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口中说出来得早,好像也是种表扬。
司玫有种类似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式的小朋友的开心。
顾连洲淡淡收回目光,开了?专教的门进去。
司玫在原地怔了?两秒,也快步跟上。
她找到了个靠近讲台的位置放下背包,温吞吞地把打印好的作品集拿出来。
抬头,窥看男人肃立在讲台上调试投影音响的动作。
袖口挽起来了半截,右手握着只鼠标轻点,手腕关节清晰分明,却带着力量感。
片刻,他开启眼镜盒,信手将眼镜往鼻梁上一挂。镜片薄薄的,遮不住深褐瞳孔里的光芒。
这时,前?门咯吱一声。
解院长和其他的几个老师边走边聊,走了进来。
顾连洲倏地从电脑屏幕前?抬眸。
第一眼是正前?方的席下,少女微抬着头,两人视线短暂对接了?一秒,她旋即又将脑袋埋下去。
顿了顿,她转身过去接迎其他老师。
司玫此刻心跳乱撞。
——有种偷看却被当事人发现的忐忑、不安,还有很奇怪的窃喜与甜蜜。
她感觉耳背后热极了?,只好再把头压低一点,拿出平板地预览今天的PPT。
时而若无其事地抬手,捋顺额前?散下的碎发。
不一会儿,答辩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有人和老师关系不错,凑到讲台附近去叙旧。
司玫的另两个在外实习的舍友今天也回来了,其中一人恰好和她同是这几个答辩老师。
舍友径直走过?来,坐到司玫旁边寒暄好久不见,两人要么互相看看毕业设计,要么聊起毕业工作、生活日常,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舍友打量她一眼,冷不丁道:“司玫,你是不是赶在毕业前?脱单了??”
“啊?”司玫一呛,“怎么这么问,没有啊。”
“化?妆提气色倒还是其次因素,”舍友端详她两秒,笑了?,“我们有几个月没见了?吧,感觉特别明显。你现在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明明就是很招桃花的状态,就算没脱单也离脱单不远了?。”
司玫讪讪笑了?笑。
无疑扫了眼台上,她觉得现在就很好,一点不想要桃花。
答辩在八点半正式开始。
舍友是第一组,没过多久就上去了,过?程磕巴,但最?终结果还是顺利的,她下讲台收起背包,拍了?拍司玫,就先走了。
司玫却排在第三组,一上午还有的等。
她翻了?好几遍的PPT,内容烂熟于心,又在绘图板上随便捡了张白纸,写写画画,复盘思路。
坐的位置靠南窗,太阳光亮堂堂的,外面一树枝丫伸展,浓密的树叶闪着粼光,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知不觉,司玫便沿着窗台,开始画外面的校园小景。
树、人、单车、街道,几幢教学楼自然围合出的小广场。
不久,下课铃响。
解院长叫停答辩,提出休息十分钟,拿着水杯去走廊端头的开水房接水。
教室浮起薄薄的,浅浅的声音,小而不闹。
有学生起身伸展,也有人去相识的老师攀谈,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司玫不敢。
她只是埋头,捏着钢笔在捡来的纸片上,继续窗外那棵树的速写。
这时,绘图板上两记敲击木板的沉声。
手上动作一顿,愕然抬起头。
只见顾连洲单手垂在桌前?,他不知何时摘了?眼镜,一双眼低下来,眸光清淡明亮。
她眼底掀起波澜,又迅速压下去,小声道:“……顾老师。”
他语气轻松,“看来都准备好了,搁这儿画画呢?”
“……差不多了?。”司玫缩了缩脖子,“您还要看吗?”
“不看。”
他轻笑,略带浪浮,“我提前?看算什么?有没有贿资,我都不能给你放水。”
这话说的,好像在他什么都没跟她讲过?一样。
司玫头脑里嗡嗡响了?两声,竟想起某些高校教授以权谋私,给女学生行使学术便宜的丑闻。
就很……离谱。她怎么能想到哪儿去……
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这时一个男生过?来,“哎,顾老师……”
顾连洲看了?眼缩成鹌鹑似的少女,笑了?笑,转身应了?男生的话,离开了?。
没多久,答辩继续。
司玫原本排在第三组最?后一个,但在前面的学生谦让(推诿)之下,被安排成了?第一个。
虽然顺序调换,汇报过程进展得很顺利。
尤其在TOD地铁导向这一块儿,她又弥补了一套矩阵分析图,参考上次顾连洲给的意见,在这方面讲得相对深入。
老师问答的环节,也确实多针对此方面。
四?五个老师渐次提问,司玫准备充足,回答得条理清晰有条不紊,但悬着的心一直没落下。
原因是坐在最右边的人。
顾连洲静坐一隅,桌上摊着笔记本,提着只笔在纸上勾画,不时推起鼻梁上的眼镜,一直没吭声。
直到最后解院长提醒,他才缓缓抬起头,将笔往桌上一撂,目光沉静,不痛不痒地问:“怎么想到做产业园区这个选题?”
司玫沉默一霎,也反问自己,却想到个很荒唐的答案。
但还是正色,清了?清嗓,从目前国家鼓励科技创新的大政策入手,结合目前国内的科创前?景,答了?一堆有的没的。
“可以了?,”解院长打断,看向顾连洲,似是询问,“下一个同学吧,上午时间紧。”
顾连洲笑笑,“……行。”
低头不知道在答辩单上写了?什么,又抬头:“司玫同?学,等会儿答辩完先别走。”
她从座椅上起身,几分错愕。
“等答辩结束,还要麻烦你帮个忙,”他看了?一眼桌边高高垒起的作品集,“等会儿交上来的作品集抱办公室去。”
就跟之前?在工作室时使唤她一样的语气。
司玫微怔,抱着文件深鞠一躬,“好……”
又逡巡了?一眼在座的其他老师,认认真真地向所有人致谢。
原以为答辩结束,有些事情就走到了终点,有些人就再也见不着了?。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莫名几分雀跃,好像从上帝那里又偷来了一段时间。
司玫埋头,把刚才画了一半的速写画完了?,抬头假意听其他同?学的毕设分享。
顾连洲问得有一搭没一搭,他还真如自己说,哪里那么喜欢为难学生,几个人下来,问的问题都不尖锐。
他坐在那儿,一副懒懒的样子。
但那种慵懒又带着点散漫、亦或傲慢,懒得去批评学生们捏泥巴玩儿似的方案。
打个比方,他平时接触都是异形建筑的参数化结构,而他们这群人做出来的,最?多深入到范斯沃斯住宅那几根柱的程度。
司玫不禁怀疑自己耗尽心力做的方案,在他眼里也幼稚得可以。
想到这个比喻,她轻轻一笑。
低下头,笔尖抵在白纸上,晕出一团墨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线条把将室外的透视延伸到室内。
厚厚的深蓝色遮光窗帘,专教里一贯参差不齐的桌子,桌子上扔着废纸、针管笔、丁字尺,水彩颜料和洗笔筒堆满犄角旮旯。
充实而混乱,而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画面。
男人坐在那儿。
钢笔拉出的线条硬挺干脆,与他熨帖衬衣的质感如出一辙。
再一不留神,画完了?。
叮铃铃。
午间的下课铃响了?。
司玫回过?神来,抬眸,讲台上只剩下正在做答辩的最?后一个男生。
赶时间,老师们象征性地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宣告上午的答辩结束。
顾连洲顺带把那男生也留下了?,抬眸对她吆喝,“司玫,过?来抱作业。”
她起身,屁颠屁颠跑过?去,和剩下的那个男生四?六分了?作业,跟在老师后面出去,乘电梯去五楼的办公室。
解院长他们似乎中午还有事,走到办公室时只有顾连洲和王老师。
王老师打头,拿钥匙开门。
司玫捧着七八份作品集,双臂悬着,轻微颤抖,顾连洲看了?她一眼,新手捞起上面两本。
她愕然一愣,办公室打开,他率先进去,她这才跟上。
王老师回头,吩咐他们作品集靠窗放就好:“行啦,那今天就谢谢你们,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我和顾老师请你们去教工食堂。”
男生乐呵呵地挠头,“老师你太客气了?,吃饭就不用了,我中午还……约了?人。”
王老师笑:“女朋友?”
男生笑儿不语。
顾连洲正在翻一旁的作品集,手指落在扉页上,微顿。
等另一个人的答案。
少女嗫嚅道:“……我和舍友一起,她在等我。”
“那好,那快去吃饭吧,等会儿食堂人多。”
“好,王老师再见,顾老师再见。”
两个学生异口同声。
跟着就是砰得一声,门碰上了?。
像结束的宣言。
-
又是一下午的毕业答辩。
顾连洲深感国内高等教育对学生太过宽容,即便是项目刚起了个头的完成度,他还得硬着头皮评,评完不算,还要给学生打个看得过?去的分数,将其拖拖拉拉,送到毕业的档口了。
这年头收到份深入的、认真做下去的方案,不要太难。
窗框里的夕阳,像一幅画,在西山晕开昏昏的一线。
回到办公室,顾连洲理了?理收上来的毕业生作品集,最?后又翻开一遍最?上面的这本《科技产业园设计》的封皮,才把这册塞到下面,按学号编码排列,丢进存档的仓库,锁门。
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拉开右侧的抽屉,稿纸整齐,上面压三四?支钢笔。
伸手扒拉两下,半天没找到那只墨绿色的凌美,顾连洲后知后觉地一怔。
算了?,当送人了也无可厚非。
这时,邹春雨一通电话打过?来,“顾老师,你走了吗?”
“……还没,什么事?”
“有学生说,今天走之前?答辩教室投影设备没关,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
他答应下来。
锁了?办公室门,又往专教去。
何止投影没关,电灯风扇都一并还在运作。
他蹙眉,喉结滚了?滚,迈开腿走到门口,把设备全关了,又顺手拉下电闸。
吊扇转速缓缓降低。
式微的风卷起绘图板上的纸絮,窗外的晚风又推波助澜,一张小纸片落到他的跟前?。
顾连洲一怔,弯腰拾起,是张描绘今天答辩场景的速写。
抬眸又望纸片飞过?来的方向,不用细想,就反应过?来谁曾在那里坐过?。
他将纸片抄起,转身碰门,踱出教学楼取车,若无其事地抓了?安全带系上。
半晌,车却没开。
顾连洲又解了?安全带,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露出缝隙。
望着对面被暮色染黄的树冠,就着一线夕阳和微醺的晚风,燃了?支烟,看着眼前的万物光辉黯淡下去。
一只手在窗边悬着,星火在烟雾里明灭。
舒了?口气,捞起手机发消息有急促,“我钢笔是不是还在你那儿?”
太阳落山了?。
但现在远不该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心也在那儿。
ps今天感冒低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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