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目送季遥歌进了任仲平的洞府,他觉得他大概是失心疯,才会在她晶亮眼眸的注视下相信她说的那番鬼话,一个炼气初期的低修想要对付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
天方夜谭。
但匪夷所思的事,季遥歌也不是没做过,今天白天她才干了一桩叫人刮目相看的事,让他不禁重新审视起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自从她失忆,似乎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卑微沉默又满腹心思的季遥歌了。
那厢已踏进任仲平洞府的季遥歌却没空多想,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和任仲平虚与委蛇之上。这洞府比她的居所要大不少,内外两间石室,布置得倒十分雅致,琴案花几,宝格书架,就莲榻上都垂了重重纱幔,像个公子哥儿的房间。
任仲平穿了件菱格长衫,腰上松系,衣袂如流水,一派风流,拿着龙嘴壶正自斟自饮,看到季遥歌进来,突然有些移不开眼。
杏黄的衣裳衬得她人更加明亮,雪白的肌肤被碧翠的兜儿笼着,愈发显得她人如莲蕾,稍带稚气的脸和身体未全长开,透着不曾雕琢的娇妩羞怯,是再姣好的容颜也换不来的属于时光赋予的气息。
“任师兄。”季遥歌只低低唤了他一声,就站在门口不动。
任仲平招招手:“过来陪我喝一杯。”
季遥歌踱步上前,执起龙嘴壶往他杯中倒酒,她手举得高,细长的酒液入杯叮咚作响,溅了几抹酒花在桌,任仲平却只盯着她的皓腕一直看到她勒得纤细的腰肢。
“师兄用酒。”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乖巧,季遥歌还是学不来媚门勾引人的作派,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柔顺。
任仲平盯着她,一口饮尽那盅酒,季遥歌再度替他满上,试探道:“不知师兄前两日在山里遇见了何人,叫遥歌甚是好奇。”
“想知道?”他拈杯送到她唇边。
季遥歌启唇抿下那酒:“想。”
对她的乖顺,任仲平显然极为满意:“你不是季师妹吧?那些人是来寻你的?”
季遥歌笑了笑:“师兄说笑了,我怎么不是遥歌呢?”
“得了,别在我跟前装傻,季遥歌那傻子可没你这样的悟性,再说,她的魂魄早被我拘走献给符主,哪能还魂人世?”任仲平说话间轻点她的鼻尖,像是亲昵的情人。
季遥歌不作声,他既敢直言不讳,可见是有意要用此事威胁于她,可恨的是,比起萧无珩,她更担心百里晴发现她的身份。
果然,他又道:“你定是被人打得元神离体,这才寻了季遥歌的身体暂避,那些人是你的对头派来找你的,我有没猜错?”那日他刚拘走季遥歌的魂魄,就被一股强大的灵压压制,所以暂时放弃收拾她的尸体,一转头才发现季遥歌竟然回了赤秀宫,倒是古怪,因而也不急着杀她灭口,只暗中观察。
“师兄猜得这么通透,还问我做甚?”季遥歌落座桌旁,自斟一杯,敬了敬他饮尽。
任仲平对她的态度满意极了:“看来是个聪明人。”
“承蒙师兄夸奖,只不知师兄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不妨一并直言。”季遥歌不疾不徐道。
任仲平见她面不改色,毫无被人窥破的惊惧,倒有些欣赏。
“我说什么,你都照做吗?”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指尖挑起她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那要看师兄说的是什么事,若是要我的小命,那我可不能答应。”季遥歌一笑,显出三分俏皮来,眼睛像会说话。
“哈哈,有趣的姑娘,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长夜漫漫,待你我先过了这一夜再来谈别的事吧……”他把人拉起,强硬地往莲榻上一扔。
季遥歌旋身两步,仰面倒在了榻上,腰间的玉管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打开。
任仲平倾身压下,单手撑在她身侧,长发垂落,笑得妖媚,瞳孔缓缓变色,似乎有花一瓣一瓣绽放,春/情无限。季遥歌嗅到男人身上略显厚重的香气,被热度催发后变得浓腻,是会让人头晕眼花的气息,平心而论,任仲平生得英挺,纵比不上白砚那般俊美,却更加阳刚,不带一丝流气,但仍旧激不起她心头一丝涟漪,就连他的媚术,在她眼中也显得可笑。
早已藏在袖笼里的银针刺破血脉,髓蜂毒骤然间扩散开来,季遥歌顿觉男人的气息更重,耳畔充斥着各种细小声音,任仲平的声音反而忽远忽近,她闭上眼缓缓心神,再度睁眼时,清澈的目光已迷离。
“师……兄……”她呓语。
也不知为何,任仲平只觉得眼前这张向来平庸的脸颊突然生动,仿佛黯淡的墨画陡然注入丹霞万里,红枫成云,添了山河锦绣的大气,无端叫人着迷,也不知是她被他的媚术所迷,还是他让她绽放,任仲平愉悦非常,身心俱畅。后颈上忽有点刺痒传来,他下意识转头扭颈,却叫她猛地捧住脸。
“歌……”他含糊念她名字,正要解她衣裳,可体内却冲起一股骇人热度,似燎原之火迅速蔓延,他的神智短暂回笼,“怎么回事?”声音一下子变得错愕,他看到自己的皮肤泛起红晕,再看季遥歌,她神情冰冷,如数九隆冬,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终日打鸟,终于被雁啄了眼。任仲平怎么也没料到,季遥歌能趁他施媚术毫无防备之时下毒,不,她也下了媚术。
他大怒,抬手便往她胸口拍去,季遥歌却比他更快,横臂一格,另一手便印在他胸前,将人重重击开。
砰——任仲平踉跄数步,撞上桌子,他单手扶桌,已气得眉目狰狞:“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你常用的毒。”季遥歌下榻,缓步走向他。
他也不见她脚步如何快,却忽然之间由远及近,衣裙飘飞惑人眼眸,眼前似乎变出无数个季遥歌,个个皆睁着澄澈的眼看他,看得他心生恐惧。他闭眼挥挥衣袖,尝试运转灵气,可体内经脉灼烫,灵气乱窜,丹田处如有火烧,元神一片混乱,心如擂鼓,他难以控制自己,只是不断借着喘息平复心境。
季遥歌的声音却响在他耳畔,师兄师兄的笑着叫唤,逼着他睁眼。
他蠢蠢欲动,勉强克制着体内爆涨的欲/望,可越来越可怕的热度烧得他理智将失,他暴怒出口:“滚开!”
靠近他的季遥歌忽见他掌中一道紫光窜起,她侧身闪避,岂料那紫光威力甚大,余威仍将她撞出数步,等她站定,只闻得“当啷”一声,有物落地,那边任仲平已疯了般往屋外跑去。
她看了眼落地之物,是件法宝,看威力应该品阶不错,不过任仲平中了鸾和,后继无力,不过拼着最后一点清明寻求脱身之计。眼见他就已飞奔出门,季遥歌眉头大蹙,她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正要拔足追出,屋外却传来一声闷哼,季遥歌煞停脚步,只见任仲平竟被人击回屋里,一道人影紧跟着飞入石室,动作快事疾电,瞬间欺至任仲平身前,一把掐住任仲平的咽喉,另一手甩袖,将洞府的门紧紧关上。
凌厉森冷的目光扫过季遥歌,他倏尔微笑:“师姐,对不住,没按你的吩咐出了手,见谅。”
那笑,嗜血乖张,与她印象中的白砚判若两人。
季遥歌只与他对视一眼,却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任何情绪,那双漂亮的会笑的眼,一片幽沉,然而她没时间多想,只冲到任仲平眼前,步伐轻晃,施的是仙魔舞,现学现用。
任仲平的清明早已不存,在白砚手里气喘如兽,双眸布满血丝,只呆呆看着季遥歌,眼前似有数尊神佛浮现半空,季遥歌便是正中那尊神明,拈指而立,慈悲却无情,让人敬畏。
白砚觉得手里的任仲平失却反抗之力,便将手一松,任仲平竟“扑通”跪地。
“任仲平,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被人种下煞符,所以才在山间捕杀低修?”季遥歌平静开口。
“是。”任仲平被迷了心神,乖乖作答。
“符主是萧无珩?”
“我不知道,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那他现下何处?可知我的情况?你们又是如何联系的?”季遥歌逐一问出她所关心的问题。
“他在啼鱼州地界内,具体何处我亦不知,每次都是他主动联系我,我寻不着他,上回联系还是季师妹死的那日,他要我献魂于他。你的情况,符主并不知晓,我还来不及禀报。”
任仲平一句话,却叫白砚猛地蹙眉。
“那来找我的那些人,你可泄露过我的情况?他们现下何处?共几人?”
“一共两人,我还没泄露你的身份,不过被我骗了应该还在双霞谷里寻找。”用以威胁季遥歌的人,他自然要留在双霞谷里。
“符主将你留在赤秀宫所为何事?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符主要在啼鱼州内寻找一样东西,帮命我在此地寻找。我也不知那东西藏在何处,打算通过夜月二人接近应霜打听下落,可惜她们都不信任我,因见你讨了夜珑欢心,我才打算留你性命,要你替我打探。”
“是何物?”季遥歌好奇非常。若那人真是萧无珩,能让他不惜以身犯险循踪远涉万华的,绝对是无上宝贝。
“是……”任仲平才张嘴,喉头却似被掐紧般,嘴角溢出血丝,他痛苦地五官扭曲,倒地抽搐。
季白二人当即蹲下查看,白砚道:“怎么回事?”
季遥歌探查片刻,回道:“是封咒。”
封咒,高阶术法,用以封印秘密,令人无法说出与秘密相关的所有信息,一旦开口,封咒就会噬心,令人痛苦不堪。
白砚闻言只看她一眼,不再详究,只问:“那现在如何?杀了他?”
地上的任仲平已痛苦到昏阙,不过气息虽弱却未绝。
“不能杀,杀了他符主会立刻知晓,到时打草惊蛇便不好办了。先把他搬上床,我下了大剂量鸾和草,又以仙魔舞迷惑他,他元神已溃,就是醒来也是痴傻,找个机会带他去见师姐。”
事涉萧无珩,不再是她一人可解之事,先前苦无证据,如今任仲平既然痴傻,让他亲自说明,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关于她身份一节,还要想办法隐瞒过去。
两人正要将任仲平抬上床去,季遥歌腰间玉管忽然震动不歇,一阵快过一阵。
她按向玉管,斟酌片刻道:“白砚,你帮我看着任仲平,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白砚拉住她。
“有些要紧事。”她不欲多谈。
“我陪你去。”
“不必,这里需要人,若是任仲平醒了到处跑很麻烦。”季遥歌见他的手还不松,又道,“白砚,相信我。”
白砚方缓缓松手,沉默在看向床上男人。
季遥歌踏出门时,却听背后自语般的声音:“师姐,真能信你?”
她叹口气,飞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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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并没走远,只寻了僻静无人处就停下,将玉管打开。
一抹橘红的光芒交过,高八斗从里边窜出,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飞动,暴躁不已。
“你中鸾和毒了?”季遥歌看着他身上未全退的红色,眉头大蹙。
“中了……一点……”高八斗现在想掐死季遥歌的心都有了,她在外面耽搁那么久,逼得他撑过极限,吸收了部分鸾和之毒。
季遥歌愣了愣,原来虫子也会中春/毒?
“那……我要如何帮你?”季遥歌也有些愧对高八斗,“要不我给你找只雌虫,可是雌蠹虫……一时半会我也找不着,换别的虫行吗?就这里能捉到的。”
“……”高八斗不止想掐死她,还想撕裂她。
跨种族的交/配,他并不想尝试,不,不对……
“我不需要虫子。”他咬牙切齿,“人,也可以。”
季遥歌还没领会其间,高八斗的虫躯金光陡然大炽,他小小的虫躯被金光笼罩,金光中很快出现一团阴影,缓慢降落在地上。
待到光芒散尽,地上抱膝而蜷的男人渐渐站起,竟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
季遥歌愕然无语。
高八斗却是双眸猩红地盯着眼前女人。
可恶。
三千六百年,他的第一次化形,第一次发/情……
居然全给了这女人。
真想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