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昆山东南方, 棱角锐利的石桥通往幽黑洞穴,桥下是条窄细的岩浆, 缓缓流过。嶙峋山石似被炙烤般,空气里散发着灼人气息, 有两人站于短石桥两端。
这二人各自掩着头脸模样,连声音都阴阳怪调不是平日腔调,显而可见不想为对方亦或外人瞧见本来模样。其中一人身披青色斗篷,兜帽盖去大半张脸, 剩下的下巴亦拢在阴影里,抬手向对方扔去一袋灵石,道:“这是定金与天邪沙, 什么时候可以交易?”
对面那人身着乌金甲, 头戴乌金盔, 只露出双鹰似的眼, 他掂着储物袋开口:“你准备好我要的东西, 等我通知。这么大批灵宝与兵器, 没有万全把握, 你很难带出昆都。万一叫人发现,你我都难保。”
“你把东西藏在哪里?可稳妥?”斗篷阴影里只露出点削尖的下巴, 看着是个女人。
“放心吧, 藏在一个没人敢去的地方。”
对面的人还想问什么, 天空盘旋的黑鹰却忽然桀桀叫起, 斗篷下的人语气一变:“有人来了。”
“走!”对面那人毫不犹豫地掠身飞离。
斗篷人朝身后看了两眼,身形如墨影般渐渐淡去, 消失之前,只见天际利箭疾来,黑鹰惨烈一叫,被射落地面。很快就有数人从天而降,当前一人拾起黑鹰检视一番后回头:“六叔,有鬼域的气息。”
花六叔接过死鹰,展目四望,并没发现其他异样,只命人在附近继续查探,自己则回了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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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宫大殿,花铮面色沉冷地听花六叔说完一切,方忖道:“历年来昆都皆有族人暗中私贩兵器灵宝于外人牟取私利,但数量都不大,这回矿山却有大批精矿失窃,其中还有昆火石,若是炼制成器,数量也极为庞大,不是常人能耗得起的,如今又和鬼修扯上关系,怕是鬼域有所异动。六弟,你怎么看?”
花六叔走到他身边道:“这么大量的矿石运往外处也炼制不过来,想必已在昆都制成兵器灵宝,但这半年来我查过昆都大小私坊,都没查到这批矿石下落。剑试期间昆都鱼龙混杂,鬼域的人要混入昆都并不困难,我猜他们定然会在剑试期间想办法将这批东西运出昆都去。”
花铮捏捏眉心,这事若扯上鬼域便复杂许多。
“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矿石量大,炼制不易,昆都内的旁系没有这个能耐,大哥,我猜,那个人在剑宫。”
“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弟妹六人间有人与鬼修勾结,将兵器灵宝私贩鬼域?”花铮摩挲戒指的手猛地停住。
若只是私贩倒罢了,但扯上鬼域,又是这么大量的兵器灵宝,这近乎是起战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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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在元还的内室盘膝调息半日,蓄足精气,方与元还离开藤剑春壶,往昆都下方飞去。火脉入口在妙昆山脚,越接近入口处便越炎热,四周的植被逐渐消失,只剩焦黑的石头,偶尔还会遇着石缝间喷出的热气。
“妙昆山的地火,乃是至罡之火,光靠修为和法术抵御不了。”元还与她落在入口处不远地,看着季遥歌频频拭额的动作,从腰间拔下水囊递予她。
季遥歌已汗流浃背,灵气不起作用,汗珠子一颗颗往外滚,接过元还的水囊灌了一口,囊中之水冰冽甘甜,丝丝凉意钻入脏腑经脉,虽然汗仍旧不停,内里焦灼却被平息,她不禁以眼望向元还。
“这是玉华山的五梅霜水,可以缓解此地罡火灼热。”元还拿回水囊,唇沾着适才她饮水之处,不以为意地也灌了一口方才收好,当前一步,领着季遥歌进了火脉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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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脉幽长,入眼皆是焦黑石岩,岩壁触手发烫,浓厚的灼热气息从深处涌来,宛如巨龙吐息。隧道往地底走,越往下越炎热,纵是元还已化神境界,也是额上生汗,季遥歌就更是汗如雨下。
“火脉有什么异动?”她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妙昆山下有地火浆池,池口位于九窍塔之下,被塔力镇压,密不外泄,所以蕴发妙昆山的罡火之属。这么久以来火象稳定,被花家人掘道引渠为炉火,用以铸炼。然最近此地火象暴戾,似有迸发之兆,若是要改火道,需待火象稳定方可,否则新道难以挖掘。”
因带她下火脉之事决定得仓促,元还并未向她解释过个中缘由,如今方细细说起。
“花家为何要改火道?”季遥歌又问。
四周热气越旺,连呼吸似乎都带着灼烫感。
“旧的火道已建成近万年,毁败得差不多,好几条都已淤塞不通,长此以往有爆山之险,所以花家才费这么大力气改建火道。”元还头也不回地回答她。
二人走过一段尚算平整的隧道,在岔道前停步。
“这火道也是花家那位老祖……长锋所建?”季遥歌看元还蹲地,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便继续问他。
元还以指扣地,似大夫诊脉般,静默片刻方收手回答她:“是他所建,但营造图不是他画的。”
“那是何人?为何会找你来建火道?”
元还立身而起,转头看着季遥歌,道:“因为火道的营造图他们没人看得懂,而那张图……”他顿了顿,才继续,“出自我的手。”
“……”季遥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万年前的营造图出自你的手?”
他点头:“营造图的制图方式为我独创,图上笔迹亦与我相同,我想不出这世上有第二人与我一样。我是看到营造图后才决定前来昆都的,本来我还存有疑虑,后来见你手中握有长锋所赠地匙,我才越发肯定,你我二人与昆都花家老祖之间,有些联系。”
“匪夷所思。”除了这个词,季遥歌也不知能说什么。
这事千头万绪,却连不出一根清晰脉络。
“先别想这么多,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那日。”元还耐性十足,毫无急躁,挥袖甩下数十枚青豆。
青豆落地后很快长成巴掌大的小铜人,排列整齐地站在他面前,季遥歌道了句:“洒豆成兵?”元还双手飞快掐诀,几十个铜人很快在他的施法之下分作数队隐没进眼前岔道中,他才转身回她:“再往里岔道众多,若是一条条探过去,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走吧。”
“我们去哪?”季遥歌朝前两步。
“我们往下。地火在最下方。”他快步朝正前方直向下的一条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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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昆山绵延百里,火脉蜿蜒盘旋,探查起来颇费功夫。元还与季遥歌一路往下,期间并无停歇,走了足有三日,已到火脉至深处。此地越发灼热,二人皮肤都泛起浅淡的红色,元还那一囊五梅霜已耗去大半,可地火异动的原因仍未探明。
洒出去的铜人已逐一回归,却没带回什么有用消息。二人停在地心深处暂憩,季遥歌盘膝调息,一个时辰后方睁眼。
“你还好吗?”元还听她气息依旧急促,心知随着二人的深入,罡火越发猛烈,他仗着境界还能抵御一二,可季遥歌不过结丹后期,纵天赋再好,境界毕竟摆在那里,走到这里已耗费她太多元气。他本以为火脉之事稍作探查便有结果,这才带她进来,免得留她在昆都又招麻烦,不想此事竟比想像中要复杂,倒是累得她不堪重负。
“没事。”季遥歌摇头站起,脸色一片潮红,“我们继续。”
元还拉住她:“算了,别再往里。再进去就是地心岩浆,有千足猊镇守,若是将其惊醒便不好。那千足猊乃上古仙兽,其威力堪比当日萧无珩在灵海内召来的伏天凶兽,你我对付不了。回去吧,我再想办法。”
季遥歌看了眼前路,道:“都走到这里,还剩一小段路,探查完吧,我不会有事。”
元还见她态度坚决,便将水囊口打开,将余下的霜水尽数擎出,以灵力压作一点霜珠,打在她眉心之间。季遥歌顿觉灼热减缓,气息顺畅许多,不由道:“你把剩下的水都用了,你怎么办?”
“我撑得住。你既要陪我走完全程,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在此受伤。”元还语毕便转身往前,“走吧。”
季遥歌浅浅一笑,这人面上冷漠,内里却如这火脉一般,倒是烫人得很。
二人又往里行了半日时间,最后一个铜人被元还收回,他派出去的六十四枚铜人,均未探查到异、动所在。如此看来,除了地心岩浆处他们没去过外,其他地方已都探过,但若问题出在地心,那便严峻许多,一时半会恐怕难以解决。
“前面就是地心断崖,小心点。”元还指着火道正前方闪着火光的出口道。
季遥歌应了声,跟着他慢慢靠近出口。离出口尚有数步之遥时,一声沉远的咆哮,忽从地心传来。二人止步,惊疑未定地看着出口,尚未探明情况,元还忽然神情一变,抱着季遥歌将其扑到了岩壁之上。
“小心!”
一道炽热金光从出口处射入,直喷元还正面,元还这一扑,让二人都避过此光。只闻得几声沉泥落地的“啪啪”响动,竟是地心岩浆喷射而出。
“你的背被岩浆灼伤了。”季遥歌的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去,只瞧见他背上几处焦黑,已见皮肉。
元还眉头几近成结,揽着她的腰挨到墙边:“不要紧。”语毕缓了缓,又道,“千足猊在示威。”
语音才落,深处又传来一声沉远兽吼,整个地面乍然颤动,地底岩浆也似乎沸腾,暴戾之气冲出。
“问题不在火脉,在这只千足猊身上,但凭我们二人之力,已经不能往前。”元还抱着她道,“我们先回去。”
季遥歌却是微眯双眸,从他怀中脱出,侧耳细听道:“再等等,这只千足猊不是在示威……它……它在求人帮忙。”
元还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听得懂仙兽之语?”
她没回答,只是站于火脉之中,缓缓将元神放出,元还便见一抹蛟影自她身后浮现。
“蛟……魂?!”元还顿愕,忽然想起古藉所录。
《万华仙兽谱》有云,蛟为龙兽,乃万华万兽之王,有通天地之能,可与万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