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傀儡小白

季遥歌把顾行知请进赤秀。看到摇身一变成为赤莲魔尊的顾行知, 胡小六和花眠都惊呆了眼。顾行知倒是泰然自若,跟在季遥歌身后, 目光随意扫过赤秀,浏览整个赤秀风光, 偶发几句赞叹,举止有度沉稳得体,是他在万仞多年修出的风范,并未因为入魔而有所改变, 乍一看就像哪个大宗宗主驾临,只偶尔流淌出些微邪气,将他从前身为万仞剑宗宗主的束缚谨慎彻底抹去, 愈发风流清逸。

“这里没什么事了, 你们且散去吧。”临入大殿时, 季遥歌遣退包括花眠与小六在内的所有人。

眼看这两人是准备闭殿说话, 花眠蹙了眉, 把季遥歌拉到一旁, 戒备地看着正仰头欣赏赤秀殿匾额的顾行知, 小声道:“你可别忘了我远在太初的元世叔。”二人相交数百年,季遥歌提过点从前的事, 这个师兄花眠是知道的, 他虽然帮着季遥歌瞒元还, 那也仅仅是在元还和季遥歌之间天秤有所倾斜, 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元还,这要是让季遥歌和顾行知旧情复炽, 他怎么对得起元还这么多年的半师香火情?

季遥歌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说罢又向胡小六使个眼神。

胡小六过来一把拖开花眠:“眼瞎的人就不要胡乱说话,快走快走!”

“……”花眠指着自己眼睛——他哪里眼瞎了?天天说他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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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殿内为长蓬宗摆下的“盘丝阵”已经散去,只余袅袅清香。二人一前一后入内,殿门轻轻掩扣,光线顿暗,脚步浅轻,季遥歌在小猊身畔坐下,曲起一腿,随意揉着猊兽的毛半搭着眼皮看顾行知。顾行知似乎对赤秀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目光从殿内各处扫过,漫不经心道:“很久未曾同你这般说话了,你这里很好。”

上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他们都不记得何时何地了。

“你随意。”季遥歌淡道。

顾行知收回目光,正要坐下,视线忽然触及一物,动作停下,半晌未动。季遥歌顺而望去,却见是她扔在殿上还没收起的傀儡木人,她心中一动,指尖微勾,弹出几道灵气灌入木人。小木头人灵活地弹跳起来,奔到二人中间,转个圈子,脸上扬起笑。顾行知今日第二次失神,看着小木人对自己行礼,听它发出俏皮声音:“恭迎魔尊前来。”声音还是季遥歌的。

“过来点,让我看看你。”他朝小木头人伸手,好似木头人活了一般。

小木头人便飞奔到他面前,乖乖站好,季遥歌收回灵气,小木头人的面容便僵在最后这个笑容上,不再动弹。

季遥歌问他:“喜欢?”

“喜欢。”顾行知点下头,虽然没笑,眼里却星彩点点。

“那就送你吧。”季遥歌揉着小猊脖圈上最细柔的毛开口。

顾行知不置可否,指尖微微一动,面前的傀儡人眼又一亮,神采飞扬地抱住他的手臂,甜甜道了句:“顾大哥,顾大哥,我是小白。”他跟着唤道:“小白。”傀儡人高兴非常,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心满意足闭上眼。

他这才问季遥歌:“像吗?”

季遥歌静静看他自娱自乐,闻言点头:“像。”

顾行知方盘腿坐到她下首的法座上,傀儡人随之枕着他的腿斜倚而卧,他方笑起,目光垂落木人脸颊,露出几许暖意,一边抚着它侧颜,一边道:“多谢。”

谢的是季遥歌。季遥歌不以为意道:“客气了,一个傀儡而已。在我手里几百年也不曾拿出来看过,跟着你……才更合当初她的心愿。”

思及故人,忆起旧事,二人皆有几分怔忡。她并非没有给过机会,若是当初幽精归位,他和她又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可八百年前那一剑碎了他二人所有缘分,如今物是人非,所余也只眼前这个废弃的傀儡。

“我是谢你在我堕魔之时拉我那一下。”顾行知静道。

当日万仞太阴山中他堕魔,神智几尽全失,若没她最后化出小白神魂唤回他元神,留他一丝清明,恐怕他已彻底堕魔,沦为彻头彻尾的魔物,又何来今日踏莲而归的赤莲魔尊?

季遥歌回以一笑——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深仇大恨,细究起来,那几年顾行知所行,为的也只是“白韵”。他的前半生,全都为“白韵”而存,幽精有爱,而她对他无信,当初才离得那般绝然,没留半分余地,说来她对他亦有亏欠,又怎能袖手旁观?

“想我一世,受人崇敬之时浑浑噩噩,如今倒是清醒了,却因入魔……”他有感而发,自嘲一句,很快又恢复初时神采,“不说这些了,你我难得一叙,还是说回正事吧。我这里有些消息,可能与你有关。当日萧无珩与宋秋崖会往恶水河,是因为有人将慈莲与灭天箭的消息透露给萧无珩,因鬼域之人难出冥沙海,故而他方寻上宋秋崖合作。”

“他们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找灭天箭?”季遥歌蹙眉——当日情况,萧宋二人可是对慈莲下了杀手,若只是要抢箭,大可不必如此。

“也为慈莲。有人要取慈莲性命,那人以灭天箭为诱饵,要他们诛杀慈莲,而灭天弩也在那人手中。只有慈莲殒命,萧无珩才能拿到完整灭天弩/箭。”顾行知道。

“你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季遥歌神色一凝,心中已自己斟酌起来——灭天箭乃玄寰所造,那人手中握有灭天弩,那会不会就是玄寰?

“原风晚回来之后就命着手查探此事,地阳宗有探子潜匿在天枭宗内,费了番功夫才查到的。另外还有一事不知道与此有无关联,天枭宗最近动向有些古怪,大量鬼修已渗入万华。”

“等等,鬼修体内有九幽灵阴,不是难以进入万华?”季遥歌打断顾行知所言。

顾行知点头:“这就是奇怪之处。当年萧无珩兴师动众抢夺灵海为的就是涤魂换体入万华,如今不知为何竟能进入万华,委实古怪。”他略作思忖,又道,“我为谢冷月做事长达近八百年,他的事情我想我比其他人都更了解。这几百年间,他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为由不断绞杀兽族,我查过了,这些兽族都记载在《四十二兽谱》之上。”

“你见过这本书?”季遥歌指头一根根攥起。

“谢冷月手中有一份《四十二兽谱》的拓本,我无意间确曾看到过,你的蛟族,慈莲的麒鹿都在其中。如今萧无珩要诛杀慈莲,也许与谢冷月的目的一致。而我怀疑他们都是受人摆布,那人藏在暗中布置这一切,为的是某个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顾行知漫不经心抚着傀儡人的下颌,忖道,“季遥歌,如果我的猜测属实,那么你这一生都活在阴谋之中,从你族人覆灭到你为谢冷月所擒,即便到如今,也未能逃脱这张巨网,同样,身为谢冷月剑饲的我,一开始就陷入这张巨网之中,成为微不足道的棋子。我坦白告诉你,谢冷月这笔账我一定会算,仇我要报,但我也不甘心被一个藏头缩尾的小人算计摆布,未来还要活在这重阴影之下,所以我必要查清谢冷月背后之人。想来,你也和我一样想法。”

看到季遥歌波澜不惊的表情,顾行知便明白,他赌对了,这些事她既然不感意外,足以证明她已经在查询真相,并有所进展。

“今日与你说这番话,既是我对你的谢礼,也是我合作的诚意,如何,你可愿同我联手?”顾行知站起,慢慢地靠近她,“不论谢冷月还是萧无珩,亦或那个藏在暗中窥探的小人,都一一铲除。”

季遥歌不动,任由他的身影落在自己身上,懒懒开口:“那人既有本事控制谢冷月和萧无珩,足以证明他能力滔天,以你我如今实力,怎么和他斗?”

“那就是接下去你我要商议之事了。”顾行知俯望她,“你我联手,按你所言,先统鬼域。你说我根基未稳,徒有虚名,在地阳宗做不得主,也确是如此。”

“怎么,你想借我之手先对付地阳宗?”季遥歌盯着他。

这一刻的顾行知,已没有半点从前模样,他野心蓬勃,强悍无畏,有着放手一搏的狂妄。

“不,地阳宗暂可不动。鬼域虽分南北两宗,但还有不少强族游散在外,没有投靠任何一宗。我想你助我将这些游散势力收拢,如此一来,我手握实权,地阳宗自可慢慢蚕食。”

在鬼域,有实力才有说话的位置,否则一切只是空谈。地阳宗在鬼域屹立多年,虽大不如前,却也盘根错节极为复杂,原风晚虽是原家血脉,可是久为在鬼域坐镇,本身修为也不高,凭她几句话,地阳宗的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归附于他?想要真正掌握权力,靠的还是他自己。

“收拢闲散势力需要兵马武器,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这份能力帮你?你也看到了,赤秀宗连门人都没齐全。”季遥歌问他。

“你是没人,但是你有妖兽,有足够的丹药法器。”顾行知既然说出那番话,自然对赤秀做了全面的调查,知道季遥歌真正厉害之处。

她手中确是没有凡修,但是炉海那么多的妖兽,个个都是好勇擅斗之辈,而凭她在安海联盟的地位,想要做什么,也只是几句话的事,身后又有昆都为靠,赤秀也拥有元还所设的种种炼器工坊,可造法器,又手握炉海物资,还有蛟族的巨大财富,这些,就是她的实力。

也是她最初敢提出扶持他成为鬼主的底气所在。

她确有这样的能耐,也有这样的气魄。

“哈哈……”季遥歌忽然一抚额,仰面笑出声来。

笑声回荡在空旷大殿之上。

顾行知耐心地等她笑够后,才听她冷冰冰的言语响起:“算盘打得不错,那你呢?你又能给我什么?别和我说联手找出真相这样的废话,我要实在的东西。”

顾行知闻言却缓缓落回原座,眉头一松——话虽然冷漠,但显然他已经打动了她。

真正交易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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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殿的大门再度开启时,已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季遥歌亲自将顾行知迎进,走的时候,也亲近将他送出赤秀。

“不必远送,告辞。”顾行知回身抱拳,向季遥歌道别,牵着傀儡人离去。

正是日暮时分,夕阳余晖薄洒,笼在远去的一高一矮两人身上。

那木头人怕是他心头聊以自/慰的念想,化这漫长仙途最后一缕牵绊。

背影成双,却是孤独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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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知进出赤秀未曾避人,长蓬宗的杨长凌与刘长老隔峰远观,早已将此尽收眼底。

“那不是被无相剑宗逐出宗门的前宗主顾行知?”刘长老认出顾行知来,不免皱眉,“顾行知叛出万仞,人尽皆知,如此不义之辈,赤秀竟与之为伍?看来这媚门行事果然妖邪。”

“刘长老,别说了,此乃别宗内务,不要多管。”杨长凌远观此象,倒是与刘长老执相反意见。

顾行知结礼当天叛宗一事,三年前在万华传得沸沸扬扬,然而无相剑宗只是含糊其辞,将巨幽之罪全推顾行知一人身上。那日到万仞山的大修众多,对其中猫腻如何没有几分怀疑?听闻季遥歌当晚亦在太阴山上,与谢冷月甚至起了龃龉,想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季遥歌行事亦正亦邪,完全不依常理出招,日后还是要小心结交应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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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过去,原风晚已在北圣斋外等得焦灼。鬼修无法久留万华,她在此呆了有些时间,已力有不支,正有些昏沉,却见红色人影闪出,她面上一喜,才要上前,又见顾行知手上牵了个小姑娘出来,不免一呆。

那小姑娘穿一袭樱粉衣裙,梳着两根长辫,形容俏丽,乖乖被顾行知牵在掌中。顾行知眉目皆柔,说不出的温存体贴,笑颜如初。原风晚浑身骤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她并没见过小木头人,自也不知这傀儡来历,但见顾行知那百般呵护的模样,也已心脏骤缩,痛不可抑。

及至二人与她错肩而过,她方找回声音:“她是谁?”

顾行知不曾停步,只道:“小白。”

傀儡人却转头朝原风晚做了个鬼脸,与顾行知牵得越发紧密。

原风晚盯着二人交扣的手掌,揪着衣襟,久久难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