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萝卜做馅儿,包的包子够一家人吃的。可要是把一个萝卜晒成干,那做的包子只够一个人吃的。一个萝卜真就只能晒出一大把的萝卜干来。
所以,金家的房前屋后晒着这么多干菜,过来过去的人都不理解,萝卜又不是保存不了,为什么这么糟践?
杨淑慧只敢在心里心疼一下下,行动上却是利索的。不就是萝卜干嘛,想造就造!多大点事?!
晚上背着人了,杨淑慧偷偷的跟金印说这个事,“小桐可从不跟人说钱的事,那天我在屋檐底下坐着尅包谷呢,小桐坐在边上给柿子削皮做柿饼,彩儿抱着娃儿在边上坐着呢,不知道咋说的,就说到钱上去了。前后就三五天的时间,王家那兄弟俩成了那个样子了……彩儿还出面借了二百块钱,借条都打了。”
金印把声压的低低的,“你说是小桐故意的?”
“你是没见小桐打孟家那小子!你想想,把人放进家里,关好门,拿着棍子就朝腿上抡,这下手是个犹豫的人吗?嘴上不哼不哈的,心里可有数了。”
这是好事呀!这么厉害的媳妇,老四敢咋胡来?能咋胡来?金印翻身睡觉,觉得今晚都能睡踏实了。
这件事金印觉得踏实,还有更踏实的,那就是天彻底冷下来之后,三云县那边来了电话,林双朝直升省里,参与联产承包的指导工作。
这消息比电话快,之前四爷就说可能是要高升,结果消息果然就下来了。林雨桐在家感觉还不明显,但是四爷的感知就不一样了,自从天冷以来,派出所还给四爷和老民警腾出了一间老库房。老库房里用旧油桶子做的炉子,烧柴特别暖和。虽然每天都烟熏火燎的,但是不受冻呀!
四爷就觉得可能老丈人高升在眼前了。不说他这边,就是雷智平都来了几次电话,他觉得最近大家都很和气,和气的有些过分,这气氛隐隐不对。因此上,雷智平果断的申请去学习了,这一期就是半年。
等到天冷了,这天正在库房拼凑破旧自行车呢,所长叫接电话,是林双朝打来的,就是说一声,“让桐桐留地址留省城的地址吧,那边已经委托同事帮着收了,这一次之后把地址给换了。”
四爷就问说,“家里咋安顿?用我们去吗?”刚调动工作去的人多也不好。
林双朝犹豫了一下就说,“要是不着急用钱,钱就先放家里。这段时间我比较忙,家里有高城帮着安排。你就先不要跑了。”
因着用着单位的电话,两人没有多聊,深入的都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
哪怕四爷没给外人说,但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随着这个调动,这就意味着联产承包该开始了。
元月一日,正式下文,联产承包到户。
于是,全公社开会,全大队开会,然后是小组开会。
四爷是商品粮,但是桐桐不是,桐桐还是农村户口,是可以分到地的。金家这边,金印没地,他叫儿子接班,但他本身还是城市户口。退休之后,是按照工作年限还能领一部分退休金。他是没地的,但是杨淑慧是有地的。
分地之后,祖祖辈辈可能都不动了,所以这是特别重大的事。桐桐抓了几把瓜子,拉着四爷开会去了。
开会这个热闹呀!各个大队的地,就这么些。大队分十个组,把好地和坏地都分十份,然后抓阄,每个组都是好地搭着坏地,抽到哪一片就是哪一片,这个是没有争议的。
林家得给老太太分地,人家组长找桐桐,说了,把靠着水渠的那一亩半分给老太太。林雨桐表示感谢,这分下来给小姑种去吧。
金家跟林家不在一个组,这个组难说话的人比较多,分个地迟迟分不下来。组长人称黑子,是个黑高壮的中年人,大家坐在黑子家的院子里,一共四十二户,“原来咱生产队是二十二户,现在这小伙子长大娶媳妇之后分家,这成了四十二户人。水浇地就这一片,家家都得有水浇地。旱地是前几年的垦荒地,地不行,但面积大,咱呢,也是好地搭着坏地一块……”
这就有人不同意,“好地在东边,坏地在西边,这东西隔的那么远的,种的地得分着弄!干半晌活,跑半晌路。这不方便嘛!咱就抓阄分,好地一人按照一亩二分地给,坏地按照一亩八分地算。”
这话一说,马上有人有意见,“你这才是放屁呢!分到烂地,别说给一亩八分了,就是给两亩八分,有屁用呢?旱地没收成。下的苦大,收成没有,倒是图啥呢?”
各有各的道理,谁把谁都说服不了。
林雨桐磕着瓜子,看这些人一个个的争着的面红脖子粗,还挺有意思的。
四爷就说,“旱地要浇水,得咱自己想办法修一段灌溉渠……”他就在地上画,“咱这旱地,跟水渠中间隔着一道沟,得给沟上面架个‘桥’,修几个柱子,把水泥槽砌在上面,这个人力咱有,就是得个两三千块钱的经费,买水泥钢筋建材,对吧?”
对!现在谁拿的出两三千块钱?生产队也没这么些钱,每家平摊的话,好家伙,一家得好几十,哪里拿得出来?
四爷就说,“西沟里那一片子芦苇,是咱队上的吗?”
提起这就生气,大队上把整个属于大队的土地都分了,像是场院这些地方,都要划分到每个组长。自家组就很倒霉,把紧靠着公路的那一片沟给抓到了。人家抓的场院方便晒粮食,抓到盐碱地,这平了还能划宅基地。这个沟呢,地势比公路低了几乎两人高,因着存水长了一大片子的芦苇。这玩意除非割了编席子,真没啥用,还总担心哪个孩子去里面捉鸟给划拉的一身伤。
组长就说,“老四,直接说话,这苇子你准备咋弄?能换钱还是能咋?”
四爷就问说,“我若是能找个单位,先垫付这三千块钱,但人家要承包这个芦苇地二十年,成吗?”
四爷得杜撰一个出来呀,“大单位,给员工发福利,得有包装呀!芦苇编制就很好。人家当然不是非得要这地方,就是这个由头拿出来,借着一些人情关系,人家能垫付这个钱,大家看这个事成吗?”
那肯定成呀!那地方就不是种庄稼的地方。
“要是着急,明儿就能办。”
那等这事说定了,拿了钱了,咱心里踏实了,再说分地的事。
行!第二天四爷就把钱易军给找来了,但钱是自家的钱,钱易军都不知道四爷拿这么些钱要那么个地方干啥。
四爷能咋说?其实这是个相对公平的买卖,自家要用也是用在以后,但现在大家没有这三千,旱地就变不成水浇地。钱易军问了,四爷能咋说呢?只道,“你嫂子的稿费放着也是放着,办点实在事。”
那这就是觉悟高了。
作为黑子的组长其实并不知道这些租赁的条文该怎么写,还专门叫了大队长和支书,咱都来做个见证。钱易军出面,写的是他的职务和名字,以三千块钱的价格,租赁了那个一个地方整整二十年,且要是再续租,他有优先权。
都认为这没毛病,那就叫社员们都签字按手印,这就可以了。
回头四爷和钱易军再补了一道转租的手续,这事就算是到头了。
钱一到手,那开春就能修那一段水渠了。要纯水浇地的,一人一亩二分地,要旱地的一人一亩半,咱们组的地没人家多了。就这么分!不能一次都分完了,将来咱再娶进来媳妇生了娃了,总得预留一部分。现在没分完的地,可以每年往出承包,队上还能挣几个,年底再分钱就是了。
按说,这就好分了吧!可是,并不是!这不管是水浇地还是旱地,将来要灌溉,地头的水渠得常不常的修。尤其是灌溉之前,得把通往地里的水渠都整修一遍。挨着大渠的,只要修那么十几米几十米就可以了,但要是距离大渠远的地,光是整修水渠就得几里路。除非你不着急灌溉,等着人家都浇灌完了,你只要修自家地头的一小段就行。要是遇上那种坏怂,就故意不修,等着谁着急灌溉,就替他修整了。这么一算,这一年到头,得多干多少活?
然后又吵嚷!家里儿子多的,那基本都占了好地方了。比较老实的,也能分个不好不坏的。人缘不好的,那大家就都排挤,最远的就得给这家。
像是苏环婶子家,要是白彩儿没那么些毛病,其实大家同情,也不会欺负孤儿寡母。但是这个白彩儿自从跟王树生好上之后,说话就比较横。也许是大家看她不顺眼,觉得处处都不对吧。反正是都有些排挤她们婆媳。还有人喊道:“不行就把巷子里的涝池地给她们就算了。”
所谓的涝池地就是金家的自留地,在自家的院墙外头。这地方不好就不好在,周围都是住户,哪有水渠灌溉?不过是作为自留地的话,挨着自家,弄根管子用井水浇,能凑活而已。这就不是种庄稼的地方。
这么分就有点欺负人了。白彩儿哭着喊了王树生来,王树生给组长和大家拍桌子:“我他妈的看他谁敢,谁敢这么欺负我干妈干妹子,谁要是再敢嚷着这么分,你给老子小心着。不怕你家房子哪一天失火,你就那么干!”
恐吓完,直接走人。
黑子的脸气的通红,四爷就解围,“那个……我家的自留地,那就还分给我家。桐桐一个人的户口在,能分一亩半,剩下的面积有多大?”
“三亩有没有?”
金锁就说,“哪还有三亩?四边的路都往里填呢,哪里还有三亩?挨着路边的本身就不长庄稼,没有收成。老四要承包的话,最多按照两亩的旱地算。”
四爷顺势就说,“那也不按照承包了,将来总要添孩子的,把孩子的地顺便也分那一块算了,在家门口,种点菜,我下班捎带的就种了。”
这么一弄,金家的其他人的地分地,位置就相对很好,都是方便浇灌的。
大家到底是惧怕王树生不干人事,把苏婶家的地分到水浇地紧靠大水渠的地方。
于是,桐桐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责任田。
责任田这东西,一旦确定,轻易可都不动了。这种感觉,桐桐觉得还挺新鲜的。她跟四爷说,“我怀疑我从来没有长久的用过一片责任田。”
啥意思呢?
“就是说,我从来没有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当过一次农民。”
所以呢?
所以,我要认真当农民。
四爷:“………………”就一块地,看给你认真的。当然,责任田责任田,重要的是责任二字。田分给咱了,咱就有责任为国家种好田。
四爷长久的沉默之后,认真的‘嗯’了一声,“这是……打算靠着种田自给自足呀?”
必须的呀。
“不当作家了?”
主业——农民!
副业——作家!
“你是觉得你没认真的当过农民?”
对!农民是个了不起的职业,我打算好好的当农民。
四爷一脸的肃穆,有道理!好好当吧。我看你的地谁种?
桐桐是认真的,搁在稿纸上规划呢,“我打算把周围用木栅栏围起来,靠着木栅栏种一圈豆角。”
嗯!你吃的少,大家吃的多。
“没关系了,种地之乐,在于种,而不在于收获。”
过来给儿媳妇送羊肉的杨淑慧听了一耳朵就发愁:种地不为收获你种的哪门子地。
她赶紧插话,“你说咋种,妈给你种!”种了就是要收的。
林雨桐就笑,嗯嗯嗯的点头,然后指了指中间,“得修几个水槽,再带一个储水窖,下雨之后,雨水就顺着水槽进入水窖里,灌溉的时候用抽水机抽上来。”
这比咱家的井浇灌更方便?还有那水槽水窖是不是得需要很多人工和水泥成本?这么折腾划算吗?
林雨桐点头,“这是能传给孩子的责任田,得把地养好,井水长期灌溉,土地会板结的。”
杨淑慧想的是:凭啥我孙子孙女还得种地?这到底是多高尚的职业,你这么念念不忘恋恋不舍的,还真要当传家宝似得往下传呀?
她坚定的对儿媳妇摇头:别!这地不用你种。这个职业传到我这里就足够了,这也不是皇位,不用这么重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