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05

当晚回去已经十一点多了。

司玫随便冲洗只花了十来分钟,便出来了,按照旧例去阳台给妈妈打电话。

最近梅雨季,不知道妈妈的腰痛严不严重。

黄美茹笑说家里最近一切都好,“黏黏,安心读书就行了,不用记挂我。”

“我不记挂您记挂谁呢?”司玫捧着手机笑,“妈妈,反正大五基本没课也没事,我回去看看您吧?”

“哎,你上学期不是说,要帮老师做事?”

司玫赶忙抬手掩唇。

但话说出去已经于事无补,她沉吟了一小会儿,只好承认,“妈妈,我其实……放弃推免名额了。”

黄美茹:“什么?你,你好端端的……”

“妈妈,我还是决定工作了,”司玫长舒一口气,就事论事和母亲说理,努力使声音扬起来,说其实雾大建筑学在业内很受认可的,本科毕业干两三年,不比研究生差。

黄美茹将信将疑:“黏黏,你如果想继续深造,妈妈是支持你的,你千万不要因为妈妈有所顾虑。”

司玫眼眶微热,“妈妈,真的没有……室友要睡了,我就先挂了呀。”

她狠下心摁掉下挂断,转身,无力地靠到了阳台门。

抬眸望去窗外暗沉的夜幕,静静等待心跳平息。

黄美茹是去年刚做的微创手术。

后续用药理疗,样样需要用钱,其实她倒不是读不起研究生,算上学院的补贴、奖学金,也能支撑下去。

但左右考量,她还是决定放弃了,唯一的妈妈就是她的软肋和顾忌。

缓了片刻,司玫的心情终于恢复平和,转身进去,做今天工作的收尾——整理拍摄的厂区现状照片。

鼠标滚轮滚动,她目光跟着草览。

这时,宿舍熄灯,视线骤然陷入黑暗,光标停在了最后一张。

钢架堆叠错落,顶棚斜搭破损,厂房宛如一只沉睡的工业巨兽。

烟灰濛濛,懋懋山水与荒凉工业对峙,是种古朴与赛博朋克的混搭,而男人立在画面三门之二的焦点处,斜风细雨,背影清俊出尘。

司玫有点陷进去,直到岑露在床上小声询问:“司玫,你还不睡吗?”

“……就来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关机之前按下Ctrl+V,将这张照片私藏。

-

梅雨季暂歇,东方的薄雾里藏着一圆淡淡的红日。

是晴朗更迭阴霾的一周。

周一,不到八点钟,司玫就到工作室了。

先拉了电闸下来,捧着电热水壶去烧水,又拿喷壶给置物架上的绿萝洒水。

最后,再走到窗边,拉开遮光帘幕,推开玻璃窗,迎春风进来。

司玫又哼着只不成曲的小调,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下意识抬眸看向西南角那个“透明城市”。

薄薄的晨光透过来,暖黄的水磨石地砖上,一块块空灵的光斑。

这时,前方正门传来一声咯吱。

她呛了一声,忙噤声,往下压头,寻找计算机的开机键。

顾连洲脚步微顿,扫了眼最靠里的液晶屏后面。

不成调的歌没了,人也跟着没了?

周二,气温持续升高,工作室有几分躁动。

原因是院长解教授在礼堂开关于建筑解构主义的讲座,大家都心驰神往。

黎峰:“顾老师,反正今天一下午我们也搞不完,你就让我们去呗?”

程媛元,也就是坐在司玫旁边的学姐,也随声附和。

顾连洲笑了笑,踱步过来,越过身后带过一阵淡淡的风,司玫偏过头时,他已经站到黎峰的电脑后了,他语气温和,“你这不是快做完了?”

黎峰:“……没呢,差得远。”

“差得远你还不继续做?”

“我……”黎峰抓心挠肝。

见状,程媛元也赶忙打开赶地形模型的进度。

司玫由始至终专注在屏幕上,又是一阵微风略过去,她余光才瞥见了他的衣边。

周三,解老师讲座的第二场。

黎峰和程媛元约好了,一起去劝谏,“顾老师,昨天我们累死累活,把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了,你今天就让我们去吧!”

顾连洲从电脑前抬起头,“……那把司玫喊进来,开会,分第二阶段任务。”

众人叫苦不迭。

司玫推门进来,只见学长学姐愁容满面,顾连洲端着MacBook调整文件,也知道什么情况了。

跟着,项目组开始汇报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情况。她坐在最末,手里捏着只笔认认真真地记,然而半天都没分配到她。

十五分钟后,散会。司玫一头雾水,跟着其他人的背后一起出去,顾连洲站了起来,“司玫,你等会儿跟我去趟礼堂。”

“啊?”

“啊什么啊,你让他们都听见吗?”

他刚拎起西装外套,利落地套上来,笔挺而熨帖,转身看了她一眼。

她别开眼神:“……哦。”

片刻后,司玫出去拿自己的背包,程媛元小声问她去哪。

顾连洲从里间办公室出来,“司玫,下午跟我去趟现场。”

她笑了笑,没解释,跟学姐道了声再见,赶忙去追已经拉开门的顾连洲。

下了楼,他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停在建筑的前方的小广场,司玫碎步跑过去,直接上了副驾驶。

礼堂里这里不远,约莫五分钟就到了。

顾连洲带着她从教师甬道进的,她跟在男人身后,“顾老师,您带我来……”

“项目上目前没给你安排事,不然你下午在工作室摸鱼?”

她呛了一口,“顾老师,我不摸鱼的。”

他没搭理她。

面迎过来了一个规划的老师,他与对方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才略略向后偏头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带你出来长见识,总行?”

她忍不住笑了下,嗫嚅道:“可是你不让师兄师姐他们来,自己却过来了。”

顾连洲脚步一停。

差点撞上去,司玫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墙壁,靠阻力刹车。

只见他转过来,笑了,语气慢慢的,“怎么,你还要跟他们告军令状?”

报告在下午三点开始了。

司玫身旁落空,才意识到顾连洲过来没听报告那么简单,要知道他博士是在巴特莱特毕业的,什么时下新兴建筑理论没有听过?

侧方的音响里咚咚两声试音。

容纳千余人的大礼堂瞬间安静了,但又算不上安静,她听到后排的小声议论。

“这主持好帅。”

“什么主持啊,是开场致辞,建院的顾连洲副教授。”

“我去,这么年轻?不到三十吧?有没有女朋友?”

“喂喂喂,打住啊,你想什么呢!”

……

司玫愣了一下。

连忙收回耳朵,把注意力投向舞台。

顾连洲拿着话筒,站在聚光灯下,“最后,再一次感谢我的恩师解教授,给我机会做开场的致辞,那下面我就把话筒还给解教授了,请他开始今天的‘中国传统建筑的现代化及解构主义在其中的运用’第二讲。”

顿时掌声雷动。

司玫也抬起双手鼓掌,与众人泯然。

没多久,顾连洲从侧方的走道过来,旁近议论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屏息声。

她小声地叫了声“顾老师”。

他轻嗯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

春日初暖,近乎千人的集会礼堂中,闷得人有些许燥热。

偷偷地、轻轻地,她摸了一下耳背。

-

周四,司玫又是在清晨第一个来。

同寻常一样,烧水,浇花,开窗通风,只是今天的太阳不如前几日好。

等待电脑开机的时间,司玫坐在位子上,看着地面上“透明城市”的,透明的影子。

“学妹,又来这么早?”程媛元进来时,手里还拿着只包子。

她回过神,“学姐来得也挺早呀。”

今天工作室格外自由散漫,大家做着做着,开始摸鱼。

存好一张PSD的文件,司玫才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十点了,顾连洲还没来。

“顾老师今天不来?”

程媛元从电脑后抬起头,“嗯?啊,他上午去规划局了,怎么了?”

司玫:“没事,给他看图而已。”

转眼中午,日影偏移。

午后的太阳烈了一点,水磨石地砖上落着细碎的几何光斑。

司玫本来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听见前门的玻璃门咯吱了一声,她微微抬起了头。

顾连洲走进来得很静,过去推了一下黎峰,交代了什么,便进自己办公室了。

她舒了口气,合上眼睛继续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多了,大家都已经起来,程媛元看她醒了,“学妹,吃莲雾吗?”

说着,就塞过来一只红彤彤的灯笼状的果子。

司玫仍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道谢。

“谢什么,顾老师带回来的。”程媛元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洗洗。”

她一愣,已经被拉到走廊端头的洗手池了。

这才听程媛元说,顾老师有家人在广州,所以寄了热带水果过来,这个季节在雾城可买不到莲雾。

“他去年秋天刚来雾大,给我们分了车厘子,每人两斤呢”

“其实,顾老师人还不错的,你觉得呢?”

司玫看了眼掌心的水果,笑了一下,附和。

回到工作室,大家已经恢复正常的运作。

司玫想着昨天的图还没有给顾连洲看过,先放下了水果,望了眼办公室,拷了一份文件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给他看图。

另一边。

顾连洲在跟母亲回话,说寄过来的东西收到了,但以后就不要再寄了。

顾雅庭:【雾城这个季节还吃不到呢,又不是都给你的,记得回头捎些给你外公。】

顾连洲舒了口气,回:【晓得了。】

这时门口的玻璃被一阵轻轻地击响。

抬起头一看,女生一手捧着个游戏本,推门稍显艰涩,他起身过去搭了把手。

司玫一愣,抬眸,“谢谢顾老师。”

顾连洲已经走回到座位上了,他抓过桌上的防蓝光眼镜,“看图?”

她“嗯”了一声,把电脑放到他桌上。

顾连洲扫了一眼大概,握着鼠标微调模型角度

她拇指在掌心扣了一下,“顾老师,您觉得有什么……”问题。

“三维规划。”他直接打断了,“前两天,规划局发布了新的三维规划,这个得大改,南边有一条新的市政路要考虑进去。”

司玫愣住。

那不是……都白做了?

“这个不是你的问题,改动不大。”顾连洲抬头看她两手空空,从抽屉里翻出纸笔,“我说你记,回去改。”

她点了点头,拿起他放在桌上白纸。

以及,压在上面的钢笔,凌美,墨绿色的。

在上周《高层建筑设计》的课上,顾连洲自用的那只。

她拔开笔盖,默默握紧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您说。”

顾连洲点开网站内页,截了张规划图发到打印机上,“一、南侧文娱区和……”

嗡嗡,手机震了起来。

司玫捏着钢笔,抬眸,“您先接吧?”

他垂眸看了一眼,按了接通。

来电的是谈易阳,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耳畔立马大喇喇的一句,“喂,三哥!”

声音直接震到脑仁里。

顾连洲看了眼司玫,起身走到窗户边去了。

三哥。

叫……顾连洲的吗?

不是有意偷听,是那边声音委实太大太浮夸了。

司玫悄悄抬起眼,南窗过曝的日光落下来,衬衫近似透明的乳白,低下头,却又看到这只钢笔。

“顾教授,有那么忙?有时间挣钱,没时间花?”

考虑到身后还有人,顾连洲笑了笑,声音不算大,“还真是。”

谈易阳骂骂咧咧起来。

留学去的是英国也不是法国,怎么凡尔赛一套一套的。

“你差不多得了,我不是听你跟我耍嘴皮子的,挂了。”

谈易阳:“哎哎,给个准话啊!来吗?”

顾连洲逐渐没耐心,“嗯,挂了。”

他略略偏头,余光瞥向眼侧后。

倒坐得住,捏着钢笔也不动,发呆?

“哎哎,等下,你那边声音怎么那么小,”谈易阳忽然惊觉,语调一转,“该不是,咱们顾教授在办公室跟女学生私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