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所有的小萝卜头都围过来, 探头看着被吐出来的人。始作俑者是个青色的木灵根,肉乎乎的手摸着后脑勺, 正因为受到过度的关注而满脸憨笑。
被吐出来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软软瘫倒在地, 脸色泛青,长得端正,高颧厚唇,容貌陌生, 不是萧无珩、谢冷月诸人。
元还蹲到这人左边,将人翻过身来探指查看:“气息已绝,灵气溃散, 元神亦离, 他已经死了。”
“死了?此人不是跟着我们进来的, 灵海一千年一开启, 他难道是一千年前进来的人?看得出来是被谁杀的吗?”季遥歌正翻检此人的物件, 闻言看向此人, 此人尸身不腐不僵, 只面部泛青,像刚死去没多久。灵海开启后, 进来的人她都有数, 莫非此人是被其他几人所杀?
“此人死法很古怪, 我也没见过, 应该不是其他几人所杀。”元还猜中她所思所想,回道。
季遥歌拣起一件法宝在掌中随意翻看, 却是满心疑惑,咣当两声,这一小堆宝贝被从底部掀倒,高八斗打个饱嗝飞出来,慢条斯理道:“依老夫所见,此人乃是万年前的修士。”
没想到这老蠹竟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季遥歌被迫介绍道:“我朋友,高八斗。”
元还眯了眯眼,抛给季遥歌一个“你朋友都很特别”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口中只道:“此话怎讲?”
蠹虫用触须扒拉出一本册子推到元还面前,那是本记载风物志的册子,非以玉石为载,而是绘于某种鳞片之上,高八斗指着那鳞片道:“此乃荒泽鳄鳞,据史册记载,荒泽鳄早在万年前便已绝迹万华,这起码是万年之物。再看此书,此书乃是《荒泽水经》,荒泽亦是万年前神州之上的虚境,《荒泽经》分有《水经》与《川经》两部,《川经》现藏于万华藏家秋严子手中,而据载《水经》并未编撰完成,而是随其作者一起泯于人世,其作者是两万年前万华赫赫有名的上修连海。我适才阅读此书,发现确未完成。”
“连海,三星挂月。”季遥歌勾起一块玉牌读出其上小字。一般作为名门大宗亦或是身份地位特殊的修士,身上便有象征其身份的名牌,她手里这块名牌,就是此人的身份象征。
“三星挂月阁是万年前专门研究水川及天象的组织,与我的五狱塔有些类似。”元还忖道,“两万年前的修士,按时间推算应该恰逢灵海封印期前后。”
现阶段埋在灵海内的各个洞府及坟冢,都是当初灵海之争时死在这里的修士所遗留下的宝贝,随着禁制的降临而被留在这里,如果连海真是那个时期的修士,又在大战中死去,如何能将尸身保存至今不坏不败?
三个人都很疑惑,高八斗又看向身后高如山的宝贝,小豆眼眨也不眨地道:“这堆宝贝应该都是上古之物,绝大多数功法册子是失传已久的法诀。”
“嗯,法宝武器也都是上古的炼器之法,料来时日久远。”元还点头应和,只是尚存疑惑,“可这些东西历两万年之久,在这无人之地为何竟保存得簇新如初?”
他不说还没人发现,这些法宝、武器看上去锃亮崭新,全无古物的磨砺。
“小家伙,你过来。”季遥歌想了想,把戊土灵根叫了过来。
小灵根正把手伸到木灵根的嘴里扒开,探头去找他还有没有藏什么人在肚子里,听到季遥歌的召唤屁/股一颠滚了过来,叽咕两声跳到她手上。季遥歌迫于无奈只好抱住他,问道:“这些宝贝都是你们平时在这里搜集来的?”
小灵根的头点如捣蒜,手指着底下的小萝卜头一通挥,小萝卜头们一齐蹦哒起来,献宝似的得意。
季遥歌不得不猜测他的意思:“是你们的一起搜集的?”灵根属于有了灵性的天材地宝,这些宝贝对他们无用,料想搜集来只是作为玩乐所用。
“嗯嗯嗯。”小灵根答得简单。
“那这个人呢?你们发现的时候就这样子了?”她又指着连海的尸首问。
小灵根冲木灵根吐了颗荧石,叽哩咕噜地问他,木灵根憨憨地坐在地上,一边把被小灵根掰大的嘴合拢,一边点头。
季遥歌抱着小灵根陷入沉思,这些东西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间搜集完成的,应该是他们居于灵海之内一点点搜集回来的,那意味着连海的尸体已经存放此地很久,但为何不坏不败?这些古物又为何如此簇新?
小灵根见她发呆,将手伸到她脸上左捏右掐,待季遥歌回神,好好的一张脸已被揉得眼斜鼻歪。她拉下小灵根的手,佯怒发作:“别闹!”表情语气都凶,小灵根委屈地扁嘴,季遥歌不吃这套,瞪着他:“下去。”她不想再抱他了。小灵根大眼睛转了转,委屈的表情很转化成一个鬼脸,他“卟噜噜”吐着舌头,手臂勾着她的脖子瞬间就翻到她背后,吊在她背上不肯下去。
季遥歌拿他没办法,随便他折腾去。元还已又起身在洞中四处查看,许是呆了一会已有些熟稔,其余灵根不惧怕他们,三三两两的灵根跑在元还前面,拽着他的衣袂往前走去。
这洞穴很大,刚才被灵根一耽搁,他们没来得及查看完全洞。季遥歌跟在元还身后,展眼四望这晶彩四绽的洞穴,浓郁的灵气似乎从四周墙壁上涌出,朝她裹来,比外面还要精纯,如同一层潮气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她的经脉已在不自觉地吸纳这些灵气。
若能在这里修行,想必是事半功倍。
季遥歌如此想着,发现元还已被拉到洞穴尽头。尽头竖着柄石剑,剑身钝拙,却被人刻了字。几个灵根已经爬到剑上,坐在剑柄处玩耍,元还站在剑前看了片刻,倏尔伸手在剑柄处灌入一道灵力。
“唔……”所有的小灵根同时惊讶地将嘴一圆。
洞中晶石光芒陡然全暗,而随着这暗去的光芒,洞内并没陷入黑暗,反而被幽青的光线所笼罩,而那光线并非源自洞中某外,而是源自洞外。这个古怪的石洞,洞壁竟如镜面一般,在晶石亮起时能折射出五色光芒,让人误以为洞壁亦是晶石所成,然而这些晶石光芒一散,洞壁便不再折射光线,透明的墙体就让人将外界看得清清楚楚。
青幽光线,来自此刻洞外翻涌的海浪。
这个洞室,悬浮在灵海中间,四周各有五条甬道连接到海面,对应着秘境中的五行之地。
季遥歌震愕地站在原处。包括地面在内,洞室成了透明的球体,仿佛一枚海中心脏,而五根甬道便是这连心脏的脉络。青幽的海水中,无数游鱼徜徉其间,其形各异,却皆呈半透明,像光芒汇聚的幻象。
洞顶上镶有无数银石,被青幽的光芒一照,仿若星河苍穹,深邃神秘,让季遥歌久久回不过神来,似置身苍穹之间。
元还却蹲到石剑旁,摸到剑侧被人刻上的几个字,落款熟悉,正是他要寻找的,上仙裴不回的遗迹。
“确为上界禁咒穹光岁河,可至辰奔时涌,不宜久留,速离!
寥寥数字,警示后人。
他脸色一沉,速至季遥歌身边,急道:“此地不能久留,我们要马上出去。”
“出去?离开这个洞穴?”季遥歌不解。
“不,是离开这个秘境。”他一边说,一边自储物空间里翻出块黑布,抬手祭起。
那块黑布在二人头上渐渐张大到整个洞顶的大小后蒙在洞顶之上,季遥歌看着银色星石的光点被拓在这块黑布上,问道:“为何?”
灵海法阵虽然会关闭,但就算他们出不去,留在这里修炼也没什么不好,这里灵气庞大纯粹,修炼速度至少是外界两倍,而法阵一千年一开启,他们修炼千年后再离开,并无不妥。
元还一心多用,一边留意黑布上的拓印速度,一边掐指算着时间,还要兼顾她的问题:“灵海秘境被人下了双重禁咒,外面是防止外人进来的七峦阵,内部是……是以整个灵海为源的穹光岁河阵,此二阵皆是上界法阵,极为繁复。这个穹光岁河阵尤其厉害,布阵者效仿星辰之列,更改此地天象,令其不受外界天地法则所控,而是独有一套动转气象。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在此阵之中,只有死路一条。”
“……”季遥歌听得似懂非懂,她关于阵法的修习只有万仞山给的基础功课,远远及不上元还两千多年的研究 ,但这并不妨碍她明白,这个地方是极其危险的所在,她没有犹豫,亦不再多问,转身打算将地上的宝贝收起。
千辛万苦来这一趟,没有收获也太说不过去,何况是小灵根们的赠予。
“别拿了。”元还一把拽住她,“带不出去的。”
季遥歌疑惑地蹙眉,他很快便解释:“这里的时间,比外界快了至少十倍,这是穹光岁河的可怕所在。这些东西若是两万年前留下,那在此阵法中,按外界的时间来算就是已经过了二十万年。没有什么法宝能够在无人打理的状态保存二十万年,你带出去,这些东西就会灰飞烟灭。这里能留下的,只有像灵根这样需时间来培育的天材地宝。”
十倍的时间流逝,就意味着,哪怕这里的灵气充郁可以让他们加快修行速度,可依旧赶不上时间的流逝,一千年就是一万年,他们极有可能在突破境界之前,就已经到达寿元终点。
下阵之人厉害,知道永远阻挡不了修士的野心,所以未在其间设下别的攻击阵法,只这时间流逝一条,便足以成为所有修士的噩梦,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敌过时间。
季遥歌住手——难怪,难怪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的灵根。灵根生成本就要万年时间,而能脱物化人的灵根,没有十万年是不可能出现的。
她看了眼趴在自己肩头一脸懵懂的小家伙,小家伙恐怕还不知道,在这庞大的灵海秘境之内,他与他的这些小伙伴已经成为仅次于灵海的第二大秘宝。
“老夫还是不明白,按你所言,时间既然比外界快了至少十倍,那这些法宝武器为何依旧簇新,而连海的尸身亦不腐不坏?”高八斗亦从那堆宝贝里再度飞出,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因为灵气。这里实体化的灵气可以最大限制修补破损,只要是在灵气滋养之下,这些法宝就能永远如新,而连海的尸首亦是同样的道理。他应该是在穹光岁河阵降临之时死在秘境中的,所以人虽已气绝,尸首却在灵气滋养下两万年未腐。如果我们不出去,时日久远,虽在灵海之内可以永远活着,但只要一踏出灵海,便会终结。”元还说着擎起件法宝——巴掌大的透明容器,泛着层浅紫的光华。
季遥歌与高八斗都不明白此为何物,只能看他演示。
“这是以能隔绝所有术法的昆金所制容器,法阵的效力在此容器内部不起作用,你们看着。”元还从地上随手挑了件小小的法宝丢入容器内部,再将开口封紧。
那件小小的法宝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喑哑,失光,粉化,碎成齑粉。
他演示完毕,洞顶的黑布恰好将穹光岁河阵拓印完毕,他伸手将这仿佛绘上苍穹的幕布收回,道:“走吧,让他们带我们出去找出口。法阵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闭合,若不赶在关闭前出去,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留在这里的,永远都带不出去,能进来的,终将迷失在时间里,永不得出。
要么,活在与世隔绝的永生孤独里;要么,抛开桎梏,寻到自由,却要瞬间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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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岩,你不随我们出去吗?”应霜拉住万岩的手,哀伤遍眼。
“应霜,我出不去了。”万岩抚过应霜鬓角的发,昔年在啼鱼州曾惊才绝艳的男人,历经漫长的孤独,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躯壳。
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