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吞噬龙丹

渊中重重青雾都随这阵风被抽散, 魂影四散而立,就连蛟魂军也都退居两侧。长夷的身影不再云山雾罩, 目光仍显迷茫,却已落在四人身上。季遥歌判断不出长夷如今修为到底臻至哪一阶段, 她虽是蛟族罪人,但因为吞噬仙龙内丹的关系,身上自然散发出始祖古龙的仙压,令这四周的蛟魂充满敬畏, 故她一出声,这渊内没有任何一个蛟魂敢接话。

“谁?是谁来了?”长夷重复着同样的问题,缓缓降下竖立半空的人身, 她惊人的容颜便愈发清晰。

“开启祭台出口的机关, 藏在潜渊之内, 机关一共九个, 依混元而列, 位置并不固定。元还, 你最擅推演之算, 你带慈莲叔叔和小六分头行事,长夷与蛟魂交给我, 我来拖时间。”季遥歌冷静道。进来后自然就有出去的法门, 她从前听离梵提过一两嘴这里的机关法阵, 因为太过复杂也只懂个大概, 但有元还在此,只要告诉他关键所在, 这些机关必定难不倒他。

元还点头,道了声“你多小心”,便与慈莲并胡小六再度隐入仙雾中。季遥歌上前数步,浮空而起,静悬长夷面前。千年过去,长夷的形容半点未变,甚至还要美上几分。见她浮到面前,长夷仍旧懵懂,不论是白韵还是季遥歌,她都没能认出自己的女儿。

空气里的金色光点绕在她的身边,便一阵洒金的透明纱练,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下巴高高仰起,优雅开口:“说,是韵儿,还是离梵?你不说话,我就把你们都吃掉。”虽是为母之人,可那眉目和语气间,仍旧留有少女任性骄纵的韵味,威胁的话也说得让人动心。

漂亮的人总比普通人要多些任性的权利,长夷也不例外,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美貌,是最利的剑。

季遥歌压低声音启唇:“长夷师姐,我是白韵,你的师妹,谢冷月的六弟子。”她通身上下气势似乎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字改变——俯望苍生眸蓄悲悯,唇畔微扬温柔慈怜,不再像季遥歌自己。

长夷迷茫的双眸骤然睁开,怔怔盯着她,饱满如花的唇张开,良久方能言语:“师妹?白韵?不……这不可能……师父为何会把你收为徒弟?你是我的女儿,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透亮的眼眸浮起几分雾光,愈发哀怜,动人心魄,“师父呢?师父在哪里?他在哪里?”

季遥歌又浮得高了一些,俯身而望,落在长夷眼中,又是一番变化,也不再是白韵了。

万相归真,惑人无形,可操纵人心,长夷所见,是她所思,并非她的女儿,也不是蛟王,而是——

“师父?!”长夷眉梢一扬,充满惊喜,“你来了?你终于来接我了?长夷知错了,求师父带我离开恶水吧,我什么都不要,我想回到师父身边……镜泽,我很想你……”

镜泽,那是谢冷月的号。

“你何错之有?”“他”垂目而问,眼现三分悲柔。

“我不该误信他人之言,贪求蛟族仙龙内丹;不该为了仙龙内丹将你舍弃,委身离梵;不该借你之手对付蛟族;不该在你予以百般信任之时一意孤行吞噬内丹……落得这般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我承认我有野心,我也想变强,可是镜泽,没有仙龙内丹,你会被心魔侵蚀,我不想到最后你心智全失沦为堕魔,那样我再强,又有何意义?”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双眸通红,迷茫之色尽去。

“心魔?他人之言?你说清楚些。”季遥歌淡道。

“是啊,你忘了?那年你得到一张宝图,带着我去混沌迷界擒捕巨幽幼兽,在那里被混沌之气种心,从此邪根深种,慢慢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曾有多好,后来就有多可怕……我们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法将混沌之气拔除,那人告诉我说,蛟族的仙龙内丹至罡至正,能驱散混沌之气。”

长夷的回忆有些凌乱,季遥歌听得极细,才从她所言之中寻得当年脉络。

那时恰逢万华有传恶蛟噬人,专从人间捉回凡人吞噬,因而几宗合力派人前往查探,长夷正是其中之一。她便借此机会暗中查探龙丹之事,发现此物乃是蛟族至宝,当世只得一颗,非金蛟之血不得接触,就算是混入蛟族,也偷不到。

“那人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宝图和《寒虚录》,还有巨幽驯养之法,仙龙内丹的用处也是他说的,后来……后来好像还把灭天弩带给镜泽了……镜泽不坏的时候说过,那人很可怕,是这万华之上最可怕的存在,在他眼中,万华没有秘密可言,他还能推演星宙变迁,过去未来……极其可怕……”说到这里,长夷忽然面露恐惧。

“那人是谁?”季遥歌如今已完全肯定,蛟族的覆灭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劫难,谢冷月与长夷通通被人利用。毕竟蛟族是《四十二兽谱》之首,又有仙龙内丹存在,要想彻底绞灭极为困难,所以才有长夷盗取内丹的安排。

那人伏脉千年,筹谋如此棋局,想来便令人心寒,他们皆为局中棋子,也许在未来的某天,她季遥歌也会成为其中一枚……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提过名号,我只知道此人应该出自三星挂月阁。”长夷说完,长长的蛟躯一蜷,她扭到季遥歌身前,扬手抚向她的脸颊,“镜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说过会和我结礼,带我离开……”目光一闪,她忽然惊惧地缩回手,“不,你不是镜泽,你是离梵。你……你来了……”

季遥歌并未改变自己的表象,她看到的,仍旧是她千年所思。除了谢冷月,她竟也还记挂离梵。

“你一直恨我?”季遥歌沉沉开口——她的记忆不深,又过了许多年,父母相处的情景早已忘得差不多,偶尔闪过的也只零星片段。蛟王离梵生性霸道张狂,长夷却也被谢冷月宠得任性骄纵,两人相处,要么火星四迸,要么冷漠以对,很少有柔情四溢的时刻。人心太过复杂,要说离梵从未爱过长夷,可能也不妥。若是不爱,他便不会力排众异将蛟妃之位给她,不会明知她居心叵测也留她在恶水百年,要知蛟妃地位在蛟族仅仅次于蛟王而已,就算她孕有后嗣,这个位置他也可以不给她的。

可要说爱……离梵身边美人环绕,从来不缺,长夷不是唯一。就连流华君都曾受过他的追慕,可想而知帝王君情,从古至今,从凡至仙,都一样泛滥成灾。

长夷如此骄傲的人,又有谢冷月珠玉在前,她怎会爱上离梵?

长夷垂下头,乌发半掩娇颜,只露琼鼻,语气不似先前那样孩子气,是成熟的女人风韵:“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很多遍。我与你夫妻百年,又生下韵儿,恨什么?要恨,也只恨我自己,一步错,满盘错。”当年她为离梵所救,虽事出意外,却也恰合她意,为了打探内丹下落,她自然投其所好,以美色惑之,谁能料想离梵动了真情,知道她目的与身份时勃然大怒,竟强行占去她的身体。她便索性借此顺水推舟,与离梵关系再进一步,留在恶水,后来更是成为蛟妃。那场结礼,轰动整个万华,谢冷月却是因她之负,行功时被混沌之气攻心,至此连一丝善念都不复存在,也绝了恋她之情。蛟灭当日,他明知她被困恶水,却再不寻她,一别千年。

除了她自己,她能恨谁?又该恨谁?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忘记镜泽,做你的蛟妃,可你……你处处伤我,蛟族亦不肯接纳我,就连韵儿也因此受尽排挤奚落。我在恶水度日如年,于是沉迷修炼,渴望力量,仙龙内丹成为我势在必得之物。有了内丹,我可以得到力量,也能回到镜泽身边,只是我没想到……镜泽居然,屠尽蛟族。”长夷说着自嘲笑起,“你瞧,我吞了内丹又有何用,人不人魔不魔,永囚深渊,我多想变回人,哪怕一无所有也不在乎。”

她伸手摩挲自己腰下蛟鳞,斜抬起头看季遥歌,目光却又是一改。

“不是,你不是离梵,你是……我的韵儿?”她疑惑飞起,上上下下打量起季遥歌来。

她在季遥歌身上看到的第三个人,是白韵,仍旧是她千年所思。

“你长这么大了?”她又有些感慨,“当年才那么小,脑袋上抓两个小髻,被你爹抱在怀里,他变一朵花,你就咯咯笑个没完,又要星星月亮,夏花冬雪……我没看过离梵那么温柔的模样。”

那也是季遥歌记忆里罕有的温情,不过剩下些许碎片。蛟族事务繁忙,离梵不常见她,在恶水河十三年,她都没见过他几面,偶尔相见也是冷漠以对,除了因为她无法化蛟不得重视之外,怕也因为长夷与他之间种种矛盾。

“你怎么不喊我了?”长夷拂过季遥歌的鬓发,温柔道,“是了,他们都恨我,你也怨我。也对,我就没好好待过你,你只是我成为蛟妃的棋子,我用你的化蛟之力谋求蛟族信任,以期能得到内丹下落……”如果说谢冷月与离梵同她之间的恩怨,还有些唏嘘之处,那么她对这个女儿的亏欠,则是全然的利用。

从出生到成长,白韵都只是她的武器,离梵的态度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没有哪个男人会待见处心积虑的棋子,即便是他的女儿。

这么多年,亲口听到长夷说出这句话,季遥歌只觉得解脱——她不必再为父母对她的苛待想尽无数借口,也不必再去期待并不存在的感情,千年的漫长岁月,让她已能坚定而平静地看待长夷今天这番话。

“韵儿,对不起……”长夷绕着季遥歌缓慢地游走,庞大的蛟体将她松松圈在其间。

“季遥歌,快点回来,长夷已经沦为蛟魔,很容易失控,你危险!”元还的声音不期然在季遥歌元神中响起。

季遥歌闭了闭眼,身形微微一动,打算抽身而出,不妨那庞大的蛟躯却突然收紧,可怕的挤压力几乎要绞断她的骨骼,季遥歌呼吸一滞,蛟魔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对,你刚才叫我什么?师姐?你是他的徒弟?他怎么能收你为徒?他有了你做徒弟,是不是不要我了?”几句似颠似狂的呢喃响过,她忽然又疯道,“你也是蛟,我把龙丹给你,你就是蛟中之蛟。我的女儿,会是天下最强大的蛟,而我,我也能化回人形,离开这里。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虽是询问,蛟魔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打算。

那厢元还已启动到第七个机关,地底正隆隆作响,他转头望去,顿时色变,不由道了声:“糟了。”

蛟魔已通体发光,腹间一枚光华流转的金丹隐隐浮现,无上仙力瞬间充斥整个潜渊,四周所有蛟魂尽皆跪倒。季遥歌施尽全力挣扎,却难逃蛟魔之缚,纵有千般神通,却是施展不得。

那金丹已从蛟魔腹中上浮至她额间,又从眉心处缓缓浮现,刹那间整个潜渊似被万丈阳光所笼,逼得众人不得不闭上双眸。眼见那龙丹飞至自己眉心位置,季遥歌心中大急,她早非蛟龙之躯,所存不过蛟魂,这龙丹入体,下场怕要和长夷一样,沦为蛟魔。可凭她如何挣扎,就是脱身不得,而赶来的元还与慈莲又被蛟魔之力拦在数丈之外,一时之间无法抢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龙丹没入季遥歌眉心之间。

转眼间,风云剧变。

纵以元还之能也措手不及,惊变之下他双眸金瞳闪起,竟将蛛皇逼出。

楚隐的声音响起:“仙龙内丹,她一个元婴修士,根本无法承受。”

“楚隐,你若能帮她,我便再将这肉身予你三百年。”元还欲同其交换。

楚隐却是冷笑一声:“来不及了。那仙龙内丹何等神物,以你我今时之力,根本帮不了她。”

“那有何法?”元还看着全身泛金的季遥歌,犹不死心问道。

“办法……”楚隐轻声一喃,“不是没有。把他叫出来就可以了。”

“谁?”

“你的本尊……灭劫之能,临仙之力,要救她只是小事一桩。”

楚隐的声音缥缈不定,带着不怀好意的嘲意,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灭劫期的道行,已是万华顶尖,离飞升仅一步之遥,所缺不过天雷大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