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 花眠手里的方都城模指向处是座陵墓,墓穴的洞口并未封起, 墓道幽深往下,一眼望不到头, 也不知尽处在何处。墓道宽可够三人并行,拱形顶,两侧砖壁刻有壁画,壁画只以黑红二色勾线填色, 绘的都是山川湖海,没有走兽飞禽与人物,线条也精简, 颜色都还饱满, 未见脱落。六人各执着照明法宝走在这墓道中, 仿似穿过一段通往未知空间的隧道, 探究的心情不知不觉带上几许敬畏。
“遥歌?”走在六人中间位置的花眠发现季遥歌并没跟上, 回头见她站在原处扭头望着后方, 不免奇怪, “可有异常?”
季遥歌四下张望一番,摇摇头, 道:“没什么。”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叫了声“等等”, 但身后空空荡荡, 而她也没在附近察觉到有第七人的气息, 兴许是她错耳,不过……
那声音好生熟稔。
她蹙了蹙眉, 脚步飞快地赶上前面五人。袁牧青后退几步,和她并肩走着,问她:“我陪你一块走。”
季遥歌知道她好意陪自己说话,以驱不安,便谢道:“我没事的。谢谢牧青姐。”
袁牧青笑笑:“别客气,这地方是挺阴森古怪的,哪有秘境设在墓穴里,看着怪瘆人。”
两人聊了几句,便不再多话,跟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往里探去。袁牧青的安抚并没带走季遥歌的疑惑,她无所觉地搓揉自己的手臂,眉头越蹙越紧,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怪感觉侵占四周。她总觉得,有人跟在她身边,和她靠得很近,无形无影无气息,这种情况她未曾遇过,心生警惕的同时难免疑惑。
这个跟着她的“人”,似乎并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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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还当然没有恶意,他已然确定,这六人之中唯一与自己能有些感应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已经一百零五年又七个月没见的季遥歌。
第一眼,他就已经认出她了,只是名字还囿于心间,直到那声“遥歌”,他才恍然,自己和季遥歌以一种莫名的方式相逢了。
他看得到她,听得到她的声音,却无法触碰,而她亦看不到他的存在,也许可以听到一点点他的声音,但并不真切。他们像身处两个不同空间的人,在机缘巧合的碰撞下重叠,于是他以神识的方式被拉到此处。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他已迅速冷静,回想着来此前所发生的事,穹光岁河图不知被何物所影响,虽只是拓本,竟也与之共鸣产生反应,不仅指向此地,甚至于直接将他的神识拉到这里。
这意味着也许穹光岁河图与这个墓穴有某种玄妙的联系,不为外界所知,而季遥歌几人的闯入恰恰触碰到墓穴里的禁阵亦或是法宝,以至与穹光岁河图有了感应,将他带到这里。
不管如何,穹光岁河图他尚无法参透,其中或有缺失之处,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如此想着,他与季遥歌并肩探向深处。季遥歌似有所觉,总无意识地搓揉与他相临的那条胳臂,迷惑不解的目光充满戒备警惕,让元还多看了她几眼。都过去一百多年,这小狐狸还像以前那样警觉多疑,她没太大变化,可能有些伪装,但他脑中呈现出的,依旧是阙楼那五天中她披发垂眸的撩人模样。
此时回忆起来,不免荒唐又充满……
他摇摇头,把干扰心神的思绪抛开,将注意力集中到这墓穴上。
两侧壁画尽入眼中,他似有所悟。墓道尽处忽豁然开阔,局促的空间陡地变大,六人的步伐停下,季遥歌身边的女人惊得跑上前去。季遥歌落单,元还思忖片刻,再作尝试。
“季遥歌,我是元还。”他凑到她耳畔。
他想向她问明情况,又担心再把人吓到,继而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所以贴她很近说话,声音低而轻。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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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浑身一哆嗦,只觉得阴风过耳。
修士本不信鬼神,然则今日情况太过诡异,种种异象只她一人有所觉,而暗中那东西似乎也只冲她而来。
她不由自主掐紧手臂,耳根有些发烫。那阴风拂过之处,恰是她身体极为敏感区域,她早已识得男女欢/爱滋味,这道诡异的风竟忽然撩得幽精情动,耳垂耳廓上的酥麻几乎瞬间扩散到全身。
她的幽精还稚嫩,只有原始而本能的冲动,昔年在元还身上食髓知味后,这些年她都还自我克制着,并未纵情,这风一来,便勾得她差点压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动。
胸中突突撞了两下,她大为恼火地揉着耳朵,怒瞪身侧空气,恨不得将暗中作祟之人揪出剥皮抽魂。元还见她拧眉动怒的神情,却是一怔,也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她,竟让她连伪装都不顾,像呲牙裂嘴的小狐狸,朝着看不见的他发火。
“进去看看,你们小心点,怕有机关。”走在最前方的薛湛喊了一声。
脚步再度响起,几人走出墓道。季遥歌克制住情绪,飞身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墓道。墓道尽头是个足可容纳下数百人的沙地,正前耸立着一座墓门,不,说墓门并不恰当,那门高约三丈,朱漆铜钉,甚是威严,两侧接砖墙没入墓洞洞壁之内,宛如一城之墙,墙上顶天建有阙楼,门前两尊石狮并左右四尊陶俑,那陶俑身着金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似守城校尉,双眼如同活得一般,森森望着众人。
城墙之上有笔力遒劲的两个字——方都。
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然而几声惊疑响起,却不是因为眼前城墙与城门。
“你们快看!”袁牧青将手里握的宝珠扔起,宝珠光芒大作,将偌大沙地照得分明。
所有人皆倒抽了口气。
沙地四周横七竖八倒了十来具骷髅,年月已久,骨肉腐去,然而骷髅架子上的衣裳却仍完好,布料颜色鲜亮如初,除此之外这具骷髅还簇拥着几十口铜箱,仿佛要抬运进般一般。于海和孙不离小心翼翼地敲开两口铜箱之锁,将箱子打开,刹那间金光闪起,竟是满满一箱金条,二人吃了一惊,将所有铜箱逐一打开,一时间珠光万丈,叫人眼花缭乱,每一箱里装的竟都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季遥歌绕着这些骷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墙根下的两具骷髅前,道:“这应是郅雍国顺帝及其宠妃。史载顺帝在国之将破之时让位哀帝,自己则携大批金银财宝带着宠妃林氏前往寻找方都,以求长生。这些骷髅身上的衣裳多为内廷侍卫,这两具则是帝妃形制,想来史载无误。顺帝确实想遁入方都,不过不知为何,都死在这里。”
抛家弃国,以为可以长生不死,到头来也不过沦为祭品,只是可怜白砚,以稚龄接下疮痍满目的江山。就凭这一点,季遥歌无论如何都觉得顺帝死有余辜,不值得半点同情。
“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们又该如何进?”薛湛提出疑问。
既是皇帝,身边自当有修士为其引路方能找到这里,然而他们还是死在这里,足见这地方危机四伏,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他们应该是被这里的机关法阵所杀。”花眠目光从陶俑上扫过,最后仰头落在阙楼上,“你们小心一些,这几尊陶俑是守城傀儡,阙楼之上应该还有机关暗阵,只要我们妄图打开这扇门,这些法阵就会启动。”
“至于如何进去……”他语毕顿了顿,看向季遥歌。
季遥歌正不客气地将那一箱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往储物袋里装,三十多口箱子须臾全空,看得于孙二人都来不及反应。修士虽不在乎黄白之物,进方都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财宝,然而到底是凡修,在人间生存都离不开金银之物,薛湛和袁牧青还好,那于孙二人是散修,手头紧,眼都已经看红了。
“季道友,这些财物乃大家一起发现,理当归公,缘何你独自吞下?”于海看着空箱脸色顿沉
孙不离也满面惊怒:“道友此举何意?”
“何意?若我没记错,进方都之前,我们已做过协定。我出力开这扇门,作为报酬,若然在方都内发现凡间财物,便要尽归我手。诸位都是点了头的。我拿走我应得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季遥歌收起储物袋,淡道。
据花眠所猜,开启方都之门,需要用到她对火候的掌控力,而在六人之中,只有她与花眠有这份能耐,但花眠需要兼顾另一事,不能专注控制,所以才求她帮手,而他们路上所得的凡间财物要尽归她手,这是她在六人商议之时唯一提出的要求。因不涉修仙类的宝物,加之除了花眠之外其余人并不知晓方都中可能藏有这么一笔意外大财,故而都同意了,不想如今见财物巨大,于孙二人竟都眼红不舍。
“你!”于海指着她鼻尖,“你早就知道里面藏有这么大笔财宝,故意诓我们同意。”
“是又如何?你们可有本事能控火?若有,这些财宝我便拱手奉上。”季遥歌毫不退让,语气四平八稳,老实的皮相之下,隐隐透着霸道。
“别吵了。”花眠惯常爱笑唇沉下,目光不虞,“还没进去就要开始抢东西?这局是我做的,人是我邀来的,如何分配,也是一早商妥的。如果二位有异议,趁着现在还未进去,可以离开。我只有一句话撂在这,既然是一早说定的事,大家就按规矩来,别动什么歪心思。”
于海还要争执,却被孙不离一拦,二人只见花眠眼神不善,薛湛与袁牧青二人也不搭腔,便忖这番亏只能自己哑吞,遂闭了嘴,只恨恨看了季遥歌一眼,走远去。
见二人作罢,花眠方冲她眨了下眼,季遥歌悄悄拱手,多谢其出声相助。
元还站在她身侧,将这眉来眼去的神情尽收眼底,眉梢略略一扬,将目光转开。
那厢袁牧青跑来,小声问季遥歌:“你要这么多俗物干嘛?”
季遥歌只一语:“我穷,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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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风波过去,几人又在城门前研究片刻,终于准备破阵入城。
花眠是出谋献策之人,如何破阵,他最清楚,余者都要听他指挥。城门前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除了陶俑、石狮、阙楼上设有机关法阵之外,据我所知,此城门亦有玄机。门下设有禁制重峦降,此禁制不破,这扇推不开,而此门由雷心铁所铸,中空,埋有天火火种,一旦触发就会引至天火大作,将闯城者焚成灰烬。遥歌可控火,便由她负责控制天火,我来负责解除门下禁阵,将门打开。我二人控火破阵,不可分神,而一旦触发天火,四周机关法阵亦会同时发作,所以你们要替我们清除干扰。薛兄修为最高,便负责对付这四个陶俑傀儡;嫂子料理这两只石狮;于海、孙不离,你二人对付阙楼上的机关。如此,可行?”
他已解释得十分详尽,几人一听便明,没有疑议,花眠便道了声:“那就开始吧。”各人便都站到门前,严阵以待。
季遥歌站在最靠门处,双掌举起,掌心向门,问了句:“准备好了?”
“好了。”薛湛与花眠异口同声。
“破。”季遥歌将掌贴向朱门。
只闻得一声轻“嗤”,朱门之上忽有微弱蓝光窜起,如同蛇信,幽然探来。身后僵硬的械甲声同时响起,阙楼之上嗖嗖射下无数银光,宛如天女散花,左右两侧石狮嘶吼着跃起,直奔季遥歌背心。
季遥歌已然顾不上身后危急之势,门上的蓝光乍然绽起,化作一道烈焰,卷到她手上。
“这不是天火!”元还在看到那门上蓝光之时便觉不妙,这哪里是天火?蓝中透紫,这分明就是蚀骨销魂的冷焰天禁。
天禁火毫无热度,却可瞬间融蚀肌骨,销魂毁神,是天地间一昧至阴至邪之火,以季遥歌眼下修为根本掌控不了。
在那火接近她手的前一刻,季遥歌就已经察觉不对了,这不是天火,天火炽热刚猛,而此火毫无温度,却有刺骨寒意,还没触及,便叫人元神发颤。她要收手,却已不及。此时若收手,不止她自己会被火吞噬,身后的所有人都活不了。
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此火已爬上她手背之上,一阵刺疼钻心入肺,莹白的手背瞬间焦灼露骨。她不作多想,顷刻间召出当日灵根所赠之五灵茜纱,以纱覆手,抵御此火。所幸茜纱之上五灵俱全,是当世罕见之宝,既可阻隔五形之物,亦可融入五形,暂时保下她的双手。
可火依旧越烧越大,若她不能控制,身后奋战的诸人都有性命之虞。
如此想着,她心中起一丝焦急。
“这是天禁火。”熟稔的声音再度响在她耳畔,“不要急,我教你。”
季遥歌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凭空探出两只手掌,按在她双手手背之上,似有人站在她身后,由后向前,轻轻拢抱了她。
可她只能看到一双男人的手——白皙,骨节分明。
而这手,已是如今的元还倾尽全部心神,所能帮到她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