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从林疏寒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看到了他的颤栗。
桐桐的心头剧烈的颤动了一下:父母离异了,父母有别的子女能寄托感情,可父母对于孩子来说,无可替代。
被一个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生活的孩子,受了委屈,哪怕是离家出走,也要去找父母。因为他们总是愿意相信,父母的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越是缺了这一份爱的孩子,怕是才越发的渴盼和珍惜这一份情感吧!
有怨,但真的憎恨到决裂,有几个呢?父母一个回头,对孩子来说,这便是失而复得,是他多少年多少次的求而不得。
同样的,林疏寒对于林有渠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恨、有怨,可只有恨,只有怨吗?
林有渠在急救室抢救,敢问他能无动于衷吗?
桐桐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哥——”
林疏寒抬起头来,抬手拉桐桐,那些惶恐在这一刻从他身上全都退去了,他说,“没事!应该会没事的!我在,没事的。”他攥着桐桐的手紧紧的,“别怕!没事。”周围那么多等着的人,有林有渠的同事、学生、领导,有医院里好些领导,桐桐一一点头。
刘柏才把病例递给桐桐,“你看看!”
桐桐翻看了两页:“怀疑癔症性昏厥?”
是!该是情绪激动,过分生气所导致的。是学生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这才发现的。
林雨桐沉吟了片刻,“我接手吧!”
“我接手。”你们的有些手段,会影响他的脑子。
桐桐将病例递给刘柏,然后回头看林疏寒:“哥,没事!有我呢,别怕。”
林疏寒愣了一下,就见桐桐已经推门进去了。
抢救室里,桐桐将碍事的检测设备都去掉了,“他是我父亲,出了问题我负责。”没给人任何反对的时间,她抓了脉,一针连着一针就下了下去。
正抢救的姜大夫气的呀:“医不自医,正是因为是你爸,你才不能接手!要不然,你给朱主任打电话……”
“不用打电话,这不是来了吗?”朱鹤松赶的气喘吁吁的,一进来就号脉查体,再看看桐桐行针,他便舒了一口气,“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喊什么呀?”
姜大夫的意思是,“该带的设备带上……”
“嘘!别说话。”朱鹤松俯身贴在林有渠的胸腔上,跟桐桐说,“脉细如发丝……忧劳过度,邪湿郁结……”说着,眉头又皱起,“微脉绝……五劳六极……”很凶险呀!
桐桐‘嗯’了一声,手问问的捻在针上,而后才说,“二师兄,帮我熬药!”
桐桐开了方子,样样都是提阳气之物,只附子一味就用到了一百六十克。
姜大夫是西医,中医的道理还是懂的,见朱鹤松还真就拿着方子要走,他赶紧道:“那是附子……”
“那是她亲爹,她不知道那是附子。”朱鹤松就道,“就这情况,叫你救,你就把一个科学家的脑子毁了!”让开!
浓烈的药味扑鼻,桐桐接过去,摁住穴位,叫他强行张嘴,然后给灌下去,又跟住穴位不叫吐出来。嘴里也没闲着:“爸,我哥在外面等你……我哥在外面等你……”
林有渠的心口剧烈的起伏着,桐桐的针接连往耳蜗下,而后是手心脚心,“爸,你听的见对吧?我哥就在外面……我哥在外面等着呢……”
急救室的人就看见林教授的眼角不停的有眼泪往下流,这是意识清醒了。
桐桐的针快速下到了头顶,“爸,睁开眼睛……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林有渠的脑中的不时的有个胖胖的敦敦的小女孩,她朝他跑过去……不一时又是那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孩,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转脸,有个是讷言的少女,高高大大的,很少听到她说话……
他听见她说:“爸,把手给我……”
他拼命的想抬起双手,可双手双脚像是被捆绑住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
可围在边上的大夫去看见了,手指还是动了。
朱鹤松就喊了一声:“快接住了,桐桐摔了——”
话才落下,那只手努力的抬了一下,离开了床,虽然颓然的落下了,但却证明治疗方法是有效的。
桐桐再下放下,“附子加到二百四,快!”
桐桐的手放在耳边诊脉,然后一点一点的行针,“别睡,千万别睡……我哥还没对象呢!将来他的婚事谁来操持?总得有人管吧!我爷爷奶奶管了二十年了,还要怎么管呀?你是几天没睡了?又在实验室里熬了多久了?这是抢救室,我把其他的治疗手段都撤了!因为昏迷不能醒的话,他们只保证把你救过去,可这段时间,大脑会受什么损伤却不是他们看重的。那我就说,还是我来吧!你是科学家呀!一个科学家,抵得上千军万马!我得叫你醒来之后还能继续你的工作……况且,您要是出事了,我得背负心理压力的!没有一个大夫愿意亲人在自己的手里出事……你得提着这一口气,得好好的从我的抢救室出去……”
第二碗药来了,桐桐接过来,“喝药了,有点苦,得咽下去……”
于是,离得近的人能听得见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这是自主的吞咽了。
又是半个小时,桐桐一一起针,将针都收了,然后将衣服给扣住。这才拉着他的手,“您攥着我……我不太记得,你牵着我出去散步……所以,能牵牵我的手吗?”
林有渠的拼命拼命的将手攥起来,攥起了掌心中的那一只手。
朱鹤松就看着师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终于牵住父亲手的女儿,而是一个大夫本该有个表情。她说,“很好!能睁开眼……你睁开眼看看……睁开眼看看,年前就能出院了。要不然,今年咱们都别想过好年了。爷爷奶奶问起来,我跟哥哥怎么说呢?他们年纪大了,咱别吓他们了。另外,金家那边,想在过年的时候抽空来拜访……”
林有渠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眼睛还是挣不开。
朱鹤松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被林有渠握着的桐桐的手上,这一下,自然也就蹭到了林有渠了。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了,桐桐都被吓了一跳。
蓦然,林有渠的手这次真的抓紧了桐桐的手了,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朱鹤松便笑:“恭喜你呀,林教授,死里逃生,一点后遗症都没落下。”
桐桐忙跟姜大夫说辛苦,“还得辛苦您安排病房。”
嗐!你爸这种,自然有保健病房。自主醒来的,看着什么都好的,那就是没什么大的问题,住不了七天就能出院!好安排。
几个大夫推着病人往出走,门一开,林疏寒就过来了,先看站在病床边的桐桐,而后才看病床上的人,“爸……”
林有渠不住的点头,而后跟领导说:“请假几天……”
声音不大,但是吐字清晰,并没有语言障碍。
林有渠又看助手,助手忙道:“您放心,实验室我看着。”好!
林有渠看儿子,林疏寒点头:“您先去病房,剩下的我安排。”
他点点头,给别人投以感激的目光,这才被推着走远了。
桐桐跟林疏寒道:“我在病房,你一会子过来……”
回头去看,林疏寒站在那里跟陪到现在的人:“感谢您百忙之中,陪伴到现在!您在,我心里特别踏实。”
“等林教授出院了,侄儿可得跟去讨您的好酒喝。”
“喜酒呀?等着您做大媒呢!”
……
桐桐慢慢的回过头来,林疏寒不管应对什么,都很得体。可以说,他其实做的很完美。
等到了保健楼,四爷已经在了。
有四爷搭把手,桐桐便忙着熬药去了。
等林疏寒再进来,就不见桐桐了,“人呢?”
“抓药去了。”四爷将温水递给林疏寒,“交代了,给喂点水!今儿还不能自己进食,明儿就可以了。”
好!林疏寒脱了大衣,将毛衣袖子往上撸了撸,这才端着水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林教授正在朝门口张望,林疏寒朝后看了一眼,“是找桐桐吗?熬药去了,一会子就回来。”
林有渠这才收回视线,“你们该恨我的。”
林疏寒端着碗的手一顿,“不至于的!”
林有渠的手不由的攥紧,“你们不恨……可我这一生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林疏寒慢慢搅动着杯子里的水,这才低声道:“单就我而言,其实也还好。我知道彭慧说的都是放屁,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不是不爱我们……很多很多离婚的男人,还不如你。你是有心,他们是无心。我这样跟自己说了,心里就好过多了!至少,你没顾上我们,却忙大事却忙成功了;还有很多男人,什么也不是,却也把孩子丢了。人嘛,对比着,对比着,心里就平衡了。主要是桐桐……”
不奢求谅解,“但若是你觉得我还能补偿什么,你要告诉我。”虽然我知道,她其实已经长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桐桐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子,回头低声跟四爷商量,“我想办一场西洋婚礼。”
穿婚纱?
嗯!我想穿婚纱,然后:“我想叫大哥牵着我入场。”
一个年长三岁的哥哥,虽然没有做到很多,但却用小小的肩膀,试图以兄长的身份履行父亲的职责,那他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