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站在试剑台上迎着众人的掌声拱手致意, 眉飞色舞颇有扬眉吐气的痛快,在场上转了一圈后才趾高气扬地下场, 临了还回头抛了个媚眼给季遥歌。“修庐”出现之后,还余十七柄剑待试, 季遥歌的心思却已飘远。
元还仔细回忆一番才点下头。谢冷月上太初门求见他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时要想入五狱塔寻他帮忙是有条件的,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他记得谢冷月送了他一块上品灵烟石, 只为换他一番深谈,聊的就是剑灵。
目送花眠下去后,元还才回答季遥歌:“他问了我很多关于剑灵之修的问题, 其中也包括邪剑修法。不过这么多年来, 向我问及邪剑修法的只有谢冷月一人, 我倒有些印象。”
“你是怎么和他说的?”季遥歌敛笑正色问道。
“我没说什么, 因为邪剑修法已经失传多年, 我虽略有涉猎, 却也知之不详。在万华仙史上, 以灵修剑而成功的,只有一位魔修大能寒虚子, 不过万华关于他的记载很少, 最为详尽的应该收录在三星挂月阁的藏书里。”元还思忖开口, 又要分心台上试剑, 故而话说得很慢,“我只知个大概, 再从中推断。以灵修剑,便是以活物为剑体,那么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这活物的躯体足够强大,筋骨血肉皆可为剑,方有修成剑体的可能。那时他反问我,万华上何灵足可为剑,我没回答他。”
“若论筋骨血肉之坚韧,这仙界又有何灵比得上蛟?蛟为龙影,天生具备龙的强悍天赋,否则我……白韵的修练速度也不会快过寻常修士那么多。”季遥歌垂目,摩挲着酒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元还点头,看着她的脸又道,“后来谢冷月又问我,如果得到了一件绝佳的灵体,又该如何祭炼成剑。其实以灵修剑,最难不在寻找能成为剑体的灵物,而在于后期对灵物的修炼上。毕竟是以灵为剑,此灵必是六道众生之灵,会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与成长,这些都是最难为修者所控的东西。若要达到人剑合一,剑体本身的意识与情感必需尽数抹除,但又不能让剑体完全丧失意识,否则与死物没有分别。”
她神情不明,他叹口气续道:“若要修剑,则剑体本身亦要成长,摒弃为人为兽为妖的情感,意识为修者所控所驱,才能成为真正随心所欲的武器,但这个很难实现,只要是灵物便有意识,越高阶的灵物,自我意识与情感越丰沛,强行抹灭不啻于毁其性命,也就谈不上修剑,除非……”
“除非驯养幼灵,从剑体意识尚弱,情感未丰之时便慢慢驯化引导……”季遥歌何等心智,一点便透,抬起头将手中酒盅捏得粉碎,笑得有些妖妩,“元还,我可曾同你说过,我曾被谢冷月囚禁在万仞山渺踪峰五十年之久。这五十年中,我没见过一天日月,那时我只是只披着人皮的幼蛟,稍露兽性,便是电鞭雷笞。”
“遥歌……”元还胸口如扎尖刺,以她的个性,他很难想像被人关在洞里不见日月五十年会是怎样的折磨。
活了近三千年,也不是没遇到过叫他心生好感的女子,经生历死,相互扶持,更多的大抵是风雨相伴的感情与信任,似今日这般为了另一人锥心刺痛的滋味,却是生平头一次。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在两人相识之前,就已出现了。
“你不必心存愧疚,我知道这与你无关。谢冷月要做的事,必是早已有了全部计划才会动手,寻你不过是为验证他的想法而已。”季遥歌拍散指尖粉末,“再说如今我只是季遥歌,该头疼的那个人,应该是白韵才对。”
只不过,如今的白韵可不是她所认知的那个百里晴,此人似乎有些鬼域背景,也不知具体来历如何,怕就连“百里晴”三个字,亦是化名,想来其与谢冷月之间亦会有一番较量,倒是令人期待。
她说着往西剑台看去,剑试过半,白韵仍旧未出现。
话虽如此,元还却仍旧眉头紧锁——那一刻尖锐突兀的痛,并非因为愧疚。
而从很早以前,他就明白,所知越多,就越会在无意之间影响他人的命运,甚至主宰他人生死,就如同季遥歌的小幽精,他未曾手执刀刃,但那些生死怨恨却或多或少要算在他的头上。从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修士行走至今,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阴晴不定,给求助者定下种种苛刻条件,无非是想避免此类情况发生,可终究,避无可避。
他没杀过多少人,但事实上,很多人因为他的能力而死。
“元还?”季遥歌察觉到他的失神,以及那一两声源自内心的喟叹,只伸手按上他手背,“别钻牛角尖,心魔易生。即便你在无意间左右了他人想法,但为善为恶仍旧是他人选择,与你并无关系。”
“不想我三千年道行,竟需要你一个六百年的小蛟来点拨。”元还倏尔笑了。
三千年的化神修士,迷茫之时,也不比一个结丹修士看得通透。
她只轻哼一声又道:“三星挂月阁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神秘所在,据说收藏了万华上下数万载的典藉,我才刚刚加入,亦没摸透。”元还见她面现疑色,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三星挂月阁?”
“只是忽有些疑问,总觉得你我一路行来种种际遇,总与三星挂月阁或多或少扯上些联系,就连谢冷月的邪剑,竟也收录于三星挂月阁之中。”季遥歌朦朦胧胧的摸到些脉络,却仍旧无法铺成完整叶片。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是有关系,可又没直接影响他们,说没有关系,却又有种种巧合。
元还点头:“我亦有同感,慢慢查吧。”
“看。”季遥歌便不再多言,指着试剑台上新出的剑道。
台下又是一片喧哗,第四十六柄剑出场,正是上届的冠军花铭所炼新剑——催月。
催月剑刃霜白细长,似弦月清辉,剑身比一般剑要窄细,寒气自剑上透出,将离得近的几个修士冻得一颤。
“水属性剑,出鞘便能将空气内的水灵气转为霜雪,是柄不可多得的好剑。”元还的点评很简单。
这柄催月,继修庐之后成为第二柄得到七票,全数通过的神剑。
再往后,仿佛要压轴般,好剑竟一把接着一把出现。花旭的噬魔剑,同样七票全过,如此一来,赛前最热门的几个人选皆不负众望。
五十六柄剑,仅十七柄入了第二轮剑试,其中以花眠、花铭与花旭的剑得票数最高。第二轮剑试,七位评剑尊者便要亲临试剑,就近品评这十七柄神剑,最终挑选出六柄剑进入最后的决赛。毫无疑问,修庐、催月与噬魔三柄剑以极高的评价进入终赛,而余下的三个名额中,却出了匹黑马。
在第一轮以擦边票数晋级的,名为“流阳”的仙剑,竟出人意料在第二轮剑试之中大放异彩,进了终赛,而这柄剑的铸炼者,却是出自花家旁支的花辛,且他并非花家血脉,只是花家最不起眼的一房所收养的孤儿。
花辛这匹黑马的出现,比起花眠来,倒更让花家众修震惊。
首次两轮品评结束后,只剩最后一轮,中间有半日的休憩,季遥歌在云峰上呆得烦闷,便向元还道:“我去看看阿眠。”
元还正被四周前来打招呼的修士围住寒暄,无暇顾及季遥歌,只能瞧着她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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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试剑的铸剑者都在剑神峰的试剑阁内,季遥歌到达时,试剑阁内正传出愤怒的争执声,她在阁外听了片刻,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属于花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出了这种事,谁也想不到,花眠你无凭无据怎可指责花旭与冯姑娘?我念你参试心切,这次就不予追究。你有这时间在此胡闹,不如快去寻个帮手试剑,现在还有半日光景,我会将此事禀报城主与几位主事,料来事出有因,你临时换人应该无妨。”浑厚的嗓音响起,却是在试剑阁里维持秩序的花家四叔。
试剑阁里已只剩进入决赛的六个人,多是孤傲清高之辈,并不与旁人呆在一起,季遥歌掀帘入内,只瞧见花眠满面怒气地与花旭、冯霓二人相视而立,花五和花七跟在花眠身后,同样愤慨。
“发生何事?”她小声问花七。
“剑试决赛乃是剑斗,二剑一组,由事先择定的修士斗剑,不能施展法术与法宝,故修士对剑的领会很重要。阿眠选的是我们八堂兄。但是临到赛前,八堂兄却被人暗算,下了软筋散,如今根本无法上场斗剑。”花七的声音却很大,“喏,就是他们做的,还不承认!”
季遥歌顺着花七的目光,看到冯霓与花旭冷挑着笑走远去,花眠却被花五死死拉住。
“现在不是理论的时间,还是再寻帮手为上,可有别的人选?”季遥歌认同适才听到的花四叔的劝告。
“剑斗修士的境界在结丹期与元婴之间,大家都寻结丹后期的修士,又要使剑高手,哪有这么容易?昆都的合适人选都被挑走了,八堂兄还是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眼下这火急火燎上哪儿找人去。他们就是料定我们一时半会寻不到人,才敢这么下手,真是可恨!”花七朝着二人离去的背景啐了一口,“就知道冯霓不会善罢干休,蛇蝎心肠!”
“啊!”花眠却是突然跳起,“我有人选了。”
“谁?花五与花七异口同声。
“媳妇,你替我去吧!”
“我?!”季遥歌诧异非常,“可我不是花家人……”
“如今事出有因,我去求求几位长辈,应该有所通容,再者论你是我媳妇,也算半个花家人,让你剑斗并不过分。”花眠越说脸上越笑,“我见过你用剑,你的剑术造诣同样深,境界也刚好。好姐姐,亲姐姐,求你了!”
“……”季遥歌瞧着他满脸的笑,一阵无语。
花眠的坑,真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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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脉深处,地渊的崖洞外,身披斗篷的人站在离洞数丈远的地方,目光冷凝地看着洞内明灭火色,淡淡死气绕行四周。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我也不知这批武器为何会落到猊兽巢穴中。”全身都被铁甲包覆的男人指着前方洞穴,朝斗篷人开口。
寻来寻去,最后竟在猊兽洞里找到那批兵器,然而兵器既被猊兽所得,他们根本无法抢回,故只好将人请到此地亲眼一见,方证他们所言非虚。
“定金我退还于你,那梦邪沙我已经用了,折成灵石给你,这次的交易……”
“不必。这批兵器我一定要,交易不用取消。猊兽无法对付,那想个法子将它引出巢穴便是。我听你提过,这只母兽刚生了幼崽,对吗?”
斗篷下传出森冷尖细的女音,声音经过幻变,透着一股子阴邪的气息,听来刺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