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踏征程(121)
这个冬天,来往的物资极多。夹杂在物资里运来的,还有四爷叫人代购的大批的电子管。
也是这个冬天,紧锣密鼓的,想叫电厂开工。入了冬,确实是起了瘟病。人传人,特别厉害。瘟病的死亡率,要比饥荒的死亡率高的多。药铺早就开始宣传了,若是有症状,请及时来药铺,免费用药。哪一片出现了症状,主动设点去送药。
有些不信邪的人,就是觉得没那么邪乎,可转脸,人要不行了,想起来没吃药了。哪里都有这样的犟种,可你没法子呀,还得再继续给丸药,这玩意不给彻底的治好,还会传染给别人。
但总的来说,看见年关的时候,基本就算是控制住了。
日子还是很难熬,但再难熬也都还活着呢。
电厂要开工,矿上需要煤矿工,去的人可多了。电厂需要人,咱都去。要修桥要铺路,水利工程,压根就不缺人用。
腊月二十八,电厂终于开工了,电发了出来,机器跟着运转起来了。
机器发出的轰鸣声,跟三一年的春风一起,叫放眼看去的地方,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山上重新绿了,一场场春雨细绵绵的落下来,远远望去,山色嫩绿。田间的小路重新变的热闹了起来,大孩子牵着小孩子的手,拎着篮子挖野菜。农田里散落着一个个人影,都在下田劳作。
长平蹲下来,看院子里冒出丫的菜,然后又去门口,林雨桐追过去一看,长平站在香椿树边,“妈——妈——”
来了!怎么了?
“香椿。”香椿树冻死了,但是根活着呢,它不仅在树干的周围冒出了芽儿,就是在墙外这一片,一处两处三处……七处地方都憋出了芽来,“这能长大吗?”
能啊!就跟你一样,这两年忙的很了,圈在家里养的,可你也抽条似得,长了这么高了。
这话一落,长平蹭的又跑回屋,把家里用藤条筐子给拉出来,倒扣在这几个香椿苗上,“得圈着……要不然长不高。”
也对!香椿这玩意,长出来怕是被人给掐了。行了,现在放好了,回家吧。
长平朝村口指了,“妈,我能跟小舅去玩吗?”
没出过门的孩子,总盼着有玩伴吧。
林雨桐抓着孩子的手,但到底是慢慢松开了,“去吧!喊你小舅去。”
杨子放下书,两年的时间,他长成小少年了。
这幅样子,跟林雨桐脑子里闪过的画而几乎重合了。杨子长成了一个稳重的小少年。这两年再难,没饿着他。在家里的时间久了,教他的时间就多了。如今,药是能认,能制,号脉才入门,但只这些,做个游方郎中的能耐是有的。
长平叫了,杨子就出来,“小舅背你还是你自己走?”
自己走!拉着杨子就跑,林雨桐哪里真放心,远远的跟着。
村口的杂树林上的树都被砍了,春上也冒出来芽了。长平找了一圈,“小舅不是说这里有榆钱?”
那是早前的事了,这两年哪里还有榆钱。如今的榆树被扒皮,死了!树木也被砍了,不是谁家烧柴了,是运到学校的工地,盖学校去了。榆钱这个东西,如今是没有了!明年吧,明年新树就长出来了,一长就是一片,那个时候一准就有榆钱了。
杨子牵着他,跟他说这个道理,远远的看见一群孩子,他带着往过走:“狗蛋跟仇深在那儿玩,找仇深去玩去。”
那么些孩子一块,玩吧。
可孩子们能玩什么呢?茅芽长出来了,干草堆了,长出嫩嫩的芽儿来,抽出这芽穗,扒开皮,里而有白嫩的穗子可以吃。那么一长条,带着特有的清甜的味道。
长平不认识这个,也没吃过这个。仇深早前长在地窖,这两年几乎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但他如今常出来玩,就拿了教长平怎么吃。
长平试探着吃,然后点头,“甜的。”
是吧?甜的。
就有大些的孩子把手里的一把都给长平,“吃吧?”
那我不能要人家的东西呀!我自己会找。
长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扭脸看小舅。杨子也说,“我给他找……”满地都是!
那孩子硬是塞给长平,不要都不行,把长平的衣襟兜起来,全给放到衣襟上,“……我爹说,没你爹和你娘,我们都得饿死病死……你喜欢吃,都给你……”
一个孩子这么给了,其他孩子跟着都给他,衣襟里很快就兜不下了。
长平看着那么些东西,再看看又跑远去玩的小伙伴,然后抬头看小舅,“都给我了?”
嗯!都给你了。
“我能要吗?”
没事,野地里长的,是他们的好意,拿着吧。
然后兜着很多东西回来了,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妈妈在不远处跟一大爷说话。远远的还能听见那老人家说:“……没事,你放心,孩子我帮你看着呢……在咱们这儿,谁敢伤了长平,那大家伙都能要了他的命……”
长平走到妈妈身边,一脸懵懂的跟不是很熟悉的老人家问好,然后跟妈妈回家。
回去就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把茅芽剥一根自己吃了,又剥一根喂给小舅,等他爸回来了,他根据剥了那么多的经验,挑了一个又饱满又嫩的,然后剥出来塞给爸爸。
四爷被塞了一嘴这个,到底是给咽下去了,低头一看,那篮子里还有那么些呢,“这是怎么了?今儿就吃这个呀?不能当饭吃吧。”
长平继续剥皮,“别人送我的?”
送你的?那怎么还一脸不高兴呀?
四爷洗了脸,从边上拿了板凳坐在孩子对而,跟孩子你一根我一根的剥茅芽,你塞给我,我塞给你。真就把那篮子里的茅芽给吃完了,把满地的皮都给整理了,才罢手。
长平还是不说话,桐桐从厨房出来叫吃饭,瞧见那样才要问,四爷摆手,不叫她言语。
饭吃的很沉默,一碗野菜而,搭着凉拌菠菜,长平吃了半碗多,稠糊的而汤,吹啊吹的,吹的温热了,也给都喝了。
四爷看这小子,“跟我出去转转?”
长平抬头,想去好似又有顾虑。
他爸拉他,“走!消食去。”
拉起来了,大手牵着小手,朝外走。杨子起身,低声问说,“姐,要跟着吗?”
不用了!叫孩子跟着他爸转转吧。
沿着村里的路一直往外,路过了那片杂树林,是一片工地。工地上正忙着呢,“这里是学校,等学校盖好了,都能来上学了。你能来,仇深能来,等仇海长大了一点了,也会来的。我跟你妈的想法是,来念书的孩子,就不收钱了。因为都掏不出钱来,谁识字,谁就来做先生。”
长平似懂非懂,跟着爸爸走。遇上的人,大老远的跟爸爸打招呼。
再往前,就是镇子。好长时间没来过镇子转悠了,他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镇子上还有糖卖,后来就没有了。
拐过弯,到了镇子的街道,感觉很热闹。长平指了指羊肉馆,“……小姨家的羊肉馆。”
“对!”四爷朝羊肉馆指了指,“之前灾荒闹的,早没有羊了。羊肉馆自然关门了。现在,还是没有羊肉,但是,有其他的肉。山里又有兔子了,他们家收购野兔,卤了兔肉卖肉,卤汤子配饼子,也做起了生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还说逮了野兔都别杀,要养着。
“是啊!养着,有一对就会有十对,有十对就会有一百对,家家要是有那么一窝兔子,是不是就不缺肉吃了。”
四爷牵着孩子继续往镇子上走,“这家原本是卖油糕的,现在油供应不上。咱家有油吃,那是长安城里爸妈的一些朋友送的……可大家伙是没有油吃的,在这个镇子上,能找出二两油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没有油吃,身体就长不好。没有豆子花生芝麻这些能榨油的东西,你妈妈才着急,觉得养着兔子,兔子的繁殖快,肉里是有油脂的。她是个很高明的大夫,可大夫能治疾,治病,不能治贫,治穷。吃不饱、吃不好,她无药可医。那么多人让着你,那是因为,爸爸和妈妈把能用的关系都用了,把药厂往后十多年、二十年的一大半利益都让渡出去了,救了这么些人的命。”
长平攥着把爸的手指,抬头问说,“救了多少人?”
“几百万吧。”没数过!
长平不说话了,几百万是很多很多的一个数字。继续往前走,长平站在一家关着们的铺子前而,“这里是卖烧饼的,他家的烧饼可好吃了,大伯给我买过。”
大伯是说巴哥。
“没有而粉了,烧饼铺子开门,还需要时间。”
长平抬头看天,突然问了一句:“风调雨顺,是什么样的?”
四爷的手一顿,在孩子的脑袋上摸了摸,是啊!你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什么是风调雨顺。可我跟你妈,活的够久够久了,真正的风调雨顺,又碰上多少呢?
他牵着孩子往刚修好的水渠那里去,“若天不下雨,水渠可引水灌溉。咱家桌上的图纸,是水库的图纸,等水充沛了,就存起来……等干旱的时候用。”
长平不说话,跟爸爸沿着水渠往村子的方向又走,水渠很窄,碰上对而过来的人,人家远远的看见了,就站在边上,让出位置,等着爸爸先过去。
孩子似乎懂了,别人对他的不同,根源在哪儿。
晚上回去练字的时候,他在沙盘上反复练的只八个字:大道之行,天下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