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鲸除了天赋幻术外, 并无其他攻击力,可这幻术在修为高深的人眼里只是障眼法, 不过拖得一时三刻罢了。胡小六口中通往舵舱的路在鲸头两处凹陷的气孔中间,从外边看起来只是座平平无奇的岩石堆。
“就是这里。”胡小六扯开石堆四周丛生的藤蔓, 一边引路一边说。
藤蔓被扯开后,便露出狭窄的缝隙,像往前直通的一线天。这地方看着果然是许久无人进入的荒废模样,藤萝蔓草几乎把路淹没。路很长, 却没设任何机关禁制,三人一猊施展法术疾行而过,倒也很快抵至尽头。窄路尽头别有洞天, 是个幽僻洞穴。
“这里鲸尾位置。”元还看了眼一线天落下的细细光芒, 率先进了洞穴。按着三人行走方向与脚程, 这段窄路应该沿着幻鲸背脊往鲸尾方向走。
洞穴颇大, 洞壁与地面都打磨光滑, 正中位置果然安设有一个船舵, 四周立着几块石碑, 碑上刻有描金的碑文与图案,可文字字体晦涩, 并非现下通用的字体, 至于图案则更是复杂, 季遥歌完全看不明白, 不过瞧着元还眼前一亮的表情,料来他应该有数。
除此之外, 偌大的石室,有一半的墙面都被钉在其上的巨大兽皮所覆,暗哑的兽皮上绘着庞大而繁复的图案,这图季遥歌倒是看出是何物,天象图加海象图,这是一张关于流放之海十分精细的航海图,可惜以她之能,尚不能完全看懂,想来此地的妖兽对这么精妙繁复的海图更是无从入手,是以并未遭到觊觎,还安然存放于此。
海图的左下方,留有季遥歌熟稔的落款。
“裴不回?”季遥歌喃道。
“据闻花家老祖与裴不回前辈是旧交,两人有些渊源。早年为万华第一制器师的名头,二人争斗多年,后来彼此惺惺相惜又成为莫逆之交。花家昆都的建成,裴前辈亦出过一份力,虽没听说他与九窍玲珑塔有什么关联,但他曾踏足此地,倒也不足为奇。”元还已站在舵前,一手掌握着船舵,另一手却抚过舵正中两个凹槽处,“你快来看。”
季遥歌两步上前,低头望去,脱口而出:“天钥地匙?”那凹槽的形状分明是两柄钥匙。
“此舵为法舵,与寻常船舵不同,乃通过法术直接控制幻鲸元神以达驭兽为舟的目的。才刚过来我一路观察,造舟者必在此幻鲸背脊骨骼及鳍尾各处安有机关,再配合幻鲸本身力量,才将如此巨大的鲸岛改造为舟船。此处便是启动机关的关键所在,必在两柄钥匙同时放入才可。”元还忖道,眉间浮现兴奋之色,这是他发现新奇之物时惯有的神情。
“难怪此地需要两柄钥匙才能同时打开,想来先人在做此安排时已将二者都考虑进去。”两柄钥匙同时出现才能打开鲸岛入口,才能启动这艘幻鲸,像是预先安排好的一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亦或是她。季遥歌想了想,又道,“我去叫花眠过来,天钥在他那里,我们试试能否开启你说的这个法舵。”
————
给花眠发了传音符,又打发胡小六前去接引花眠前来,季遥歌才转身回到洞穴中。元还已沉浸在对法舵的研究中,正以灵力注入法舵探查,她不想打扰他,又记挂起高八斗一事,便在洞穴中自行查探起来。
洞穴虽大,但东西并不多,一目了然,若是高八斗在这里,他们怎会没看到?他又怎会不出声?
抱着疑问她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小奶猊不知几时起趴在洞穴深处的墙角里,两眼聚光的盯着某处直看,背悄悄拱起,一声不吭地蹲守着。
小奶猊的对面是方石碑,石碑后面同样刻有描金图案,无甚特别,季遥歌正觉奇怪时,小奶猊却倏然出爪,一掌拍在碑上,也不知拈了什么下来,头一猫就将那玩意儿给咬在嘴里。再抬头时,季遥歌只看到露在小兽嘴外半个金色蠹虫躯甲。
“快张嘴!”季遥歌冲上前,捏着眉心道。
小奶猊眨巴眨巴眼睛,“哇”地张嘴,把那只肥硕的蠢蠹吐在地上,再一脚踩在他背上将虫子推到她面前,讨好非常看她——主人,孝敬你吃。
果然是高八斗。
这厮也不知着了什么邪魔,竟在这里睡得浑浑噩噩,才刚应是趴在石碑的金字之上,因颜色太相近而被忽略,而他们进来时又只关注幻鲸法舵,所以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高八斗?!”季遥歌叫了两声。
高八斗那豆眼这才迷迷糊糊张开,可率先入目的却非季遥歌的脸,而是已经凑到自己身前的软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湿哒哒的软物就在他身用力舔过。
“……”高八斗犹似梦中,待见到那舌头又要舔来,给惊得魂神俱颤,嗖地从小猊脚底钻出飞到半空。
谁知如此一来倒激起小猊的狩猎兴趣,小家伙飞腾到空中,伸爪就挠。高八斗只得绕着季遥歌边飞边躲避,嘴里惊声连连。季遥歌看着这一虫一兽,道:“高八斗,你怎会在这里睡大觉?倒让我一通好找!”
“呸,什么睡大觉,老夫在这里修炼。”高八斗一边躲避一边解释,“那日你通过九重天地之门时,入口处的灵力风将我卷跑。我也不知道自己落到何地,只是嗅着这里有很浓的灵元气息,所以才寻过来饱吸一顿,没想到竟然因此突破瓶颈,到了境界提升之时,正在蜕壳化形。你快让这只蠢狗停下!”
他嘴里骂着,眼见躲不过小奶猊的兽爪,索性化作人形,岂料小猊尖爪一把钩住虫子半蜕的金壳……
砰地一声闷响,光滑溜溜的高八斗从半空跌下,虽化作人形身上却不着寸缕,幸而腾起的小奶猊飞扑而下,正落在他腹上。只听得他哀嚎一声,眼都气红,倒是那小奶猊一脸懵地坐在他身上,搞不明白自己扑的明明是只虫子,怎会忽然变成个人。
化形的高八斗比从前成熟些许,少年气有所减退,只是眉眼间的锐气却没多大改变,一身的皮肤也不知是不是蜕壳的关系,比女人还要白嫩许多。季遥歌多看两眼,便被人一掌遮去双眸拉开。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花眠来了。”元还淡淡的声音响起。
花眠正诧异于石洞里多出来的高八斗,听见元还叫自己,忙将天钥奉上。季遥歌挑挑眉,将心思放回正事上,任由那一虫一兽闹去,取出地匙一起摁入法舵的凹槽上。
果然,钥匙与凹槽对得严丝合缝。
几束光芒自法舵上绽起,正前方的石壁亦随之亮起,影象缓缓浮现,竟是鲸头正前方的情形。
众人兴奋非常,连高八斗和小奶猊亦都停下打闹,聚到季遥歌与元还身边,那胡小六更是诧异得连一对狐耳都高高竖起,双眼紧紧盯着石壁不挪。
“可能掌舵?”季遥歌问道。
“给我点时间。”元还双手紧握船舵,目光望向墙上海图。
“不好!”花眠却忽然一声惊呼,指向壁上景象。
幻鲸鲸头正前,已有数十只红翼虎雕包围而来,每一只雕背之上都站有一个兽修,而这雕群正中的虎雕,其形巨大,喙与爪皆与旁的不同,雕背上亦站有一人,此人有八成人形,头发赤红,双耳尖长,壮硕的身体只着薄薄兽皮,背上是柄重弓,一双眼似隼如虎,闪着锐光。
苏朝笙已独自站在鲸头之上,迎着来势汹汹的桀离众妖,一身紫色翻飞如蝶。
“那就是桀离和虎雕王。”胡小六声音已然发颤,“来得好快……”
“知道他们的境界修为吗?”季遥歌问道。
“桀离的修为与逢血相近,是流放之海上数一数二的人物,雕王的战力略逊,其余的小修只比我和那三个猢狲好一点。”胡小六答得很快,似乎对流放之海上的情况极为熟悉。
“苏仙尊一人应付他们,恐怕有些吃力。”季遥歌眉头微拧地看着苏朝笙,“你要多久才能完全掌舵?”
“不用太久。你想怎么做?”元还猜她心中已有办法。
“我去拖延点时间,也许还能震慑他们。”季遥歌道。
桀离已带着雕兽停在离幻鲸不远处的天际,也不知与苏朝笙在外头说了什么,他们只能看到景象,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看苏朝笙的神情与桀离眼中狂妄,应该不太妙。
“你去?你凭什么去?”元还并不同意她的做法。
“我自然有办法。”季遥歌说话间祭起一物。
呜呜悲泣凄笑似风雨在石室内响起,鬼面变幻着表情飘浮在她身侧,一时哭一时笑,嘲弄地盯着众人,叫人心生怵意。
元还蹙了眉头:“这鬼面虽然不错,但你想凭此应对桀离还不够。”
“我又不打算和他打,够了。”季遥歌将鬼面抓到手中,毫无犹豫地往自己脸上戴去。
鬼面聚怨而成,自有灵性,在她脸庞凑近之时自动化成薄薄面皮贴到她莹润白皙的脸庞上。刹那间,黑青之色从她脸上蔓延而开,古怪的兽纹似藤蔓爬满全身,不过眨眼时间,季遥歌已从一个水灵灵的女人变成青面罗刹。
青黑色肌肤粗犷如兽皮,额上三道朱红竖纹,双眼仍旧硕大,只是黑瞳已呈赤色,棱角分明的唇染得乌黑,一身玲珑未变,被兽皮包覆,倒是前凸后翘,像只健硕丰美的兽妖。
石室里几个人惊愕非常,便是元还也明显一愣,她倒是当着众人之面转了圈,身上忽然荡开一股暴戾气息,却是被她镇于魂海内的玄甲牛的媚相,再辅以她的媚骨之术,竟将一个修为强大的兽妖给装出七成感觉来。
季遥歌却仍嫌不够,朝高八斗勾勾手指头:“借你灵气用用。”
这招从前她和高八斗也用过,二人有些默契,只见金光一闪,高八斗由人形变回虫身,飞到她后颈处藏好,两千多年的境界威压倾泻,竟生生让季遥歌变成了化神期的兽妖。
“如何?本尊瞧着可还行?”她开口,声音都变得粗砺低沉。
花眠和胡小六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小猊亦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主人,只有元还剜她一眼,道了句:“招摇!”
季遥歌眼角高挑,兽形之下竟是别样风情,只回他:“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你受了重伤,切莫再出手。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给他打下手吧。”语毕转身出了舵舱,往鲸头赶去。
————
幻鲸四周的海面虽还平静,可鲸头的风却突兀停止,苏朝笙的衣裙皆已垂落不动,原本波澜起伏的海面竟纹丝不晃,两道威压在空气中无声交战,虽无动静,却已令四周小修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人修?有意思,想不到这流放之海竟又出现了人修。让我想想,上个被我撕裂的人修是出现在什么时候?”桀离的声音低沉而粗犷,带着兽类特有的雷音,震得人耳中嗡嗡。
他说话之间,已将背上重弓取在手中,引来风雷之势满弓,弦上亮起黑色光箭,铮地一声破空而去,朝苏朝笙射去。苏朝笙亦早有准备,双手结印,聚灵于掌,化作紫色灵珠迎击而上。黑箭紫光于半空相撞,炸开巨大灵波,四周平静海面刹时掀起波澜,惊涛拍岸。
砰——
一声脆响,却是苏朝笙的灵珠不敌桀离之箭。
桀离闷雷般的笑声中,他那黑色光箭已破去灵珠,攻击苏朝笙面门,苏朝笙侧身微闪,那箭眼见要没入鲸头的石岩之上,可意料中的声响并未响起,一道矫健身影凌空而落,信手接下那支黑箭,一掌捏碎。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何事惹恼桀离上修,竟让尊上在此大动干戈?”
桀离双眸骤睁,目光直落站于石岩上的兽妖身上。
矫健,丰美,这可是整个流放之海都难见的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