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在狮公岭住了下来。
雪后的狮公岭一点绿意都不见, 本就稀少的植被被积雪覆盖,折射出一片亮堂堂的白光。季遥歌不走,白砚也跟着赖在狮公岭, 白天的时候帮着小白在洞外的几畦药田里忙活。这两人倒十分合拍, 一个小白妹妹叫得欢,一个大白哥哥喊得热情,干活都带阵风似的起劲。
“大白哥哥, 不许用法术,咱们比比谁的手快。”
“好。”
两个人呼啦一声在药田里动起来, 没多久,小白气急,连哥哥也不叫:“大白, 你耍赖,偷偷用法术!”白砚挑着唇笑, 直道没有, 把小姑娘气得够呛,转身不理人, 白砚又凑上去哄人:“别气别气,哥哥给你赔不是。”说着手心里长了枝大雪天里瞧不着的夏莲来,看得小白一双弯成弦月, 什么气都散了,拉着白砚直夸。
都是哄孩子的把戏, 难得有人真心喜欢, 白砚也高兴。这些年随着修为的增进, 在门派地位的提高,白砚已经很少要讨好什么人,大多时候只要把玩世不恭的笑皮一扯,自有底下的师弟师妹们争相献媚,季遥歌看得出来,白砚对这小白用了些真心。
是喜欢并且宠爱的。
也对,在修仙界呆久了,哪能遇见这样的人?倒不是修士城府深,只不过活得太久,超过百岁也成了人精,经历多了,生死看淡,哪能有这样简单悲喜的心境?
季遥歌遛着任仲平晒太阳,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这两人玩闹。来这里有几天时间了,这里的一切她也摸得差不多。平时的杂活都是小白在做,老袁很少出现,大多数时间呆在内洞,至于这洞府的真正主人,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机会见到,甚至连影子都摸不着。不过他们倒也信任她,说要她照顾任仲平,就真把任仲平扔给她,不闻不问。
要从任仲平嘴里撬出萧无珩的秘密很困难,她的想法虽然理论上可行,但落到现实就难办了,她的修行还不到家,但海口已经夸下,再难办她也要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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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仲平这几天有季遥歌陪着,可以晒晒太阳,不再整日囚禁在石室里,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时不时发疯,乖顺得像家养宠兽。除了精神不好以后,任仲平身上没有别的伤,这洞府的主人并没像对待尸体那样将他开膛破肚去研究,也没用什么痛苦法子对待他,他疯疯颠颠的活得倒也自在。
这几天都还在培养信任,季遥歌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朝他施展媚惑,很多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尤其攻心之术,一旦有了信任为基础,就更加容易,所以她真的在照顾任仲平。
平静状态的任仲平倒也好照顾,季遥歌遛着他走了半天,就任他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她自己则寻了块更高的石岩盘膝坐下,将高八斗放出。高八斗从她后背爬到她肩头趴好,懒洋洋地发了声舒服的喟叹,道:“叫老夫出来何事?”
这几年他也习惯了,她有事的时候才会找他,没事就放任他在玉管里呼呼大睡,功法册子倒是时常供着,算是互惠互利。
“想跟你打听个人。”季遥歌笑眯眯。
也不知是不是在媚门呆久了,她越来越爱笑,各种各样的笑。
“谁?”高八斗豆眼半睁不睁,他一向独来独往,在修仙界不认识什么人,她能向他打听什么人?
“萧无珩。”
“……”高八斗猛地睁眼,能不和他提这个死对头吗?
季遥歌还是笑,把任仲的事提了提,得到高八斗的嗤笑:“你在逗我吧?你想幻化成萧无珩?哈哈哈……”高八斗肆无忌惮地嘲笑,季遥歌就静静地看着他笑,看着他的笑在她纹丝不动的目光下渐渐消失:“好吧。”
他妥协,季遥歌的坚持,无声却顽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体验过。
“其实老夫亦没真正见过萧无珩,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是你想幻化萧无珩来骗过封诀,靠外貌肯定无用。萧无珩此人其实出身万华,父母原皆为万华修士,后因怀宝而遭同道追杀,双双殒命其前,以至他性情大变,遁入鬼域修行,修成之后返归万华,设计报复,将当初杀其父母的凶手全门尽屠,一百六十五口,老幼妇孺,无一幸免,是个心狠手辣之徒。”高八斗说起萧无珩,仍心有余悸。
当初被关饲蛊塔中,他虽没能亲眼得见萧无珩,但其行事作风他却以耳代目领教过。
那人性格阴晴不定极难捉摸,手段毒辣,杀伐果决,加之修炼鬼域功法,一身气息阴冷诡谲,让人望之怯步。
凭着高八斗几句话,季遥歌在心里慢慢揣摩萧无珩的轮廓。
“幼年猝逢不幸,必至心藏大恨;少时遁入鬼域独自漂泊,其心性定然隐忍坚毅;归来复仇,手段狠辣,必是杀戮满身,身上一定有很强大的杀气。他后期又为鬼域半主,身居高位,经年累月必有统帅之威……”
“这些倒都好说,可他身为化神期的修士,身上定有庞大灵威,只这一点便难以幻化。”高八斗泼她冷水。
季遥歌耸耸望:“可以借势。”
“借?向谁借?”高八斗年看着她狡黠的眼一抖,“别找我,我不掺和你这些破事。”
“不,不找你借。”季遥歌笑笑。
要借,自然就找这洞府的主人借。她正愁没理由见到那人呢,让她见到了人,她才能说服那人答应带她一起去找萧无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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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八斗那里得到了关于萧无珩的初始印象,季遥歌便把任仲平召到身边。任仲平像只人形宠物,乖乖伏在季遥歌身边,凌乱的发已经被她编成长辫垂下石崖,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季遥歌微歪着头,突然沙哑的声音里有几分蛊惑:“任仲平,你认得我吗?”
任仲平仰起头,目光透出迷惑:“仙女姐姐……”
她将头略微压低,双瞳撞上他的眼:“告诉仙女姐姐,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主人……”任仲平越发迷惑。
“不,不要用说的,用想的。”季遥歌的声音有种催人入眠的气韵,“你很久没见你的主人了,不想他吗?”
任仲平迷惑的目光发直,似陷入某种回忆,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个久远的轮廓。
季遥歌摸着他情绪的变化窥入他神识——这是《媚骨诀》的进阶,第一重是开启灵悟,吸纳灵骨,体会世间万情;第二重,学会将灵骨转作灵气,将万情纳入魂海,作为重筑幽精的基础;第三重,就是将万情化用,慑人心魄,窥心识魂,名为窥天。
筑基后她已经开始修炼第三重,但第三重重在领悟,与境界关系不大。其实这一重与当初夜珑关于仙魔舞所教授的内容有些接近,只不过仙魔舞注重控制人的情绪,从感受他人情绪开始,再将自己的情绪不着痕迹传达给观舞者,而《媚骨诀》的境界更高,并非局限在情绪,而是以无数的情感为基础,窥视出对方最想求的某种情感,再将此情表达出来,以吸引对方。
情绪只是基础,能达到感情上的控制,才是《媚骨诀》第三重的真谛。
她现在在做的,就是窥视任仲平的心。
这需要她神识高度集中,她的修为不够,施展窥天时坚持不了多久,而对方的心志紧定程度也会对窥天术有极大影响,不过幸而任仲平已疯,心智溃决,又信任季遥歌,给了她可趁之机。
一个晃眼的瞬间,季遥歌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模糊身影。
是任仲平心里的萧无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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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哥哥,吃肉!”小白挥着手里烤好的鱼,献媚似的送到站在洞口的元还眼前。
刚得了身体的幽精,像拥有使用不完的精力,整完药田又拉着白砚去猎兽烤肉。炭火烤出的肉香在大冬天里尤其勾人,却没勾起元还的食欲。他挥手格开小白递来的用来插肉的树枝,展目四望:“她呢?”
“谁?”小白怪可惜的,她木头身体,吃不了东西,这是专门替他们做的。
“你的本体。”元还问道。
“遛任仲平去了。”小白撕下一小块肉,试探地放到嘴里,“呸,一点味道也没有。”很快就又吐到雪地上——这身体,还是不成。
元还的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天色有些发沉,地上落下她黯淡的影子,总在不停地动作,她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性格。
“我记得你提过,你是万仞山无相剑派老祖谢冷月的嫡传弟子白韵,对吗?”他忽道。
小白动作一僵。这一百九十八年间,他没问过她的来历,这个身份,是当初她求他帮助时报的家门。
不作声,那就是默认。元还又道:“万华修仙界两百年结丹的天纵奇才,悟性卓绝,心志坚定,是千年不遇的修仙之才。当初你师尊到太初付我宗门之约时,曾经在太初宗主面前夸过你不下三次,我还有点印象……”
小白常年不变的笑突然消失,目光倏尔冰冷,连语气也一反常态。
“别说了。”她不想听到过去。
“你是无相剑派这一辈弟子的荣光,是师门寄予厚望的人才,从前的你,该有多春风得意。”元还目视正前方,没有表情。
烤好的肉忽被狠狠掷到雪里,木头的脸上有几缕被人窥探的愤怒,脑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噬血的笑与温柔的泣揉和,永远挣不脱的锁链被扯得铮铮作响,有个人,消失在万仞山最高的那座山顶……
“不要再说了!”她笑意尽去,眼眸冰幽幽,像月下的雪。
幽精主情,情为爱,反面,是恨。
元还没再说话,她也不再笑,天真被粉碎,露出赤/裸裸的恨,那双眼,冷冷盯着他。她眯了眯眼,吞下这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雪地上落下一串脚印,元还看了良久才迈出步伐,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眼眸不动声色地一眯,转身便朝某处伸手。
身后不远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阴冷幽沉,不知何时站在那时窥视着。
杀招还未发出,他便听到女人声音。
“是我!”斗篷兜帽落下,露出季遥歌的脸。
元还的攻击迅速偏开,砸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巨石轰然碎成齑粉,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有没一点萧无珩的感觉?”季遥歌却像不怕死般开口。
元还身影却骤然侵至她身前,伸手掐上她的咽喉:“好玩吗?”
苍白的发拂过她脸颊,乍然张开的杀气像张密密织成的网,兜头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