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束玫瑰

姜安然一时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可铃声久久不止。

她接起来的时候,紧张到自动屏蔽了车内其它声音,全神贯注等待他开口。

悄无声息的那几秒钟宛如过了几年那么漫长。

连时序沉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安然。”

比掺杂了沙砾还磨人。

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姜安然搭在腿上的手骤然紧缩,轻轻应答:“嗯。”

他顿了下,又说:“是我,连时序。”

姜安然知道是他。

因为外人在,她的情绪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故作淡然地回答:“有事吗?”

连时序似乎被她过分冷淡的语气刺激到,声音喑哑了几个度,带着不解:“为什么擅自结束合约?”

姜安然抿嘴,扫了眼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人,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端倪,尽量公事公办地回答:“我已经跟您的助理沟通过了,合约上说我只需要您入眠即可...”

沈温书听到她在打工作电话,冲胡嘉竖起手指嘘声。

后者听话地闭紧嘴巴。

车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姜安然察觉到他不对劲的呼吸频率,过于急促、粗重。

她警觉问:“你还好吗?”

连时序应该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仿佛经历过濒死的缺氧,好不容易能够喘息,不留神呛了一口,怎么都止不住。

咳得姜安然慌了神,“你在哪儿?身边有没有人?”

连时序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喃喃:“安然,我睡不着...”

“好,好,我知道。”

姜安然点开微信,给罗侃发消息询问连时序的情况,同时不忘和他搭话让他保持清醒,“你缓口气,不要着急,身体有哪儿不舒服,仔仔细细的跟我说说。”

连时序已经听不到她的回答,声音越来越弱,语气颓丧,带着几分委屈,陷入魔怔似的咕哝:“我睡不着...”

姜安然试探:“你想听故事吗?”

“不想。”

他说:“想见见你。”

“……”

“嗖”得一下,有把利剑飞戳进她的胸膛。

姜安然哑口无言。

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尤其用了撒娇耍横的语气。

让她浑身的血液倒流,头脑发懵。

他只是在向自己信任的人求助,却诱她起了不正常的心思。

姜安然难堪地低下头,单手捂着脸,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艰难的把理智拉回来一点。她等做好心里建设,再度开口:“我已经联系罗先生了,在他到之前你别挂电话好吗,我们聊会天兴许你就能睡着了...”

连时序恍若未闻,执拗地问:“所以,你不会过来对吗?”

姜安然哽住,有点头疼。

连时序现在的状态像是得不到想要的糖果就当街撒泼打滚的小孩。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心软。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心思不纯,不能利用他的信任。

姜安然索性不回答,转移话题:“你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通通风,躺在床上听听音乐,让自己放松下来。想睡着也不困难,我陪你说说话,也许一会就有困意了...”

他没有回答。

电话里死一般的寂静。

姜安然生怕他出什么意外,顾不上车内还有其他人,低吼:“喂?你还在听吗?”

“……”

连时序仍旧没有响声。

她不敢挂断电话,着急上头,给罗侃发消息说自己也过去,请他发个地址。

罗侃倒是利索,很快传来个定位。

姜安然拍拍驾驶位的座椅,“嘉嘉,就在路边停,我下车。”

他们早就听出她的急色,猜也猜得到是碰上事了。

沈温书眉头紧皱,关心道:“我送你。”

胡嘉也帮腔,“这儿不好打车。”

“不用。”

姜安然在慌乱中竟然还记得不能泄露他的家庭住址。

恰此时,罗侃发语音问:“姜老师,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一起去吧。”

姜安然回了个好,让胡嘉就在路边停车。

她下车之后,在附近找个显眼的路标站着,向罗侃共享实时位置。

胡嘉和沈温书不放心,一再向她确认不需要陪才离开。

临走前,沈温书嘱咐:“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

姜安然满脑子都是连时序,急的眼眶通红,根本分不出心,胡乱点点头敷衍他。

过了两分钟左右,黑色大奔停在路边。

罗侃落下车窗,让她上车。

姜安然坐到副驾驶,顾不上打招呼,开门见山地问:“他的情况听起来非常不好,是发生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

罗侃也是一脸莫名,“不应该啊...时序的性格闷闷沉沉的,特别不爱跟人社交。不工作的时候就在家里窝着,自从上次庆功宴结束,我给他放假在家休息,有一周多没见面了。”

“也就是说,他发生了什么,您不知道?”

“我和助理每天会去一趟,监督他吃饭,但他在我们面前和平常没两样。”

姜安然思忖片刻,有了个猜想,“会不会,和他恋爱有关系?”

说到这个,罗侃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

姜安然明白这是他的私事,自己不该问,但她得需要了解连时序发生了什么才能安慰到点上。

罗侃支吾半晌,挺尴尬地说:“他没女朋友,是我搞错了。”

姜安然心头一颤,“嗯?”

这种事情也能搞错?

别的罗侃没说。

他将车停到别墅门口,告诉姜安然密码,让她先进去。

姜安然纳闷:“您不进去吗?”

罗侃摆摆手,目光越过她看向紧闭的房门,愁的眉头紧皱,“时序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擅自进入他的私人空间,我和助理虽然知道密码,但每回来都得让他开门。他现在情绪不佳,我如果犯了忌讳,再惹他不高兴就不好了。既然他说想见你,应该是允许你进去了。我就在外面等着吧,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姜安然只身到别墅前,看见铜制的门牌上写着“0311”,才想起自己先前来找旧友的下落的时候偶然经过这里。那会她除了给胡嘉分享和自己生日相同的门牌号,还抱怨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也没个邻居,像极了荒山野岭中突然冒出来的“鬼屋”,住户敢住下去想必有颗铁心脏...

现在知道是连时序住在这里,她什么调侃都没了,只觉得心疼。

他是不是累极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舔舐伤口?

姜安然不再多想,划开密码锁,输入“0311”。

门锁应声而开。

里面装潢简单到像样板房,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任何的装饰品,色调只有黑灰两种。客厅的落地窗前拉着密不透风的厚窗帘,整个空间都是封闭的,空调温度开的特别低,姜安然一进来就打了个寒颤。她迈进来,反手关上门,光线昏暗,她大致扫了一圈没发现连时序,试探地喊:“连先生,你在家吗?”

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墙上摸索到开关,打开鞋柜旁边昏黄的小夜灯,照亮大半空间,也让她看见地上扔着的那只玩偶熊。

姜安然整个人如芒在背。

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暂且不论这玩偶熊和她那只一模一样。在冷冰冰的房子里陡然出现一只玩偶,顿时让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变得扭曲。而且,小熊的吊牌还没剪,一看就是只全新的玩偶,可它的肚子上却开了条豁口,棉絮露出来一截。连这个伤口,也和她那只分毫不差。

是谁说,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

姜安然绞尽脑汁去想,仍旧无法确认自己先前和连时序有过交集。

恰时,茶几后面发出一声轻响,她的神经猛地紧绷,慢吞吞地挪过去看,意外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连时序。他的状态差到极点,脸色煞白,脸上全是汗,也湿透了衣服。双眼紧闭,像是被梦魇住了,浑身蜷缩,不停发抖。

姜安然被他这样吓到,没敢轻易挪动,抓过沙发上的毛毯盖住他,掏出手机正要联系罗侃叫救护车,突然手腕被抓住,他扼住了她的动作。

两人肌肤相贴,来自他指尖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打了个抖。

姜安然低头看,他仍旧紧闭双眼,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只能凑近去听——

“冷...”

姜安然了然 ,想去把空调升温,可他的手劲太大,她被攥着竟然动不了半分。

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冻着。

她狠心使劲掰他的手指,好言好语地劝:“你先松松,我去把空调温度升高...”

连时序没有应答,却较着劲,不肯松开。

姜安然被他捏的感觉腕子一侧的骨头都要碎掉了,疼得倒抽气。

两人僵持片刻,她率先败下阵来,跪坐在他身侧,空出来的手努力把茶几推开一段距离,保证他呼吸流畅。做完这一切,连时序的状态没有好转半分,反而呼吸困难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姜安然怕他有哮喘,俯身按压他的天突穴和鱼际穴试图缓解状况,另一只手去摸索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机,结果被他反手摁在怀里。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着转了个圈,双双倒在地毯上。

连时序的背脊撞在茶几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姜安然赶紧坐起来,俯身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在她的手抚上他背脊的那刻,连时序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那双眸子里装着潋滟光泽,让姜安然心头一窒。

她定定神,问:“...好点没?”

连时序没说话。

他的眼神迷迷糊糊,算不上清醒。

姜安然不知怎的,也没再开口。

两人保持一上一下的尴尬姿势相对无言。

静静地观察了她几秒,连时序倏忽笑了,开口时带了几分得意的滋味。

“他们要把我关小黑屋...我赌你会来找我,你果然找到了。”

姜安然一头雾水,却没心思多想。

因为连时序正在努力往她怀里缩,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完全依偎在她的双臂中。可两人的体型悬殊,他再怎么用功也只能把脑袋枕在她腿上,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肢,一动不动了。

姜安然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还有双臂上结实的肌肉...

脸颊“唰”得涨红,心跳如雷。

她用手指戳戳腿上枕着的人,轻声叫他,“连时序?”

“……”

没有回答。

连时序呼吸逐渐平稳,竟然真的在她怀里睡着了。

姜安然束手无措地跪坐在原地,愣了会,还是决定得尝试把他扶到沙发上去,结果没想到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人竟然这么重,她不敢太折腾,怕会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他。

思想斗争一阵子,她长叹一口气,彻底妥协了,拽过毛毯盖在他身上。

丢在地上的手机亮起屏幕。

罗侃不放心的打听情况:「怎么样了?」

姜安然直白地问:「他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刚才他梦呓里透露那句“关小黑屋”,她便觉得不对劲。

罗侃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

「嗯,他不能待在太黑太闷的地方,时间长了会呼吸不畅,严重的话会晕厥」

怪不得...

客厅里仅有的两扇窗户被锁了,窗帘也拉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刚进客厅便觉得憋闷,更别提连时序还有幽闭恐惧症。

姜安然低头看他安稳的睡脸,心情复杂。

罗侃的消息再次弹出来:「需要帮忙吗?」

跪坐这么一会,姜安然的腿已经麻了,腰也被他锢的生疼,忍不住吐槽——

这人分明吃得少,看着偏瘦,力气竟然这么大。

她忍着身体的酸涩,回道:「麻烦您进来一趟...」

...

...

屋里冷得像个冰柜,姜安然打字的时候手都在抖,她今天为了和胡嘉出来逛街特地穿了条吊带裙,大片背脊露在空中,直面空调的冷风。现在她的热源就只有连时序,他指尖虽然是凉的,但好在体温稍高,两个人贴的近了也挺暖和。

罗侃一进门就看见他俩这怪异的姿势,惊在原地,“你们...”

姜安然赶紧解释:“他幽闭恐惧症犯了,这么靠着能好受点。麻烦您先把窗户打开。”

罗侃马不停蹄照做,然后帮姜安然把他扶到卧室去。

连时序睡得很熟,可就算在睡梦里也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姜安然一动,他的眉头皱的越紧。

她没办法,只能靠着床头坐下。

罗侃拜托她帮忙照顾一会,下楼整理客厅。

姜安然见他逐渐睡安稳了才安下心,百无聊赖之际,观察起他的房间来。她第一次进男人的房间,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的房间整洁到离谱,和客厅一样没有任何的装饰物,衣柜、床、书桌,全是黑色的。书桌上空空如也,像个摆设。唯一有点特殊的便是正对着床悬挂在白墙前面的白布,看着不像投影仪会用到的那种,而且后面鼓囊囊的,从边缘露出的一角来看应该是照片...

攥着她腕子的手指动了动。

姜安然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他身上。

连时序缓缓睁开眼,和她四目相对的那刻,他脸上很明显浮现出不敢置信。

他的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叫她,“...安然?”

姜安然好脾气地应答:“你还觉得不舒服吗?”

连时序傻了一样,没什么反应,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姜安然帮他掖好被角,稍微转动手腕想抽离出来,这个动作惊动了连时序,他后知后觉两人暧昧的距离,猛地松开手,往后撤了撤身体,耳廓泛上可疑的红晕。这副单纯的少年模样完全没有神志不清时的霸道和执拗,不过也能理解,人在身体遭受极大痛苦的时候是无法控制情绪的。

姜安然想,如果他得知自己是怎么耍横撒娇的会不会更难为情?

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站起身,跟他说:“你先休息吧,我不叨...”

“叨扰”没说出口便被他截下话茬,他急迫地问:“你要走了吗?”

连时序拥着被子坐起来,胳膊上有道非常显眼的红色划痕,是他摔倒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划的,现在鼓起的地方滚烫。姜安然盘算着该去叫罗侃上来给他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然后回答:“嗯,你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有什么事记得及时联系你的经纪人。”她不放心地嘱咐:“既然有幽闭恐惧症,就不要在封闭的环境里待着,我可不是每回都能赶过来。”

兴许是错觉,她说完这句话,连时序的眼色黯淡几分。

他掀开被子下床,作势起身,“我送送你。”

“别,你休息吧。”

姜安然轻轻摁了下他的肩膀,“照顾好自己。”

连时序坐在床沿,微抬头,仰视她,眼里仿佛噙着泪,可怜到极致。

他紧紧抓着床单,攥出褶皱。

良久,自嘲地道:“我照顾不好...”

姜安然最看不得他这样,心脏软趴趴的地方被他的情绪牵扯。她知道示弱不是他的本意,可他顶着一张精致的脸,一垂眸瘪嘴就显得委屈到不行。尤其被这样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盯住,姜安然心底再次翻涌出异样,仿佛她是造成他苦难的始作俑者...

她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妥协了,拽过写字桌前的椅子坐在他面前,耐心地问:“你最近睡不着吗?”

连时序肩膀挎着,垂下头去,后脖颈处的突荆明显——

他又瘦了。

姜安然忍着伸手摸他头安慰的冲动,耐心等待他的回答。这个角度,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颓丧的声音:“睡不着,吃不下,一闭眼就害怕...”

“害怕什么?”她问。

“害怕会被抛弃。”

连时序手盖在脸上,自卑到极点,“明明从来就没人想要我...”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钻进自己下的陷阱里呀。”

姜安然见过他在聚光灯下意气风发的样子,便觉得他此刻卑微到尘埃的状态实在令人心疼。他明明那么好,温柔谦逊又有才华,却被命运玩弄,受了一身伤。她嗓音柔和,轻言细语的开导他,“怎么可能没人在乎你。罗先生得知你身体不舒服,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还有那么一如既往支持你的粉丝们,你在他们眼里是最好的存在...”

“那你呢?”

姜安然被问的一懵,“我?”

连时序眼眶通红,忍着这些天快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尽职尽责的在她面前扮演“无辜者”的角色,连语气中的哽咽都控制的恰到好处,保证足够引起她的同情——

“你让我把你当做无话不谈的好友,转头就结束合约,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为什么?”

“安然,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产生负担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按压天突穴和鱼际穴缓解哮喘症状的方法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