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抓住他!”小木头人双手撑腰, 弓背站在洞中央,累得双腿打颤。
顾行知在半空飞掠, 追着一道穿行在树根间的金电,金电速度极快, 且每每顾行知要追到时,就能融进墙壁与地面,难以捕捉。
季遥歌闻声赶回来时,只看到顾行知飞身落下, 气息不稳地扶着石壁,剑眉紧拢。偌大石洞都充满孩童清脆笑声,金光发现没人再追自己, 又从树根里倒挂下来, 摇来晃去地盯着三人。他生得圆润可爱, 光着脑门, 双颊肉嘟嘟, 臂腿都像藕段, 腰间围着圈草叶, 像极了人参果娃娃。
“快抓住他!”见到季遥歌,小木头人马上喊起。
“戊土灵根。”顾行知解释了一句, 又阻止季遥歌, “没用的, 抓不住, 别白费功夫。”
这里土灵气充郁,对戊土灵根来说, 四周所有含土的东西都是他的容身之所,灵根没有太大攻击力,但是极具灵性,速度奇快无比,单凭速度他们很难抓住他。
“唔……”小灵根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发出长长的单音节,见没人再追他,他脸皱了皱,另一手又“噼哩啪啦”往小木头人四周砸了一大堆东西。
季遥歌就见满天金光像陨石雨般往小木头人那里落下,定睛一看,发现都是绿豆大小的黄萤石,小木头人被石雨砸得跳脚,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有胆给我下来!”
小灵根却抱着肚子“咯咯”大笑,在树根上得意地晃荡。
季遥歌心中却十分惊诧——禀天地精华而生的灵根,虽然已是有灵性之物,但还是很少见能修成人形的,眼前这戊土灵根竟已化生婴形,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显然已有灵智,这得数万年时间才有可能。
“你!”见顾行知和季遥歌都没出手的打算,小木头人气不过,从地上拾起把黄萤石往小灵根砸去。
“唔!”小灵根夸张地张圆了嘴,然后化成金光在半空窜过。
一把黄萤石扔完,没有一颗砸中小灵根,小木头人挫败地看着又停挂在树根上的小灵根,那家伙嘴巴被塞得双颊鼓起,“咯吱咯吱”地咬着嘴里的黄萤石,然后咽下,打了个饱嗝,再冲小木头人张嘴:“啊——”还要还要,还要吃。
小木头人往地上一坐:“我不要玩了!”
————
季遥歌默默走到顾行知身边,轻声道:“这灵根没有恶意。”就是太调皮,可能是灵智刚成,又在灵海里关久了,他对一切充满好奇,也并不恐惧入侵者,反而觉得有趣,像个小孩。
顾行知点点头,盯着小灵根不放:“但他的警惕心很高,不让人接近,我们无法靠近他。”他说话间眼里闪过缕芒光,像洞里金线的光线沉入眼眸,化作锋锐刀刃,充满危险。
“多试几次,总能让我们跟上他,至少要逼他告诉我们出口在哪。”季遥歌道。元还说这个裂隙是灵根所造,想要离开只能让灵根主动放他们走,他们别无他法。
语毕她看了眼顾行知,又道:“你伤未痊愈,先交给我试试吧。”
“也好。”顾行知这回没有意见,退到洞旁盘膝坐下。
季遥歌隐隐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又仔细看了他几眼,发现他面色凝重,所有注意力都在小灵根身上,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小灵根还摇荡在半空中,对着小木头人做各种各样的表情,试图引起小木头人的注意,小木头人咬牙切齿地看他,就是不动。季遥歌窥了个空隙,悄然跃走,朝小灵根探手,小灵根连头都没转,只在半空中一荡,身体就钻进了墙壁……
季遥歌半空折身,看到金光自另一头钻出,又飞速掠去。
如此数番,仍旧未果,倒耗去她泰半灵气,她只得落地调息再试。
这一试,便试了近十数日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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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裂隙里,不见日月星辰的交替,亦不知时间流逝几何,三人只能略作估算,从进裂隙至今,已有十数日光景。顾行知的伤势已然痊愈,和季遥歌交替着尝试捕捉小灵根,奈何万般手段试遍,不论是纯靠速度,还是设下法阵,布下诱哄陷阱,小灵根总不入局,甚至还能把二人布的法阵和陷阱搅得一团乱。
季遥歌和顾行知均无可奈何。
十多天的时间,他们被关在这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无从得知啼鱼州现在情势。
啪——
季遥歌燃起一簇火焰,静静地感受火焰的热度,看着火苗的颜色渐渐改变,从昨日开始,她就放弃追逐小灵根,只坐在洞中练习对天火的控制。
既然暂时无法脱困,季遥歌选择换种方式。
“你不想抓灵根了?”男人的声音在洞里愈显沉敛,顾行知看着她指尖跳动的火焰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并没让他放下戒心,除了进来那天情绪失控外,他再没靠近过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总能轻而易举让他的心境波动,那感觉充满危险,幸而季遥歌也再未刻意接近过他,距离似乎突然间产生,除开关于离开裂隙的话题,他们很少交谈。
这回却是顾行知主动找话,他的面容隔着跳跃的火光,让季遥歌觉得有些陌生。
“我只想出去。”季遥歌淡道,“顾道友的想法恐怕不止如此吧。”她抬头看他,指尖的热度还在提升,她想,这个热度应该升到天火蓝焰。
“天材地宝,你不想要?”顾行知问她,带着试探。
对他而言,戊土灵根只是一味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至宝,更是助白韵冲破桎梏的关键所在,错过这回,他不知道还有没机会遇见,他不可能放弃。
季遥歌从他话中品出冰冷的味道,像猎人,眼里只有猎物。她没回答,指尖的热度又是一变,她想,到了,就是这个感觉,目光从他身上挪到指尖,果然,指尖的火苗颜色稳稳地停留在蓝转紫之间。
火苗一熄,二人的脸都是一暗,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洞:“你要抓戊土灵根,我没意见,不过如果你打算用那个法子,她不会同意的。”
顾行知眼微沉,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已经知道他的心思?
————
洞外,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传来,金光飞快地窜入洞中,摇摇晃晃地停在洞内唯一的暗河上,冲着追来的小木头人直笑。
小木头人不甘心地朝前猛扑,小灵根往上一跃,只听“扑通”一声,小木头人落进水中,溅起满天水花。小灵根乐得在半空中捧腹大笑,他笑了许久,却不见小木头人从水里出来,一张脸渐渐皱起,狐疑地“唔”了声,朝水面探去。水里却突然站起个人,扬起一捧水直泼小灵根。小灵根被浇得一懵,这回轮到小木头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连衣裳头发湿透也不顾。
难得占一次上风啊。
小灵根看了她半晌,也不生气,学着她“哈哈哈”笑起,两只肉手抓了无数枚黄萤石往水里乱扔,水花顿时飞溅如雨,小木头人“哇哇”大叫,一不留神被萤石砸中脑门,她痛叫了声,捂住头蹲下“嘤嘤”哭泣。小灵根停止玩耍,怔怔看着小木头人,过了会许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忽然飞身而下,嘴巴凑近小木头人的额头,“呼,呼,呼”地轻轻吹着。
这是第一次,戊土灵根主动靠近小木头人。
小木头人抬头眨巴着眼睛和小灵根对看了半晌,忽然从水里跳起来,欣喜异常地朝季遥歌和顾行知冲去。
小灵根困惑地歪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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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几天与小灵根斗智斗勇的情况来看,他们虽然能掌握小灵根的习性,却对他无可奈何。这个小家伙对危险具有极端敏锐的触觉,对于总是追在自己背后的季遥歌和顾行知,他下意识地回避,从来没让他们近身过,但小木头人就不同了。
季遥歌看着手舞足蹈向顾行知表达喜悦的小木头人,她想,可能因为独魂的关系,小木头人比他们都要单纯稚嫩,而灵根天生拥有赤子之心,能分辨每个人身上传递出的善恶喜怒,毫无疑问对他而言,小木头人不仅无害,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玩伴。
灵根很喜欢小木头人。
这一点,他们都能轻易感觉,所以季遥歌放弃了捕捉小灵根的念头,与其抓到灵根后还要想方设法逼其指出出口所在,还不如让小灵根主动告诉小木头人。
显然,顾行知的想法和她接近,但他比她贪心些。
许是感觉到她的猜疑,顾行知向她望来,脸上还挂着对着小木头人的笑。
“你们看到没有,他刚才靠近我了!”小木头人很开心,摸着自己的脑门不住叨念,“你们别追他了,给我点时间,等我和他成为朋友,他也许会把出口告诉我!到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与季遥歌的想法不谋而合。
“好不好?”小木头人攥着顾行知的衣袖晃动。
“好。”顾行知颌首。
季遥歌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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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元还传授的方法,季遥歌对天火的控制越来越熟稔,再过几天,她应该可以尝试融炼胭脂血。小木头人和小灵根的交情也越来越好,自打顾行知和季遥歌不再追逐小灵根后,这矿洞里就只有小灵根和小木头人的声音,两人除了乐此不疲地打闹外,偶尔也会安静,小木头人在教小灵根说话。
小灵根学得很快,已能说简单的字句,咿咿呀呀地同小木头人对话,虎头虎脑的样子着实可爱,就是仍旧不让季遥歌与顾行知接近他。
这日小木头人教他说了个字,他乖乖学会后,小木头人捂着嘴跑回来,满脸坏笑地向季遥歌和顾行之分享:“你们猜,我刚刚让他叫我什么?”
二人摇头,小木头人窃笑半晌后才道:“他叫我娘!”说完又笑起来,活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顾行之失笑,季遥歌翻了个白眼,却听她又说:“我还教了他一个字。”她抱着顾行知的手冲小灵根挥了挥,小灵根发出一声清脆:“爹!”
“……”顾行之的笑梗住。
小木头人冲季遥歌得意一笑,季遥歌无动于衷地转开头。
“小白。”顾行之却忽垂头唤小木头人。
“嗯?”小木头人望回顾行之,见他眉宇肃敛,神色认真,不由自主也收起玩闹的心思,小心翼翼问,“顾大哥,怎么了?”
“有个不请之请,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顾行之道。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顾大哥。”小木头人拍着胸脯爽快回答。
她清亮的眼眸一派纯真,似乎能照出人间种种污秽,顾行之在这双眼眸里看到自己虚伪的笑,他有瞬间窒息,然而更快的,他还是想起万仞上被桎梏所困的人,想起雪松下的拥抱,想起那枚毫无犹豫喂来的仙丹,想起这四百多年的感情……
“帮我抓戊土灵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显得冰冷。
小木头人一下子便愣了,下意识地看向季遥歌,季遥歌没有说话,仿佛置身事外般,将决定的权利交给她。
洞室突然变得非常安静,她垂下头,很小声地说:“可他是我朋友……”
“戊土灵根对我非常重要!我等着他救人。”虽然艰难,顾行之还是开了口,“小白,就算……我求你。”
小木头人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却变得清晰:“顾大哥,抱歉,我办不到,我不想出卖朋友。”虽然难过,但她还是极其坚定地拒绝。
顾行知没再说话,她忐忑不安地抬头,眼前却闪过手影,宽厚的手掌抚到她头上,他没有责怪她:“不必抱歉,是我为难你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作罢吧。”
小木头人松口气,又想问他他要救谁,却见他神色低落,不欲多谈,她只得恹恹走远。顾行知挨着墙坐下,看向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季遥歌,试图在她脸上看出嘲讽。
毕竟,这个情况她早已料中,不是吗?
然而没有,她站在一团斑驳的树影里,眼底一片平静,仿佛在重新审视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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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了顾行知后,小木头人就像蔫掉的茄子般,闷闷不乐地坐在暗河边,小灵根怎么逗她都不见效,愁得肉嘟嘟的脸皱成一团。
季遥歌坐到顾行知对面,看他又低头把玩起那枚龙形玉玦,轻声问道:“心上人送的?”
顾行知摩挲着玉玦点头:“我师妹送的。”
意料中的答案并没给季遥歌太多感触,能得他如此贴身收藏,必是至亲之人所赠,而她既然认不得,那就是这两百年里百里晴所送之物。
“你师妹?白韵?”她问道。
“嗯。”提及白韵,顾行知眉色舒展,“我与师妹青梅竹马,早有盟约。她待我情深义重,为我付出太多,我却连一个承诺都没兑现过。两百年了,我该为她做些事……”
这些话,与其说是回答季遥歌的问题,不如说是他说给自己听的,那些隐秘的挣扎和矛盾,让道义与私心的天秤不断摇摆,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白韵就是那个理由,那个他固执坚守了四百多年的理由。
说着他抬头,远远看着小木头人,心底挣扎与矛盾都融化在眼底,连季遥歌也难以看透。
“离开这里之后,你们别留在啼鱼州,马上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季遥歌听到那些话正心情复杂,却听他突兀转了话题,不由奇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没有什么为什么?让你们走就走,灵海这趟浑水,你们淌不得。”许是愧疚,又或是心软,这一大一小给他的感觉始终是特别的,顾行知终于出言提醒。
季遥歌越听越觉得不对,想起先前元还交代的事,以及她对谢冷月的了解,她忽意识到他话中暗藏的极大危险。可顾行知这人嘴紧,他不想说的事,旁人根本撬不开,而他们困在这里,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查探,如此想着,她眼眸一垂,忽然幽幽开口:“顾行知。”
叫的是他的名字,顾行知毫无防备地望去,迎接她的,却是双含情脉脉的眼,让他陡然失神,几乎被那眼中深邃的漩涡卷入,越陷越深——
可很快他就惊醒,两人对望的动作不曾变化,他勃然大怒,挥掌而出。
“季遥歌,你向我下媚术?”
季遥歌似乎早有防备,疾退避开他的攻击。结丹期修士的元神强大,他醒得太快,她仅能看到残碎的画面,而贸然窥探也让她受到反噬,此刻脑中嗡鸣阵阵。
“天杀,地杀,你们三宗是准备将啼鱼州的修士赶尽杀绝?”虽然只是残象,却也足够让她看清布在啼鱼州外的法阵。
十二天杀与十二地杀阵,是谢冷月所创的绝杀大阵,作为他的嫡传弟子,她如何不认得?难怪他要让她们逃,若是不逃,到时此阵发动,结丹期以下的修士,无一能存。
“啼鱼州已沦为鬼域之巢,而你们亦与鬼域勾结,为免鬼修来日为祸万华,师祖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防患未燃。”顾行知眉色紧凝,不再隐瞒此事。
“防患未燃?”季遥歌冷笑,“先让萧无珩与啼鱼州的修士斗得你死我活,等灵海现世,你们再引发绝杀之阵,将鬼域和啼鱼州的修士一网斩尽,到时不止灵海成为你们无相剑宗囊中之物,你们还落个除魔卫道的美名,对吗?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顾行知,是你将应霜之事泄露出去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说过。我还来不及向宗门回禀,师祖就已知晓此事。”这确是季遥歌误会了他,当日他原想将事情完全查明后再行回禀,不想翌日宗门就已下令,顾行知自也无法,他怒色未消,续道,“不过,就算宗门没有下令,此事我一样会向宗门回禀,应霜与鬼域暗中勾结这是事实!”
顾行知不知自己为何要向她解释,只觉得她眼里的猜忌极为刺心。
“还有,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师祖与宗门绝非你嘴里说的那种人。”
“谢冷月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加清楚!”
季遥歌低沉冷喝让顾行知一愣,待要再问,那边却响起小木头人的叫唤:“你们在吵什么?还不快过来!出口打开了!”
二人同时转头一看,却见小灵根飘在半空,额间透出一束金光,将空间撕裂。
“我会想你的。”小木头人抹抹眼,恋恋不舍地看着小灵根。
这番告别来得突然,却是小灵根见小木头人闷闷不乐也跟着伤心,小木头人便趁机透露想要离开的念头,小灵根为了让她高兴,竟将裂隙打开,要送他们离开。
“唔唔。”小灵根眼里汪着泪,嘴巴扁着,呜呜哭泣。
不多时,裂隙完成,小灵根飞到小木头人肩头,趴着直哭,那边季遥歌与顾行知已经赶来。
“走吧。”季遥歌毫无犹豫,不论何事也得出了裂隙再说。
她先一步跨入裂隙,只是还未走出,忽听到身后响起小木头人惊慌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要戊土灵根。”顾行知的话中,透出浓浓愧意。
季遥歌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金网从小木头人的发间闪起,将戊土灵根牢牢缚住,随着顾行知的动作,一道朱红符咒从小木头人发间飞到他掌心,竟是不知几时下在小木头人身上的缚灵符。
“你……利用我?”
小木头人呆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