类不同,他是凭借灵元阅书,普通人翻看一本书的时间,他已能查阅无数书册,囫囵吞枣之下所看书册数量应该更多。

不过时间只有一炷香,季遥歌没功夫和他废话,只道:“我冒险带你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若不肯帮我,那就出去,否则就别废话,入楼时间只有一炷香,你越快帮我找到我要的书,就能越快吸纳灵元。”

她的威胁很管用,高八斗眼巴巴看着满天满地的美食,却下不了嘴,又急又气,却只能恶狠狠道:“找什么,快点说!”那语气听起来像在心里已经把季遥歌八辈祖宗都骂遍了。

“玄寰和幽篁的阁士录。”她道。

高八斗的翅膀“嗡嗡”两声,不再言语,身上绽开一抹神识,带着季遥歌的神识倏尔没入这天地幻象间的天宇内。一座世祖奇楼虚影赫然现于天宇之上,二人很快钻入其间。

“这是……”季遥歌见到这楼中楼景,不由惊奇。

“世祖奇楼内的藏书,也是分类而藏,但这里没有箱柜陈架。你目之所及,山川河海,树木花草、人鱼鸟兽等所有景象,就是藏书类目。”高八斗的声音传来。

季遥歌心中有所领悟——这就是说,书楼内的天地,就是这座书楼所藏之书的精髓所化。

她要找三星挂月阁的资料,那自然是在书楼的缩影之内。

进入缩影后,季遥歌方看到满目碎光如萤虫飞舞,高八斗带着她在碎光间徜徉,约有半盏茶功夫,他忽然道:“阁士录我找到了,但是月阁士的权限不够查阅玄寰与幽篁的阁士录。”

季遥歌蹙眉,她进一次世祖奇楼可不容易,这次找不到,下回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心思急转,她很快改变主意:“那就帮我查查可有三星挂月阁三千年前关于玄寰叛阁的资料,或者是与这二人有关的所有消息。”

“麻烦!”高八斗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又在这萤点间钻来飞去,片刻后他额前触须勾了一点萤光抛向季遥歌,“接着。我尽力了!”

季遥歌以指腹接下那点碎光,碎光很快幻作一方玉简,她以神识探去,率先入眼的只有几个字。

《三星挂月秘事录之四》。

拈着高八斗的手不知不觉松开,高八斗嗡嗡几声,转眼飞得没影,也不知躲去哪里吸食灵元。

时间所剩无几,季遥歌很快浏览起那册玉简。玉简中只有聊聊几笔,所记的乃是多年前一桩叛阁内乱之祸,“玄寰”二字赫然入眸。

遥远的年月日让季遥歌不由掐指算去,果然是三千年前发生之事。

她的眉宇,随着其上所载之事,越拢越深。

玄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