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华街路口左拐的一个巷子里,江吟欲使劲把门关上,可门外的女人把纤长的手指伸进门缝,江吟看到她被夹,细长的眉眼因为疼痛而蹙起来,便下意识松了手,巩书兰见缝插针把门推开,走进来。
江吟撇过脸不想去看她,低垂的盘发?搭在纤弱的脖颈上?,白得有些过分的肌肤透出玻璃板的易碎感,她攥着一抹方巾坐到圆桌旁,闭眼咬了咬薄唇,说出来的话柔柔的,却满含尖刺,“费尽心思来找我做什么?我没死在那场大火里是不是觉得又可以继续欺辱我?”
巩书兰身形一顿,哑口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江吟:“不然你过来是做什么?忏悔吗?”
巩书兰正要开口,便听到江吟隐隐带着哭腔,咬牙切齿,“还是别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巩书兰你对我做过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江吟,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巩书兰看着她侧颜,“如果你想要报仇,我不会还手……”
江吟抬眸望她,讥讽,“狗咬了我一口,难不成我还得咬回去?”
巩书兰语塞,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不下,陷入沉默中。
江吟:“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巩书兰:“我想一直待在这里。”
江吟气得发?抖,方巾都被她捏皱,起身往房里开始收拾衣物,“你不走,那我走。”
巩书兰抓住她的手,“你别收拾了,我——”
“别碰我!”江吟好似对她的触碰极其敏感,下意识甩开。
巩书兰看到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心底起了应激反应,按下心底那股不舒服感,开口道歉,“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江吟,以前是我太过固执才会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你,你对我有怨,我知道,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巩书兰,你真是个疯子。”
江吟一脸陌生看她,巩书兰近乎贪恋似的与她相望,这话一说出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她这辈子注定和江吟没有结果了。
“江吟……你好好保重。”
“赶紧走。”她催促道。
巩书兰神情落寞,转身朝门口走过去,只是没想到的是,刚踏出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她回过头看,只见原本柔弱如藤蔓一样的女人忽然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江吟!”
***
一家医馆里,电灯通明,一名洋医把耳边的听筒器拿了下来,皱眉,“她的身体处于一种?亏空的状态,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很虚’,各方面……”
医生摇了摇头,“各方面都很虚,需要补回来,还有她的精神状态,常年在一个焦虑的状态下,这是非常不好的。”
巩书兰想到这些年她对江吟的压迫,以及江吟逃到海城天天忧思过虑,能不把身体熬坏才怪,“那要怎么做?”
“让她放松,每天保持心情愉悦。”洋医如实道。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不停拍打在窗棂上?,耀眼如白炽的电灯已经关了,只剩下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晃动着火苗。
一到夏天,海城雷雨时节颇多,潮气入体,加上?江吟身体弱,半夜就发起烧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擦汗,从额头额角擦到后背和胸前,她想把人推开,可手软绵绵的根本抬不起力气来,只能任由对方宰割。
咳咳咳——
几声咳嗽划破寂静的凌晨,房间里电话罗马数字转盘一圈一圈被人拨动,一道女声压低了嗓音,“我这边需要一辆车,你喊人开过来,顺便帮我订张回?南城的船票……对,回?去我就和张齐结婚,奶奶也想抱孙子了……我们之间总有一个要付出一些代价……”
挂完电话,又是几声咳嗽,有些刺耳,江吟眼皮微颤,忽然觉得一股无尽的哀伤和怨怒漫延心口,难受而窒闷。
这样也好,她回去结婚生子,就不用再纠缠自己了。
脚步声走近,一道人影从头上?落下来,巩书兰一身白色及膝半裙,恢复健康的双腿修长如玉,内衬外是直肩法式外套,戴上了白灰相间的阔边英伦帽,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站在床边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薄唇紧抿。
“江吟,我走了,你保重。”她随后留下这么一句话,外面车声响起,拎起皮箱转身离去。
车门关上,引擎声从响起再到越来越遥远,房间里再也听不到外面任何声响,只除了熙熙攘攘的行人说话声吆喝声。
“书兰……”
江吟缓缓睁眼,干涩的眼睛生疼,一抹血色从嘴角溢出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耗尽了她身体。
***
同年六月,南城已经酷暑难耐,冰块冷饮在酒楼茶楼畅销。
一座大气别致的园林院落,佣人端着几杯冷饮穿梭在走廊上?,来到一方亭子,放下两杯,“夫人,少夫人,冷饮来了。”
花曼依接过其中一杯,放到一边,完全没有心思喝,柳眉紧蹙盯着石桌上?的罗马棋子,下唇咬了咬,“阿烟,你让我几个棋子好不好?”
巩烟吸了一口烟,红唇冷讽,“一开始一个一个地让,现在要几个几个地让?不下了,你自己玩去。”
花曼依脸皮厚了许多,脸不红心不跳说,“那你打算认输了是吗?”
巩烟:“……”
花曼依把那杯冷饮端到面前,小小搅拌了一下里面的蓝莓,用小叉子叉住一颗蓝莓,嘴上意欲提醒某人,“那今晚是不是……”
后面的话连同蓝莓含在嘴里,被贝齿咬破,浸出香甜的果汁。
不言而喻。
巩烟一愣,不自在地把烟掐了,“我今晚还有事要处理。”
“是在书房么?”花曼依看穿她的窘迫,挑眉,“也不是不可以。”
巩烟语塞,不得已拿起棋子,“……我还没输。”
然而她这一举动把花曼依惹恼,“以往里你可以无条件对我索取,而我对你索取却得赢你,这是什么道理?不下了,你自己玩去。”
把她的话原原本本还回?去,花曼依按下火气起身回?房,巩烟见状跟上?前解释,“依依……你听我说,我们这次回来是因为奶奶八十大寿,我怎么好意思想那些事。”
花曼依头也没回,“那分房睡吧,这样谁也不用想了。”
巩烟:“……那倒也不必如此。”
跨过门槛,花曼依回?过身打算把门连同后面的女人也一同关在外面,可谁知这女人伸手挡着,花曼依气恼,索性撇开门不管她。
“依依……”巩烟从背后搂住她,亲昵蹭了蹭她耳朵。
花曼依不吃她这一套,解开她的手,“奶奶八十大寿马上就到了,不是说要严肃正经么?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身后忽然没了声响,花曼依疑惑回?头,只见原本敞开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巩烟正在朝自己走来,手腕被她拽住,往内室里走去,拨开珠帘,把自己按在桌边。
花曼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吻住,衣领扣子一个个被解开。
“阿烟,你……”花曼依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气,趴在桌边,香汗涔涔,双腿打颤。
“今晚……别亲这里,今晚还得和奶奶吃饭……阿烟。”花曼依努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可随着动作幅度增大,她完全被巩烟带着走……
***
佣人继续穿过廊道,把剩下的冷饮端到另一间厢房里,正要敲门便被喊住,“我来吧,你下去。”
佣人应诺,恭敬退下。
高?挑的身影端着杯冷饮进?去,走到楠木书架前,把冷饮放在桌上?,略带责怪意味,“医生说你不宜喝如此冰凉的东西,你怎么听不进??”
书架旁便是宽阔的扇窗,放了两张西洋休闲椅子和桌子,一般这个时候用来喝喝茶看看书。
坐在窗边的女人放下手中的书,望向外面的蓝天,眉间忧思,“书兰……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那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更幸福?奶奶想抱孙子的心愿你能替她实现,你会和张齐琴瑟和鸣,白首偕老,老了之后儿孙满堂……”
“你提他做什么?是不是奶奶和你说了什么?”巩书兰脸拉下来,“我去找她谈谈。”
“书兰!”眼见她就要过去,江吟急忙起身拉住她,“奶奶没有和我说什么,你别乱想好不好?”
巩书兰停下,低眸看她,仍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江吟点头,“是我自己忍不住想多了而已。”
那日她从鬼门关回来,看到原本应该在轮船上回?南城的女人就站在她面前,那一瞬间以为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每次生病,巩书兰都会在自己家里住上几天,直到自己痊愈才会回?去。
不仅如此,每次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的雨夜,巩书兰也会提前在乌云密布之际过来陪自己,就因为自己怕闪电,会在夜里睡不着。
外人都以为她和巩书兰姐妹情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对巩书兰有多依赖,直到那件事发?生,她害得她双腿残疾,她们产生了间隙,从那以后,误会与纠缠袭来,她们互相折磨了半生。
那天那通电话,她要听从家里的旨意与他人结发?为夫妻,并且承诺从此不再与自己往来,她走的那一刻她就孤零零躺在床上?,恍惚间轮船呜呜作响的汽笛声钻入耳中,甚至还听到了她们小时候一同观看过的西式教堂婚礼演奏曲,巩书兰会牵上家里安排的人的手,走入殿堂,结婚生子,从此眼里不再有她江吟的存在。
意识到这个,巨大的悲恸汹涌袭来,好似要把她淹没,最后自己险些气结于心呕血身亡。
“江吟……你怎么哭了?”巩书兰把手中的捧花递给佣人,拿出手帕替她擦拭。
拍照的师傅有眼力见地停下来,摆手让徒弟给她们打打光摆弄一下器材,佯装在忙活。
今天是她们拍婚纱照的日子,两个人都是一袭婚纱礼服,头戴纱巾,和小时候看到过的那场教堂婚礼毫无二致。
“书兰……对不起……”江吟呆滞地扭头看向她,肩膀微微颤抖,“我感觉好像在做梦……”
明明前一刻她们好像还在决绝断裂,永不相见,可下一秒她们已经和好如初,步入婚礼的殿堂。
她与她真的能结发?为妻妻么?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梦醒。
巩书兰手一顿,沉默片刻,紧接着捧着她脸,眼眸深邃看进?江吟泪眼婆娑的双眸,“如果这是你的梦,那我永远不会让你梦醒,我要让你一直一直梦下去,看到我们幸福的样子。”
“别哭,到时候拍出来的照片就不好看了。”
江吟摇摇头,把眼泪咽回去,她要当她漂漂亮亮的新娘。
整个教堂被包了下来,里面左右两侧长椅坐着巩家的长辈,花曼依那边则来了元奈,越姬,六宝,艾丽雅,许弋然,方羽姐,晓晓等人,除此之外寇千儿作为江吟表妹,也一同来了。
至于霍素秋,好像自从自己那趟鬼门关之后神奇地和巩书兰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哪怕和巩书兰仍有恩怨,可听到她结婚的消息还是来了,带着祝福来。
神父在教堂前宣读,仪式顺利完成,在教堂前随着照相师傅一声令下,拍下了她们齐齐整整十几口人的全家福。
***
夜里,星空璀璨,蛙声鸣叫。
“书兰……你慢一点……我有点难受。”江吟坐在巩书兰腿上,纤细的胳膊虚虚搂着她,面色红润,香汗淋漓,身后是一床薄被,被拱到一边。
情到深处,江吟深情地看着巩书兰的脸,后听到那些声响羞耻感袭来,耳根通红,微微撇过脸。
巩书兰轻笑,埋头她胸口,嗅着朝思暮想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满足,“还觉得这是个梦吗?”
江吟咬唇摇头,哪有梦会那么长那么真实那么细致。
半夜,刚关上灯窗外便雷声轰鸣,江吟躲到巩书兰怀里,这一幕和小时候多么相似,只不过小时候她们都穿着衣服,而现在她们却肌肤i相贴,亲密无间,白首不分离。
不久后花曼依和巩烟便领养了一个女婴,在两人教育之下,逐渐长大成人,聪慧有加,才智过人。
后来女娃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但性格却像巩烟,过分冷静,处事临危不惧,是海城第一国中倒闭前最后一批学生。
没多久战事吃紧,海城和南城沦陷,巩烟和巩书兰最终商量出举家搬迁至国外的决定,经过颠簸的海洋远渡,终于抵达元奈和越姬所在的大不列颠国度,开始新的生活。
在陌生的国度,有人热情有人好客,花曼依听着她们叽里咕噜的洋文,在半夜时分躺在巩烟怀里最终还是留下了不学无术的泪水。
“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好好学习。”
巩烟叹气,“你现在学也不晚,这些日子江吟已经能和洋人正常交流了,你呢,只会拉你女儿来翻译。”
花曼依顿时醋意打翻,掐她腰肢,“在你眼里,江吟是不是就比我好?”
巩烟:“……我没这意思。”
“那你明天教我学洋文?”花曼依哼哧一声。
巩烟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当真想学?”
“当真。”
第二天,巩烟就深深觉得这是个错误。
“你怎么坐我身上来了?”巩烟看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在眼前晃,皱眉扶额。
花曼依把头靠在她胸脯上,“这样耽误你教我吗?”
“……”
花曼依亲了她嘴角一口,“那这样呢?”
“……”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书房响起,花曼依余光看到那本书掉在角落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她搂着巩烟脖颈,轻抚道,“阿烟……你真好……”
后来,巩烟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人把知识点编成了一首首曲子,果不其然,花曼依对曲调极其敏感,一下子就能把音调念标准,如同打通任督二脉那般,花曼依学习速度惊人,把她家女儿远远甩在后面,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在家里立下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了,宝子们,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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