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城市干道一路向西,拥堵与喧嚣被他们抛于脑后,渐行?渐远。
司玫已经在副驾驶坐了十几分?钟,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后视镜里,放在后座上那一大捧红玫瑰,盛大而娇艳。
满天星作点缀,雾灰色的巴黎纸衬出花色的娇艳,花瓣沾着水珠,清透晶莹。
顾连洲拨动转向灯,“你今天回Q市,不跟我说声?”
“我怕您在学校太忙了,就没有……可这不是刚好,您也过去吗?”
他沉吟片刻,似是强忍着情绪,连发三问:
“要?不是我来,你就自己坐大巴回去了,是吧?”
“然后到了家再跟我说一声。跟我来先斩后奏的这一套,我还不清楚你?”
“……我送你回去,多小件事儿,你犯得着敏感得跟贩卖自尊似的?”
司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可这次她真没有,她只是觉得他这阵子忙,凡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去打扰他。
“司玫同学,”顾连洲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这事儿你找朋友才算麻烦。但我是你什么人,这在我这儿永远不算麻烦,你明白吗?”
……在他这里,她永远都不算麻烦。
似乎很久前,妈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高中住校,她弄丢了几百块的生活费后,用饭卡里仅存的100块苦苦撑完了一周。
妈妈知道骂了她一顿。不是因为把钱弄丢了,而是她非故作成熟自己顶着。妈妈说,她是这世上永远不会怪她的人。
司玫下意识揪紧安全带,低头默默笑了一下。
雾城主城离Q市很近,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
天际纯净,薄纱一样的云层里混合着夕阳的金线。
过了香水桥,顾连洲又凭着记忆开到十字街的巷口,他问她再往里怎么走。
“顾老师,要?不您停小区外面,我就自己回去了。”
她还没做好准备,让黄美茹女士知道她谈恋爱,尤其他还是她大学老师这件事。
顾连洲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眼底漏出笑意。
老师都送到家门口了,“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司玫,你就跟老师这么没礼貌?”
“……下、下次吧。”司玫磕巴。
小朋友这句下次,到底认真的,还是没听出他开玩笑呢?
顾连洲自然不会在她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强求,没多久,他敛住神色,“行?了,回去吧。”
司玫解安全带,“那我走了,顾老师……”
“后面花拿走。”他忽然摁住她,手掌扣住她的后颈拉过来,烙下一吻。
“……好。”
她笑了笑,虽然抱着捧花回去,肯定会被妈妈问。
司玫推开门,顾连洲也跟着下去了。
他拉开后门,将一大捧玫瑰塞到她怀里,连人带花一起捞进?自己胸膛里,紧紧地拥住。
感觉鼻腔与心脏,全然盈满了馥郁的玫瑰花香,与他身上特有的清淡气味。
灼热而充沛的拥抱让人理智沦丧,在自家小区门口,有被街坊四邻发现的风险,司玫也不太想推开。
沉沦几秒。
顾连洲先释放了她,揉了揉她的头。
她抿唇一笑,垫脚在他侧脸蹭了一下,“顾老师,再见!”
亲完,少女捧着花,转身就往小区巷口跑。
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
拎着菜走在人行?道上的黄美茹,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的。
-
狭小的厨房里,点着一盏白色的节能灯。
这冷白的光感,与方才日暮黄昏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美茹靠着案板切着土豆丝,发出笃笃的声响,司玫在一旁沉默地剥青豆,不时透过门缝,看顾连洲客厅在干嘛。
“妈妈,今天晚上怎么……都是素菜?”
“想吃肉冰箱里有,你自己做。”
司玫闭嘴,不吭声了。
七点钟才开饭。
餐桌上醋溜土豆丝、玉米青豆、烧芋头,但最后,黄美茹还是把下午就开始煨的瓦罐排骨端出来了。
司玫饿了,她压根不敢动,观察着桌上的情况。
黄美茹先给女儿夹了筷子肉,“你先吃你的。”
而后看向顾连洲,“顾老师,是吗?”
“阿姨,您叫我名字就行。”
“你怎么也是黏……司玫的老师,”黄美茹道,“叫名字失礼。顾老师,吃饭吧。”
刚才还调侃司玫不让他家访。
现在倒一语成谶,自己反倒先一步成了审查对象。
“我没教过黏黏,不算她老师。”
“我清楚我身份横在这儿,这段关系免不了惹人非议……今天见面也挺突兀的。但您放心,我好歹长她几岁,既然决定和她在一块,就肯定会护她周全。”
“再者,我打算这周带黏黏见下我外公——他也住Q市。”
顾连洲性格里隐匿着不愿置于被动的性格,索性开门见山。
他决非占领知识、阅历的高地引诱她,而是认真地盘算他们有可能的未来。
在一旁旁听的司玫愣住了。
所以,他这周来Q市,说带她见个人,是带她见他的外公吗……
黄美茹定定看了顾连洲一眼,沉吟片刻,也拿起筷子说吃饭吧。
顾连洲笑了笑,从善如流,提箸,不时说夸两句土豆丝切得好,青豆也新鲜。
饭后,是顾连洲收的碗筷。
司玫跟黄美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满脑子在想,他一个扬言“建筑师把时间耗在厨房是对生命浪费”的人,能不能把碗洗好。
好在顾连洲没多久就出来了,袖口挂在胳膊肘上,手上沾着点水。
她滚了滚喉咙,从旁边抽了张纸给他递过去。他却拍拍她的肩膀,回去。
黄美茹一直看着女儿同年轻男人的互动,忍着没讲话。
顾连洲神色俨然自若,把该尽的礼数都尽到,不过今天事先告诉了外公会来Q市,恐怕还是要先走一步。
总而言之,在表面上干净体?面,没让黄美茹主动提逐客令。
司玫不大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听他还要?去他外公哪儿,怕妈妈继续对顾连洲盘问,她立马站了起来,“顾老师,你既然还要?去外公家,那就赶紧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女儿外向,恨铁不成钢啊。
黄美茹诚然希望女儿长大后,有个值得依赖的人托付。顾连洲出身、模样、物质条件,都可以说优越,甚至选不出错来,正因太优越了,优越到不真实,她才怕傻女儿吃亏。
……
宁静的夜晚,母女俩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黄美茹:“黏黏,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顾连洲到底怎么在一块的,是不是他故意招你?”
司玫揪着薄被,“……没有啊,就是、顾老师说的那样。”
“这还不是没招你?你现在像被他灌迷魂药一样。”
她往后躲了躲,笑,“爸爸不是之前也说了嘛,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确定,她喜欢是他,他的灵魂,而非形容他的,比如意气风发、风趣幽默、英俊富有的词语。
黄美茹一怔,恼了,“你爸说……你哪儿看的?”
司玫有点小得意:“就那个床头笔记本里夹的情书,我小学时候就全看过了!”
“……黏黏,你怎么随便翻东西?”
她笑,“又?没有上锁,我哪知道呀?”
……
这晚,司玫和黄美茹聊了好久,话题不限于她和……顾连洲的事。
说她小学的顽劣调皮,捉虫子还把男生吓哭了;又?说到了初中,小丫头在父亲去世后就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也不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了;到了高中,她性格更自我封闭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忍着扛着,饭卡丢了宁可在学校饿肚子,也不跟家里说。
聊到这儿,司玫赶忙纠正:丢的是钱,饭卡还在呢。
再后来,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争气地考上了雾城地区最好的大学里最好的专业,扬言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建筑师。结果半道上被人拐走。
司玫又?小声纠正:成为建筑师……和他在一起不矛盾啊。
“妈妈,您那时候阑尾炎犯了,还是我在路上碰到顾老师了,他送我回家拿证件,又?送我去医院的。”
“……那不是五月份的事?”
司玫点头,“嗯,怎么了?”
黄美茹:“那你还说,他没在读书的时候招你?”
司玫彻底无话。
-
次日,清晨。
拉开窗户,晨风从香水河上吹来,带着微凉的草木清新。司玫拆开玫瑰花束,取出十来支插入花瓶,低头嗅了嗅花香的味道。
黄美茹要去居委会值班,正站在玄关换鞋,“尽弄鲜花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司玫笑笑,“妈妈,我把花瓶放你梳妆台上了。”妈妈要?是不喜欢玫瑰,她又怎么会起名叫司玫。
黄美茹局促了一下,提上矮跟鞋,嚷着随便吧,上班要迟到了——权当默许了今天顾连洲来找她。
昨天聊了半宿,见识了女儿的死心塌地,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自然希望顾连洲说到做到,好好对待司玫。
早晨九点多,沃尔沃停在了楼下。
雾城秋天暑气消退得慢,司玫还有机会穿裙子,她换了那身温婉如油画的米黄底碎花裙。
她从幽暗的楼道走入光明,顾连洲则是站在光明里守护与等待她的人。
微风,泡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他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在他的白衬衣上印出细碎的阴影。
司玫踩着双浅咖色的玛丽安鞋小跑过去,仰头,“顾老师,早啊……”
他扼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近怀里。
不算出其不意。他身上向来带着点出离世俗的不羁与放荡,做什么事都可以用意料之中解释。
没多久,顾连洲勾着她的手上车。在附近的早市吃完早饭,司玫忽而意识到今天的主题,是去见他的外公。
车沿着桥过了香水河。
缓缓地往山脚走,她惴惴不安地坐在他副驾驶上,问眼影是否画得太重,口红是否涂得太艳。
顾连洲透过后视镜瞥她,“……你下回别化妆了。”
“?”
“无效化妆。”
司玫举起手机屏幕对照自己。
陆予诗也这么是说的,她不信。
Q市很小,车没开三分?钟,司玫还没看清自己眼睫毛刷得怎么样,就到地方了。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顾连洲已走到副驾门口拉门,她硬着头皮下来。
眼前是一座筠竹掩映的庭院,低矮的院墙围合。
里面的建筑绝不同于普遍的农舍,而是典型的现代主义风格私宅,线条简明大气,以灰白调为主,约莫三层楼高。
往里走,院子里的流水、草木,不无精致考究。
顾连洲沿着游廊往里走,“好看吗?”
“……好看。”
“我外公设计的。”
刚踏入正厅,司玫短暂怔忡。
就被引着往里走,书房由一块通透的玻璃隔断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一个穿着浅灰POLO衫的老人走了出来,眉目清明,精神矍铄。
顾连洲拉着她,“黏黏,叫外公。”
她当即……就叫了。
顾仲言笑着哎了一声,有“外公”这俩字兜底,婚事好像都成了一半儿,他招呼他们坐到客厅去,一面说着顾三总算把藏着掖着的人带回来了。
司玫起初感觉局促。
但顾连洲挨着她,手藏在沙发后面,轻轻环着她的后腰。
“司玫是个好名字,我看你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司玫愣了一下,低眉抿出淡笑,心中竟涌出滑稽无端的腹诽:终于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面善,而不是又冷又傲了。
早看过照片的,可不是眼熟面善?
顾连洲在一旁没插嘴。
片刻,顾仲言若有所思,又?道司这个姓少见,但好像在哪听过。
哦,想起来了。
“连洲,你不是回国后做了美术馆新馆吗?对面美术馆老馆的主创设计师,叫司鸿铭,凑巧。”
顾连洲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却下意识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窥看她的神?色。
对外公,只是轻轻的一个嗯。
司玫沉吟片刻,勉强笑了下,“他……是我的父亲。”
顾仲言立刻抚掌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天赐的巧合与缘分?,照这么说,顾三和她父亲,还有一段翁婿美谈了。
他又?斟茶,问她父亲现在哪里高就。
四五十岁,是建筑师职业商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了。
“外公,聊远了。”顾连洲打断得有点急。
司玫哑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他已经去世了。
小时候父亲带她去设计院做方案,给她买一只冰棒,她就能乐呵呵地在办公室坐半天,看着叔叔阿姨们制图……后来自己也不清不楚地,跟着去学建筑了。
最沉重的生死,用最轻的语气说出来。
事隔经年,听不出悲喜,但给现世人带来的印迹,却是怎么也无法磨灭。
三人皆是沉默。
顾仲言率先开口,叹息一声,“……好孩子。”以后有他,他没了还有顾连洲带着她呢。
“顾老师……他已经帮我很多了。”司玫笑了下,“但您别说不吉利的话。”
顾仲言一怔,大笑了起来:“倒也是,我还等着四代同堂呢。”
……啊?
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这儿来的?
司玫张皇无措,求助似的看向顾连洲,他也不做声,就看着她的脸色宛如焯水虾皮一点点变红,双目敛着沸腾的春水。
最终他还是心软解救了她,拉着她起来,“外公,我带司玫去院子里看花儿去。”
顾仲言笑着答好,花开得正艳呢,司玫连忙回头匆匆道别:“那外公……我们出去了。”
司玫跟着他挺拔清隽的背影,取道游廊。
穿堂的清风抚到脸上,吹散少女羞赧的温热,她轻声问:“顾老师,什么花呀?”
顾连洲拉着她,穿过最后两面借景的的片墙。
初秋的太阳,赋予画面温柔的暖调。
一整面的花墙,青绿的花枝随风轻摇,香槟玫瑰在日光里,清丽、寂静又?皎洁。
“玫瑰,”他反扣住她的手,“昨天时候还都是花苞。”
“巧吗?你一来,花期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照理说,玫瑰的花期是5~6月。
但是我们日常见的都是月季,香槟玫瑰也是月季的一种,栽培得当,全年都可以开花的。
预计还有4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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