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陪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大片的雪花落下,默默的看他:你若是输了,命就丢了。此时,他便能以你为借口,重新整顿镇北军。等那个时候,他便是杀伐再重,亦不会乱了军心;而你若是赢了,镇北军便也整顿好了,随时可用。可同样的,他认为你会失去军心。尤其是朝廷不配合你的情况下,军心不可能给你。比如粮草军饷不拨给你,你拿什么赢得军心呢?当然了,朝廷会重视镇北军,只是这粮草军饷该是会交给督军来的皇子吧。
她这么说,尹禛就笑,“不叫他把好处占尽了,他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手镇北军的军权呢?”
是啊!你把自己当做一把刀,递到他的手里,叫他尽情的用。在没有比你更趁手的工具的时候,他当然会选你。
一边是东北,一边是你,孰重孰轻?
桐桐扭脸问他:“这事……不是一般的凶险?”
尹禛揽着桐桐往屋里走:“无碍,我心中有数。”
“得真的有数。”天和帝看着眼前的儿子,“我知你母后又生气了,为了你跟有颜的婚事,她必是以为我是对你这亲儿子都心生提防。可是,儿啊,为父又岂会那般去想?先帝在时,给东宫的不够多吗?可结果呢?东宫站住脚了吗?从那里开始,为父就知道‘生于安乐,死于忧患’的道理!所以,朕不会给你得利的姻亲,你的势力得靠自己去掌控。朕给你机会,你得学会把握机会。明白吗?”
二皇子心跳如鼓,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赶紧拱手道:“父皇,儿必不负所望。”
“去吧!”天和帝扫了桌上的折子一眼,“随后朕就下旨,册封你为太子。等你归来,举行册封大典。”
还要明确的册封太子?二皇子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才要往出退,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就听得到大皇子的声音,“父皇呢?你去通报,就说本皇子求见。”
大皇子气冲冲的进来,“父皇……儿臣也要去东北。”
“父皇要册封太子,想来我这个大皇子也是碍眼的很。不如将我远远的打发了了事!”大皇子说着,就斜眼看了二皇子一眼,“我是庶出,偏是长子,不如人家嫡子尊贵。留着也不过是等着将来降罪罢了!既然如此,祈求父皇将我的封地放的远远的,我就在东北呆着,此生不回便是。”
二皇子给吓的,回身就给圣上跪下了,“父皇,儿臣万万不会……”
天和帝看着自家这蠢大儿,那地方是龙潭虎穴!你以为老二去就没有风险?
二皇子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正因为去的是太子,这凶险才翻倍呢!
他把头低下来,尽量调整自己的表情,而后才道:“既然大哥想去,那便一同前去也就是了。之前镇北军有上折子,言称女子在边陲生活更加不易。不若,此次,请寿昌公主随我们一道前去,不知父皇可恩准?”
大皇子是李妃生的,寿昌公主是白贵妃生的,要去都去好了,别拿我一个人填坑。
天和帝敲着御案,轻笑了一声,“好!依我儿所奏,都去吧。”
然后半个月之后,苗子川叫了尹禛,通知他:“圣人册封了二皇子为太子,册封大皇子为平王。此番,是太子、平王连同寿昌公主一起来巡边、慰军的。哦!好似还有一位赵家姑娘,一位是平王妃,都是陪着公主来的。”
尹禛笑了一下,“请大人修整房舍,只怕几位会在咱们千户所小住。”
这可怎么收拾?一个个金尊玉贵的,怎么收拾都难叫人家满意吧,“而且,这又是公主,又是王妃的,只怕得劳烦夫人招待。”
“她们本就是熟识,总得见的,谈不上劳烦。”
桐桐使劲的给手上抹药膏,搓了再搓,保证自己的手白皙滑嫩一如从前。
尹禛对着灯看书,不时的瞧她一眼,“怎么?怕被人比下去?”
“那倒不是。”桐桐嘟嘴,挨着他靠着,“只是想起当时在宫学时候的事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呢?”
尹禛合上书,叫她靠的舒服点,“宫里正要用我,所以,此次不管谁要找你麻烦,你都狠劲的揍,不用让着谁。他们爱告状就去告,等折子进京了,咱们该攥着的也都攥手里了。彼时,再想问罪,再想拿咱们当软柿子,那可就得掂量掂量了。要是叫你受委屈才能换这个换那个,那爷汲汲营营,又图什么?”
桐桐就笑:“我的脾气本来就不好,你老这么纵着,回头我该越发不知轻重了。”
不需要你知道轻重,你把事办成什么样,爷都给你兜着。桐桐仰起头,用鼻子蹭他的下巴:我这积了多少辈子的德,才叫我遇上你的?
“别闹!”他摁住她,“好好呆着……”再蹭就出事了。
桐桐哈哈笑,却不敢真的再逗他了,只转移话题,“真恨心呀,册封个太子,往边关一扔。得小心防备了,这个时候不仅得防着内部狗急跳墙,还得防着北狄探子、防着北狄突然南下扰边。”
一国太子的意义,那是不一样的。
尹禛一下一下的拍着桐桐,眼睛却盯着烛火,“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此人比禽兽尚且不如。”
“禽兽不如的东西!”尹继恒接到消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将桌上的茶碗都给震下去了。宋子儒忙道:“到底怎么了?”
尹继恒将密信递过去,“你看看!”
宋子儒将信纸接过去,看了一遍,而后语塞半晌:“连环计!太子是被他扔出来的诱饵。”说完,他就问说,“诱饵扔出来,得有人配合吧!”才这么说完,他一下子警醒了,“北狄南北两位大王互相攻讦已成十年了,而今北狄王欲立国储,这两位正势同水火。你之前怀疑北康王便是当年跟尹继郭做交易的人……那么这次……”
这次若是尹继郭再继续跟北康王做交易呢?
南康王急于立功,会对准太子。本不用开启的战端,可能很快就会到来,许是也未可知!镇北军势必不能丢了太子,只能对敌迎战。此时,若是北康王从后面包抄,那南康王则危矣!
宋子儒就皱眉,“可此做法,于尹继郭有什么好处?”
“其一,所谓的整顿镇北军,再怎么杀,其实咱们都知道,久不征战的军队,不经过厮杀,就不算是整顿完成。他愿意用这样的‘合作’方式,叫镇北军完成最后一步整顿。”
那就不怕北狄两位王爷暗地里练手,把镇北军给吞了?“所以呀,他一定还有后手,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但想来,援军必是会到的,随时等着支援,以防不测。他是毒,不是傻,不会犯这样的蠢。”
可这依旧是冒险。
尹继恒转身敲了敲舆图,“西边,山陕这里,必然会有频繁的假动作。如果对方不能坚守约定,而援军又没有救援下来,那镇西军便会从西边长驱直入。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各自退兵,保持原状。”
“所以,对于朝廷来说,不会失去疆域。基于这个基础上,其一,真正做到以血练兵,重铸镇北军;第二,太子会冒险,但未必一定会出事。但是,尹禛一定会出事。所有的罪责,非落到他身上不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第三……”
什么?
“淘汰冗员。”
啊?
尹继恒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淘汰冗员。他问宋子儒,“你有没有算过,如今镇北军中需要抚恤的人员有多少?淘汰下来,不再适合征战的将士所占比例是多少?”
十多年了,很多人都老了,且长期吃不饱穿不暖,无力征战的得有三四成。
“那按照开国初年定下的抚恤之法,朝廷可抚恤的起?”
宋子儒摇头,这些将士回乡,需得分给田地,且得是永业田。一定得是上等的永业田!开国之处,太|祖定下的铁律,凡是不执行的官员,一律死罪。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苦哈哈的,吃不饱穿不暖,还没银子,却大部分都没有逃亡的原因。当兵的时候是可能给不足,但一旦年老或是因着身体原因必须清退出去的,回去就按照官职的大小给予永业田,子孙后代不用交税。
尹继恒低声道:“朝廷给不起了。”
所以,这些人就该死了吗?
尹禛点头:“当一部分人口成为朝廷的负担,那就放弃他。”不止尹继郭会这么想,很多很多人都会这么想。从古至今,这样的决定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就像是,饥荒来了,放弃年老体弱者一样;也像是,瘟疫来了,有药紧着年轻力壮的救治是一个道理。
所以,就以战争的法子去消耗?
“嗯!战死了,虽然需要抚恤,但是,谁该抚恤,这却有许多有争议的地方。比如,家里人若是不能证明他家有人确实战死了,那就永远拿不到抚恤。到那时候,有几个活着的人肯因为死了的人闹腾呢?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
就像是那些孤儿,不一样什么都没得到吗?
桐桐眨巴着眼睛,“他们戍边,朝廷养不起;他们回乡,朝廷给不起。朝廷没想着这个事怎么解决,没想着太|祖的铁律其实有胆子是可以改的,却想着,没有这些人,麻烦就解决了?”
嗯!因为没价值!
桐桐坐起身来,“冷酷若此!还得忍他多久?”
尹禛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五年!”
五年之后,爷得叫他自己看着,看着他是怎么被百姓一口一口给咬死的!
恨吗?恨!爷的恨就是要叫人——食其肉!饮其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