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这么大了,扭脸看看云朵稀疏的小黄毛,她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先出去了。
家属院就在医疗站后头,可以说是屁股对屁股的格局。边上有个小巷子,从巷口进去,走两个院子的长度就到了。
桐桐在小巷子里等着,不大功夫,云朵在巷子口探出头。她才一招手,小丫头跟做贼似得过来了,桐桐蹲在边上把鸡蛋剥了递过去,小丫头整个鸡蛋往嘴里一塞,“噎着了!
云朵只不张嘴,就那么费劲的嚼了嚼,再一点一点的往下咽。鸡蛋黄干巴的,桐桐不得不赶紧给带回去叫喝水。
林温言看着两人的样,就知道,好吃的必是又叫小的给吃了。
她从身上摸了一毛钱来,偷偷塞到桐桐兜里,“等去县城的时候自己买油糕吃。
然后去厨房,拎了个布兜子出来,里面全是窝窝头,“带去知青院,搭伙吧。省的在家吃饭你不自在。
桐桐接过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是得想办法赶紧找个饭辙了,这么着确实不行。
知青院是公社给盖的,正中间有一堂屋,是平时开会学习文件精神的地方。两边分别有两个小院,一边住小伙子,一边住姑娘。这个点都去干活了,桐桐回这边的屋子。大通铺挤几个人真的没什么关系。她的衣裳都在这边放着呢。
一个个穷的呀,都没有锁门的必要。
她是要换衣服,这才锁了一重一重的门。
换了碎花的半袖衬衫,军绿的裤子,连鞋袜也一起换了,又抱着出去把衣服洗了晾了。一晚上没睡,她干脆关了房门,补觉去了。
一闭眼就睡着了,这一睡着,就不停的做梦,梦光怪陆离,像是流光闪过,极快极快!才想要捕捉什么,听见外面有了响动,她蹭的一下坐起来,是下地的人回来了。
四爷坐起身来,扶额,头疼。这一觉睡的还不如不睡。
外面铁柱喊呢:“嗳!老四,叫你给牛铡草呢,这一大晌干啥呢?”
四爷在里面应了一声,“那草料霉了,不敢给吃,晾着呢。昨儿铡的草还有,喂那个吧。”
铁柱嘀嘀咕咕的,“霉了?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弄的湿料送来了......”
四爷起身,揉了揉额头,睡了半晌,浑身被蚊虫叮咬的疙瘩,痒的很。正抓挠呢,远远的听见有人喊:“哥,你的饭。”
铁柱在外面喊:“干嘛呢?炎炎给你送饭来了。”
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小一岁多的妹妹,叫金司炎。他从里面出去,就看到一浑身补丁的姑娘,梳着俩小辫,晒的乌漆墨黑的,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东西,是手绢里包着吃的。
从包着的缝隙里都能看出来,饭食就是用红薯叶子和玉米面活在一起蒸出来的菜窝窝。
他接了,“赶紧回去吃饭吧,送的不少了,连下半晌的都有了,下顿就别送了。
四爷给她一个眼色,“回去吧!够吃了。”
司炎以为四哥能偷着踅摸到别的呢,就咧嘴笑了笑,转身跑了。
铁柱在后面喊:“炎炎,你跑啥呢?又没有人撵着你寻婆家。”
司炎回头就怼:“怕跟你说话说的多了,寻不到好人家。”
四爷从后面踢了铁柱一脚:闲的你。
铁柱嘿嘿的笑,逗小孩玩呢嘛!他转身抢了俩菜窝窝往嘴里塞,蹲在边上低声道:“下半晌生产队要用牲口,咱俩不用管牲口,去后沟里转转去。”
后沟距离这里四五里路,有土崖深沟,桐桐昨晚掉进去的怕就是那个地方。那地方等闲没有人会下到沟里去,大人怕有危险,从小就告诉娃娃们,那里面有鬼呢其实哪有什么鬼?不过是早年战争年代的时候死了好些人,都埋在那里了。后来,横祸死了的村民,也都埋在那一片。
没人去,那里的草就长的最好。给牛啊猪的打草,那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不用动地方就能搂够。
铁柱低声道:“上面尚俭大队的羊说了丢了两只,昨儿晚上找,没有找见,今儿找了半晌,还是没有找见,都怀疑是被谁弄去偷着杀了,我怀疑是掉到后沟里去了。”
沟里有被水冲出来的土坑,有的是口不大,但是里面挺大的,动物钻进去的时候好进,但出来就不大好出来了。
奔着这个去的呀?四爷还真没兴趣。但他点头应着,吃了饭拿了镰刀先走了,“
你等牛驴牵走了,拉着架子车过去。”
不是积极,是总有一种割裂感。他走的不快,一路慢悠悠的将周围的环境和脑子里的记忆组合、然后重叠。
他得想想,怎么先安顿桐桐。
后沟跟记忆里没什么差别,沿着这一片走了两遍,还能找见桐桐掉下去的地方好家伙,四五米深的沟,边上还斜长着这么些杂木,真能要了命。自行车应该是没完全掉下去,被杂木挡住了。车上的泥是她将车子拉上来的时候蹭上去的。
找了稍微缓一点的坡,抓着新发出来的杂木树干一点一点的下去。
泥,草长的也格外的好。
他才要往里走,就听到人喊:“是金家的老四不?”
四爷没言语,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穿的乱七八糟的人。
想起来了,这人是道士。这几年道观被砸了,道士被逐。这道观就建在这沟里,是当地的百姓解放前自发筹款建的,也是觉得这里埋的死人太多了,不吉利。有没有什么灵异的事不重要,建一道观图一安心。
道观建起来了,从外处找了一对师徒,入住道观了。当年那老道已经死了,只剩下个徒弟如今也成了半老头子了。
这老道道号'平阳’,后来这平阳就成了他的姓名。他算是在大队落户了,整天把他自己整的神神叨叨的,大家都说他脑子不大好,没人欺负,也没人将他当个正经人。反正想干嘛干嘛。最后分粮食有他一份就行了。
这人也识趣,整天在邮局门口摆个破桌子,免费替大家写信。服务社员嘛,那谁又能说什么呢?
四爷可不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这不是绝对的聪明人都不能过的这么逍遥。
他停下脚步,问候一声:“平阳叔,您这是.......要去邮局?”
平阳嘿嘿笑,往过走了几步,“不着急,过来割点草。”
这一近前,四爷就闻见了羊膻味。嘚!那俩只羊肯定被老道收拾了。
他也不戳穿,“这里的草好,搭个伴。说着话,手上不停,镰刀蹭蹭蹭的。
老道站在边打量四爷:“爷们,你这面相.....可有些不对了。”
我听你瞎胡扯。
老道凑近来看,“你这伏羲骨......突然就有了?”
“被人打了一闷棍,肿了。还伏羲骨呢?爷从来也没觉得爷长过伏羲骨。
老道嘿嘿嘿的笑,好似被这么戳了一下也不甚在意。
他朝后退几步,继续打量:“观其行,正直昂扬,步阔,头直,腰硬,胸起,行如流水步翩来,体直昂首项正挺......”此乃贵相,没错呀!
四爷没法干活了,他干脆坐到边上一树桩上,看着老道:到底想干什么?我假装看不见你藏了人家的羊,就此别过吧。
老道继续往后退,“观其坐,端正严肃,若山岳,主大贵。”
“平阳叔,慎言!”亲爹是地主,这个时候说贵不贵的,该被拔舌的。
老道却摇头,“坐若山丘稳且平,忠孝双全功勋著。”说完又沉吟,“听其言,声出丹田语出唇吻。语停音歇气和缓,贵人语少神不散。”
四爷招手,“平阳叔,这不能判定是否为贵。古代显赫之家,教养子弟严格。坐卧行言,都有一定之规,所以,但凡家世显赫者,行动之间就看的出来。其他的贫寒之家,畏畏缩缩,地位决定了他们就得含胸驼背。而现在,人人平等,都直起腰了,所以,以此并不能判断谁是贵人,谁不是贵人。”闭嘴吧!再多嘴一句我就偷着举报你。
老道过去看着四爷的脸,“小伙子,你不懂。人身上都自带一股气!”
四爷盯着他,给他死亡凝视。玄幻事件的亲历者,最怕遇到这种人。
老道却不怕,“你身有不可捍之气,做不来邪事!你吓我我也不怕。”
四爷问他说,“气从何来?与生俱来?”
“是亦非。”老道站直了,“气盛者自成气场,若问气从何处来.....只有一个来处。
哦?
“品。”
什么?
“品!品行,人品。”老道用脚在泥地里写了一个‘品’字,品为三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此,三为众,为万物。三口,即众口,即众生。众口赞你,你便有人气,人气凝聚,你便有气场。”
众生受益,自有众口称赞,此气凝结,驱而不散。
四爷的眼睛眯了眯,却只笑道:“平阳叔劝人向善,这是好事。您放心,对你的事,我不多嘴。”至于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告诉你,我不懂。
老道哈哈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你父亲的坟在那里,也是忌日快到了,你能来殊为不易。祭拜去吧,我也不多嘴。做子女的寻根溯源,何错之有?”说完,人走了。
这话却叫四爷怔愣了一瞬:“寻根溯?”
是不是该去一趟皇陵呢?
还有,这老道嘴里的'气倒不是全没有道理的。许是他嘴里的‘气’才是秘密的根源。
当然了,不能急。脱离了自身,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继续割他的草,心想着,半下午就得回,去一趟邮局,桐桐的工作是不是有着落,还得去那里看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