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过程并不顺利。
易佳夕有一只二十寸的酒红色小行李箱,体积小,重量轻,颜色复古漂亮,平时出行她都爱带上这只。
在旁人看来,唯一的缺点就是装不了多少东西。
但在易佳夕看来,这是绝妙的优点。
她到衣帽间收拾出来几件内搭薄毛衣和换洗睡衣,一只卷发器,电吹风,和若干护肤品化妆品小样,很快就把小得可怜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梁霁辰抱臂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易佳夕一样样往行李箱里塞东西,始终一言不发。
刚才生日的事被易佳夕随便糊弄过去,他的气还没消。
原本是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的。
可看易佳夕这么胡折腾,梁霁辰还是忍不住。
他尽量让自己平淡地开口,“你带吹风机干什么?”
“哦吼,不是不跟我说话的吗?”易佳夕蹲在地上,若有深意地斜了梁霁辰一眼。
梁霁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按捺住内心想要把易佳夕提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念头。
“你带吹风机干什么?”他不理睬易佳夕无聊的挑衅,坚持自己的问题。
“吹头发啊,还能干嘛?”易佳夕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梁霁辰对她说,“我家里有吹风机,你带这个很占地方。”
那只吹风机连带着盒子一起,几乎占据了小行李箱一半的空间。
他的言外之意是,装这种占地方的东西,还不如多装点衣服,哪怕塞一件保暖的羽绒服都是好的。
免得他每次看到易佳夕,就替她觉得冷。
易佳夕一脸警惕地看着梁霁辰,手放到吹风机上,像是提防他会抢走,“你的吹风机是什么牌子的?”
“没有牌子,”梁霁辰回忆了一下,“刚搬进来时,薛玮到门口的超市随便买的。”
易佳夕也学着梁霁辰的样子,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薛玮”、“门口超市”、“随便买的”这几个字组合起来,足够给她带来致命的杀伤力。
她抬起脸,诚恳而嫌弃地对梁霁辰说,“对不起,我是一个有追求的人,高标准严要求,不会随便妥协的。”
“高标准严要求?”梁霁辰走到她身边,“这吹风机有什么特殊之处?”
易佳夕指着吹风机盒子,如数家珍:“负离子,大功率,护色护发……”她说着,忽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梁霁辰,“产地德国。”
那小表情,就差没写着“甚合朕意”。
梁霁辰顿时无话可说了,任凭着易佳夕自己折腾。
眼看着易佳夕合上行李箱,准备拉上拉链时,他又忍不住了,“你就带这些?”
这显然不符合他眼中的“搬家”标准。
易佳夕一脸莫名,拽着梁霁辰的手站起来,“还要带哪些?”
穿的,抹的,用的,她都带上了,就现在这只行李箱,她带到国外去旅行也没问题。
梁霁辰有些无奈,“你这里就没有大一点的箱子?”
“没有,”易佳夕答得干脆,她皱起眉,“我跟你说过啊,我不喜欢提东西,好麻烦的。”
她是说过。
连一把小伞都不肯拿在手里。
第一次在飞机上见面,梁霁辰记得,易佳夕下飞机的时候,没有行李箱,只有一只随身斜挎的小皮包。
在梁霁辰那颗充斥着直男细胞的大脑看来,这种包,除了装饰,一无是处。
于是,他很直男的发言:“我可以帮你提。”
梁霁辰被师妹钟亦心评价过多次“不解风情”,薛玮也常常附和,这点他认了。
但他还不至于没风度到让易佳夕自己提行李箱。
“好啦,”易佳夕扶着他的手臂,亲昵地在他脸上亲亲,“不会打扰你太久的,我们要相信刘警官的办案能力啊。”
梁霁辰没接茬,眼眸低垂,情绪并不显山露水。
他帮易佳夕提起箱子,“走吧。”
下楼,上车,整个过程中他的话都不多,易佳夕坐在副驾驶上,绞尽脑汁地同他讲了几个笑话,梁霁辰都反应平淡,好像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把车开进自家车库,熄火下车,从后车厢把易佳夕的行李箱拎出来,自顾自地往家门口走去。
时间临近九点,他家门廊处亮着盏暖黄的灯,像是一种沉默无声,又亲切体贴的迎接。
易佳夕跟随梁霁辰一起进去。
他径直将易佳夕的行李箱提到二楼,语气平淡,“除了我的主卧外,二楼还有三间客房,你自己去挑一间,我帮你收拾。”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梁霁辰显然属于不会哭的,他不仅不会哭,还得努力装作云淡风轻。
幸好他不是小朋友,否则平时一定很吃亏。
易佳夕想了想,并不提出异议,反而貌似很有兴趣地在二楼转了一圈,逐个房间点评,“这里不错,正对着小花园,晚上还能赏月……可惜没有独卫。”
“这一间的配色我喜欢,复古漂亮……要是穿衣镜不对着床就好了。”
来到最后一间,易佳夕从里到外打量一遍,“这一间真的不错,床够大,还有个漂亮的梳妆台……不如就这个?”
她回头看着梁霁辰,笑意潋潋。
逗猫棒抛给他了,接不接得住看他本事。
梁霁辰略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一声,撇开视线,“我的房间床也很大。”
“说什么?没听清,”易佳夕冲他歪了歪头,“大声点。”
“你明明听到了。”梁霁辰绷着脸,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没有听到,”易佳夕坚持着,手一挥,像个小领导似的指挥梁霁辰,“帮我把行李箱搬过来吧,我就住这……”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抵在墙上。
准确地说,是抱起。
因为她脚跟离地,视线明显比平时高出好大一截。
“我说,我房间的床也很大,现在听清楚没有?”梁霁辰靠得很近,嘴唇带着热度,微妙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易佳夕被他弄得有些痒,她忍不住笑起来,故意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既然如此,本宫今晚就临幸你吧。”
梁霁辰无奈地揉乱她的头发,放她下来。
经易佳夕这么一闹,气氛明显好了许多,易佳夕住进梁霁辰的房间里,占据了他的主卧卫生间,洗澡洗头加上洗脸护肤,整个流程走下来,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
出来的时候,梁霁辰开着一盏小夜灯,正在看书。
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适宜,即便如此,当易佳夕躺进被子里,还是觉得抵不过身边那人的热度。
好像靠着一只大号的暖宝宝,温度均匀,还附赠一个晚安吻,多体贴。
刚睡下来,梁霁辰就把书合拢,放到一边,关灯躺下来,伸手把人环进怀里。
“等等。”易佳夕往旁边挣了挣,她在被子里脱掉睡衣外袍,扔到床边的椅子上,这才安静。
成年后,这是她第一次住到别人家里,虽然这里处处方便,梁霁辰也处处包容,可不是自己的地方,总觉得不习惯。
她仍然把自己当作客人的身份。
洗完澡,要一丝不苟地将地上的头发收拾干净,一根都不能落下;用过的护肤品要归置整齐,不能到处乱放;甚至不能随意穿着舒适的吊带到处走动……
尽管他们已经足够亲密,可仍然不如一个人时那么自在。
她习惯了独自占据一个大床,睡成任意姿势,今晚却要学着习惯另一个人的习惯。
这叫磨合。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天生匹配,完美嵌合的两人,那太浪漫主义,不切实际。
磨合得好,继续向前,磨合不好,挥手再见。
易佳夕睡不着,何况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她混乱自由散漫的生物钟正在向她抗议。
黑暗中,易佳夕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查看消息,她体贴地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而且开启了夜间模式。
今天是她的生日,微博,微信,有许多或熟或不熟的朋友给她发来祝福。
易佳夕一眼掠过,并不打算回复。
意料之中的是,易嘉泽也在两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难得没作妖,简简单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这倒让她不习惯,愣怔几秒,也只是退出对话框,没有删掉他的消息。
“在黑暗的环境下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身后,梁霁辰温和地出声提醒。
易佳夕以为他接下来要没收她的手机,并且免费附赠一番口头教育,谁知道,他反手按开床头灯,“这样会好一点。”
“这样你睡得着吗?”易佳夕小声地说。
没想到,梁霁辰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你很香。”
说完,还亲密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易佳夕没明白这其中的逻辑,但她深深地为他此刻的举动而心软,好像正在融化的棉花糖,甜香四溢。
她锁上手机,伸长了手臂把灯关上,整个人睡到梁霁辰身上。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嗯?”他的胸膛微震,声音传进她耳朵里,这感觉很奇妙。
易佳夕揪着梁霁辰睡衣上的纽扣,小声说,“我不喜欢过生日,自己都要忘记了,你看,我今天都没有跟朋友出去玩。”
黑暗中,他笑了一声,牢牢抱住她,“那我是不是不用送礼物了?”
“你已经送了啊,”易佳夕在他胸口蹭了蹭,“你帮我解决了那么大的问题,让我不用在网上被人骂,我还没谢谢你。”
梁霁辰说,“既然要谢我,为什么又急着走呢?”
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安。
这让易佳夕忽然明白,刚才她在收拾行李时,梁霁辰种种的异样。
她的心尖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痛,却带来一些麻痹感,有些酸涩。
“你的床一点都不软,我睡不习惯,除非你换一张。”易佳夕慢吞吞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梁霁辰顺着台阶下,“现在来不及了,明天?”
易佳夕点点头,嘴上还是傲娇,“那……今晚我就勉为其难地将就一下吧。”
“是,难为你了,在我这儿将就,”梁霁辰指的是他怀里。
易佳夕在他怀里换了个方向,满足道:“晚安,木头,明天请不要叫我起床。”
她可以适应梁霁辰的睡觉时间。
但不能适应他的起床时间。
即便易佳夕在梁霁辰家住了一个礼拜之久。
梁霁辰有晨跑的习惯,通常是半小时,跑完步回来洗个澡,再出去买两份早餐,这时候易佳夕才会不情不愿的起床。
作风习惯迥然不同的两人住在一起,要么分道扬镳,要么互相影响。
不管承认与否,易佳夕已经不知不觉被潜移默化,第一个受影响的指标,就是她的生物钟。
梁霁辰昨天去外地演出,网上的□□逐渐冷却,易佳夕愉快地给自己放了个假,正好赶上钱小公子过生日。
她原本打算在酒吧玩个痛快,可时间刚过十点她就开始犯困,最后早早地回家睡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早不到八点,易佳夕就从床上醒来,死活睡不着。
她在床上挣扎了许久,最终充满怨念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起床出门,到钱之航家的老牌酒楼饮早茶。
当然少不了把倒霉的钱之航叫起来作陪。
“我的小姑奶奶诶~哥哥我一夜没合眼,刚下牌桌就被你抓过来,你让我多活几年行不行?”钱之航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坐在圆桌前叫苦连天。
易佳夕把小笼里最后一只虾饺转到钱之航面前,以示安抚。
早茶之精髓在一个“闲”字,在这样的工作日里,能来吃早茶的多为老年人,点一壶普洱,买一份报纸,与人搭台,不慌不忙地消磨时光。
钱之航再闲不过了,不找他找谁?
“在这儿喝茶,总比去警局喝茶好,你说对吧?”易佳夕吃得满足,惬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钱之航来了精神,眼睛骤然睁大:“我就说那天晚上有人推我吧,你非不信!事实胜于雄辩!”
“还有脸说?”易佳夕晃着杯盏,瞥他一眼,“不是你把那盒子拿进来的?”
钱之航讪笑两声,坐到易佳夕旁边,“我那不是喝多了吗?”
“得了吧。”
要不是刘春明在盒子上检测出钱之航的鞋印,他一定死活不认账。
钱之航自己尴尬了一会儿,及时转移话题,他压低声音,表情神秘,“你听说没,郑家要倒了……”
“哪个郑家?”易佳夕推开钱之航的大脑袋。
“啧……你说哪个郑家?”他搓动手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易佳夕秒懂,“那怕是又有不少人要上天台。”
钱之航赞同地点头,“可不是,跟郑家明里暗里勾结着的,这段时间怕是睡不着咯。”
茶叶漂浮在水面,易佳夕轻轻吹拂开来,苦涩与清香在舌尖蔓延,同时她听见钱之航在一旁问,“你们家跟他们没来往吧?”
她拿小拇指抵着,缓缓搁下茶杯,“有也跟我无关。”
从茶楼出来,易佳夕放钱之航回去睡觉,她坐他的顺风车来到店里。
一周前,她准了孟瑶一周假期,但因为梁霁辰日程紧张,全国演出还没结束,薛玮不能抽身,孟瑶干脆地选择保留假期,以后再休也不迟。
网上的纷纷扰扰已经告一段落,梁霁辰安排给易佳夕的律师也正式向那位博主追责,孟瑶又开始积极地筹备线上网店,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后厨里,孟瑶坐在一边汇报工作,易佳夕带着手套将烤好的爆浆蓝莓蛋挞从烤箱里取出来,一只只装盒,六只都是梁霁辰的。
“梁老师几点到?”
易佳夕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快了。”
“哎,可惜小胖子要留下来收尾,不然今晚我们能来个double-date。”孟瑶伸了个懒腰。
易佳夕不禁笑了。
她带着蛋挞步入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桌上的玻璃瓶中斜着一只玫瑰。
虽不靠江,少了些自然景观,但远近皆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夜晚霓虹明亮,人声喧嚣,冰冷而妩媚,十分现代摩登。
今晚她和梁霁辰在店里吃饭。
Y.Bakery在餐点时分提供西餐服务,种类不多,但味道上乘,招牌的惠灵顿牛排还登上点评软件的口碑单品榜。
身为老板,自然没有照顾别家生意的道理。
昨晚视频通话时,易佳夕提出要请梁霁辰品尝她家的晚餐。
半小时后,梁霁辰匆匆赶到。
“抱歉,路上堵车。”他在易佳夕对面坐下。
易佳夕冲他笑了笑,把蛋挞推到梁霁辰面前,叫来店员,“可以准备上菜了。”
“我还没到,你就点单?”梁霁辰故意说,“易小姐好像不是很淑女。”
看看,这人多记仇,相亲那天说的话,他还耿耿于怀。
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得问问我们不绅士的梁先生了,我都是跟他学的。”
梁霁辰笑了笑,起身靠近,在玫瑰的香气中,亲吻她的侧脸。
“这周末有空吗?”他问。
易佳夕略歪着头,“梁先生是在申请和我约会吗?”
“不是。”
“那就没空。”易佳夕故意撇开脸。
梁霁辰伸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转回来,耐心地说,“这周末Bella在美术馆举办画展,她拜托我邀请你一同去看,有兴趣吗?”
易佳夕愣了一下,放下刀叉。
Bella是梁霁辰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