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桂看着二姑娘被小侯爷用披风包裹起来,然后抱起来就往外走,她吓坏了:“小侯爷,家庙有干净的院子……”
这小侯爷连理都没理她,真就这么把人给抱走了。
这大风大雨的,这么着岂不是更要糟?
侍卫也低声劝道:“莫不如去前面的庄子……”
尹禛没有多言语,只下令:“将车顶子的油纸拆下来,快。”
拆下来,将人裹住,雨水打不湿。她的高热不是从内里发的,而是外伤引起的。这里谁有好的外伤药?一没有伤药,二没有信得过的人,这么烧下去能要命。
御马就走,说侍卫阮义,“先回城,拿着王爷的腰牌送太医去安北侯府,快!”
雨夜雨天,尹禛看着靠在怀里的人,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便是在宫中惹事了,何以对一个姑娘家动了板子?动了板子不说,竟是又将人送到家庙?
姑娘家的身子要紧,打伤了……便是不损毁根基,可身上若是落下疤痕,难道就是对的?
亦或者,安北侯府教养子女就是如此的?
连夜冒雨回城,拿王府的令牌叫开了城门,近子时时扣响了安北侯府的家门。
林熊半夜被管家叫醒,他皱眉:“小侯爷?哪个小侯爷?”
“回侯爷的话,说是周王府的小侯爷。”
林熊蹭的一下坐起来,“送桐儿回来?桐儿不是去家庙祈福了吗?”管家在屏风这边不敢言语。
侯夫人白氏起身,一件一件的伺候林熊穿衣裳,“您回来的晚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这孩子又闯祸了。将顺康侯家的姑娘打的极重,且都伤在脸面上,这又是在宫里……这般的祸事,迟早会连累家里的。我着人打了她几板子,叫人送去家庙反省去了……”
白氏垂着眼睑,给丈夫整理腰带:“她屡教不改,便是打了板子,尤不认错,妾也是一时生气,这才叫人送去。虽送去了,却叫白桂跟着呢。白桂办事向来稳妥,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孩子,一向心眼多,说了病了,高热不退,我怕呀,五分病,她能作出十分来。也就是小侯爷年少,被她诓骗了罢了,侯爷自己的女儿,什么脾性您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又何必着急?”
红梅悄声的过来,“夫人,夜里有些凉,斗篷得穿上。”
白夫人伸开双臂,由着丫头们打理。
等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就见少年模样的人抱着桐儿往内院来。她疾步走过去,“小侯爷,叫粗使婆子……”
林熊抬手推开白氏,在前面带路,“小侯爷请。”
尹禛将两人的情态看在眼里,将人直接送入了她的闺房。人放在床榻之上了,她依旧拽着他的袍角,不曾松开丝毫。但这不行的,看在别人眼里都是事。
尹禛转身跟林熊拱手:“恶仆欺主,二姑娘对她们可都不曾信任。在下路过家庙避雨,惊扰了老侯爷,便想去上一炷香。不想,二姑娘手持烛台,躲在暗处。见是在下,这才放松了下来。小子与她同在宫中进学,同窗数载。她信在下能救她……却不信看着她长大的仆妇,这却是为何呢?她高热不退,一人跪灵牌,家庙之中其他人等却都已歇息了。在下也才知,原来侯府之中对子女严苛,对下人却宽和至此。”
林熊看了跟在后面的白氏一眼,白氏只道:“才禀报说,有太医来了,先看诊吧。”尹禛趁着这夫妻俩一个出去迎太医,一个准备热水的空档,轻轻的拍了拍桐桐的手,然后轻轻的将袍角往回拉。
这一拉扯,桐桐迷迷糊糊的醒了,对上那双眸子,她嘴角扯起来笑了一下,然后眼睛扫了一下,微微点头,缓缓的松开了手。
太医过来看诊,然后皱眉:“可有外伤?”
白氏点头:“有的!有外伤。”
“外伤可用药了?”
“只十板子而已,不至于真伤了她。”
“可用药了?”
“不曾。”
“可是来往颠簸了?”
是!
太医给开方子,“高热会反复,汤药三日若是不见效……那就另请高明吧。”
这般重?
尹禛扭脸看桐桐,在犹豫要不要将她留下。
桐桐眼睛微微睁开,轻轻动了动头:放心走吧!我无碍。
两人只短暂的对视,便错眼分开了。
尹禛抬手作别:“时间不早了,在下不耽搁给姑娘诊治,这就告辞了。”
林熊忙道:“我送小侯爷。”
不必!打发个人便行,“……在下改日来探病。”
那边客套着,白氏有条不紊的叫人抓药,安排人熬药。这才坐下床边,伸手要摸桐桐的额头。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的,她蹭的一下将头给扭开了。
扭开了,桐桐微微有些怔愣。
而对方也怔愣了一瞬,然后就收回手,“好好喝药,会平安的。”说着就起身,“你的丫头叫她老子娘领回去了,不知道规劝主子,要她何用?我点两个丫头你留用吧……”
紧跟着就是一个银杏那丫头的声音:“桂圆、藕儿,你们留下来伺候姑娘。”
是!
林熊在外面听见了,喊管家:“把六子娘喊来,她拨给二姑娘用了。”
六子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林熊叮嘱:“看顾好二姑娘,若有哪里不好……你及时报我。”说着,环顾了小小的闺房一眼,说管家,“二姑娘的开销,走外院账。”
是。
桐桐将食指放在嘴里使劲的咬着,一是保持清醒,二是适当的地方放血,有助于退烧。
别问怎么知道的,她觉得她就是知道。
眼睛虽然闭着,但她清楚的听见了每一个动静。
因为听清了,所以她心里莫名的难过,却也更加的不解。
自己的母亲白氏是父亲的续弦,她本是慕南侯府的嫡出姑娘。她们那一辈儿,家里有三个女儿,长女便是如今身在皇宫的白贵妃。她是自己的亲姨妈!
而父亲的原配,也是自己的姨妈,是自家母亲的二姐。二姨妈去了之后,留下一子一女都年幼,白家这才将幼女嫁过来为续弦。两人成亲之后,生下了自己。
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桐桐不解:唯一的孩子这么对待,为什么?
因为后娘难当?她得偏着前头那俩孩子,对自己更严厉吗?
正思量呢,觉得有人靠近。她扭脸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脸上有紫色胎记的女人走了过来,被自己的眼神吓住了吧,她愣了一下,这才缓缓的走过来,笑了一下,“姑娘,该用药了。”
桐桐收回视线,对方却在被子上的血迹上微微看了一眼,然后淡然的转过身去,“桂圆,去给姑娘拿床厚被子来……藕儿,去取些蜜饯来,药太苦了……”
人都打发了,她从怀里摸了瓷瓶,将药粉洒在桐桐的伤口上,细心的用帕子包上了。
药很苦,很苦很苦,漱口之后,六子娘塞了蜜饯给她,然后回头说桂圆和藕儿,“你们去睡吧,我一向觉少,今晚我值夜。”
俩丫头也不争,默默的退出去。
桐桐闭上眼睛,手在被窝里掐着穴位。身边有不认识的人,她不能真的睡死过去,除非烧退了,人不迷糊了。
六子娘将厚被子熏干,过来换被子的时候,又见姑娘的手上添了青紫的痕迹。
她嘴唇翕动,默默的跟姑娘对视。
桐桐不避讳她,叫她知道自己不信任她又有何妨?
六子娘不言语,给把被子换上了,这才坐在她边上,轻声细语的说话,“姑娘原来心里这般的清明……如此,奴便放心了。”
桐桐皱眉,探究的看她。
六子娘轻笑了一声,“儿是娘身上的肉,哪有当娘的不疼孩子的呢?”
桐桐垂下眼睑,翻身面朝里,睡过去了。不管她要说什么,至少她没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点恶意。
六子娘看着面颊通红的姑娘,眼圈渐渐的红了,她小小声的呢喃:“姑娘啊姑娘……你要好好的长……要长大成人……”
当然要长大成人!桐桐第二天早起,觉得烧就退了一些。
屏风的那边,六子娘说那俩丫头:“还是没退烧……怕是要过人呢!可着我一个人吧,都别都跟着倒了。你们在外面递个东西传个话便是了,别进来遭罪了。”
俩丫头对视一眼,朝六子娘笑:“都听您的。”
六子娘就说,“跟夫人禀报……就说尚且没腿上,人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的……”
正说着呢,外面禀报说:“世子爷和大姑娘来了。”
六子娘忙叫人开门,结果就听到白桂的声音:“我的世子爷呀,过了病气怎么办?夫人叫老奴来,千叮咛万嘱咐的,在外面问候一声便罢了,不可近前去,再给染上。”话音一转,又道,“我的大姑娘,你自来身子弱,别一个没好,一个又病倒了……”
六子娘看俩个丫头,“去告诉世子爷和大姑娘,就说姑娘还不曾醒来,等醒了请他们来说话。”
是!
俩丫头走了,六子娘将房门关了,绕过屏风来,就见二姑娘一脸沉静的靠在床上。虽一脸病容,眼里却有了神采。
她端了粟米粥要递过去,姑娘却先看了过来,“我并非母亲所生,可对?”
六子娘手里的碗直直的往下掉。
“我是庶出?”
六子娘急忙摇头:“当然不是!姑娘乃林家嫡出姑娘……”
嫡出,不是白氏女所生。
桐桐闭上眼,看向六子娘,“今年是天和十四年?”
是!
“二叔与二婶丧命于天和元年?”
六子娘的眼泪瞬间便下来了:“是!”
“我今年十四了!”
六子娘缓缓的跪下:“姑娘,奴……未能护您周全。”
桐桐看着窗外,“我是林家二房嫡出?”
是!
桐桐缓缓的躺下了:原来是个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孤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