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束玫瑰

“时序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胡老一句话把他的思绪拽回来,和蔼地道:“胡嘉是你的小歌迷,家里书架上摆满了你的专辑,宝贝的不得了。”

连时序坐端正了,唇角带笑,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回答:“挺好的。”

胡老没有提他睡眠和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倒是嘱咐他注意饮食,“你这孩子,太瘦了...”

连时序始终微笑着,不管胡老说什么都应下,态度恭顺的不得了。

胡老对他这种长得帅气,优秀又乖巧的孩子好感度直线上升,再加上他是去世旧友的孩子,难免更关心一些。但隔着辈分,来往又不密切,除了工作身体,能问的就只剩下老生常谈的话题——

“你找没找女朋友?”

连时序没回答,笑容深了几分,又瞥了一眼姜安然。

她没有注意他,向胡老打了个手势出去接电话,之前联系的一家做儿童玩具的公司愿意投资福利院,具体的合作事宜得当面商议。姜安然和对方约好碰面时间,给福利院的院长阿姨和沈温书说了一声。沈温书那边的课还有四十分钟才结束,她说不着急,自己得回家换身正式点的衣服。

沈温书应答:“我下班回去接你。”

姜安然挂断电话,推门进屋,里面两人聊得正高兴。胡老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被行业的规则绊住脚步,有喜欢的女孩子得勇敢去追,感情这种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连时序只笑不语。

胡老以为他有所顾忌,毕竟自己身边和连时序差不多大的学生,就算没结婚,好歹也谈过几个朋友。他各方面条件这么好,没道理没个心上人...胡老纳闷:“像你这种凭实力混出名堂的歌手和流量偶像不一样,你的感情能自己做主,怎么还不敢谈?怕违约啊?”

姜安然一听就乐了,“您知道的还挺多。”

胡老的表情还怪骄傲,“当然,活到老学到老嘛。”

他刚才的话没说完,正打算继续,被姜安然拦下。

她明白被长辈们催婚的痛苦,自己现在听到与男人相关的话题便开始头疼,所以好心帮连时序解围。姜安然双手合十,向胡老瘪嘴撒娇,“今晚的聚餐我参加不了了,有急事得出去一趟,等忙完这阵子我亲自上门去看您和师母。”

胡老一听是正事,赶紧摆手让她去忙,只是难免操着长辈的心念叨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一到换季的时候就容易感冒,现在说话还有鼻音呢,一定要注意保暖,别为了漂亮穿太少,早春能热到什么程度...”

“知道啦。”

姜安然真是怕了他的唠叨,捡起丢在沙发上的包准备开溜。

连时序此时站起来,长腿一迈站到她面前,边戴帽子口罩边说:“我送你。”

姜安然一句“不麻烦”还没说出口,仰头看见他,一时间只剩感慨他长得真高,堵在她面前遮住大片的光,黑漆漆的影子盖下来,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幸而他脸上始终带着善意的笑,让她心里的毛刺感慢慢消退下去。

她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报上小区地址,问:“顺路吗?”

连时序颔首,回头向胡老解释:“公司有事儿,我过去一趟,晚上不留下吃饭了。”

胡老笑呵呵地送他们到教学楼门口,嘱咐他路上慢点开车。

姜安然跟他挥挥手,和连时序并肩踏上去停车场的小路。

现在是上课时间,天气异常闷热,校园内不怎么见人,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快要把人烤化。

连时序无所顾忌地摘掉帽子,随便拨弄几下被汗打湿的刘海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骨相特别优越,阴影打下来恰到好处,仿若透着神圣感的希腊画像,原本是张轻易能带来疏离感的皮囊,可他的性格却出奇的温和,怕姜安然感冒受冷,宁愿热着也不开空调。

后面的座椅上摆着杂物,她只能坐副驾驶。

连时序将后排的车窗开了条小缝,通风的同时避免她被直吹。

姜安然感慨他的细腻和体贴,可惜性格太温柔并非是件好事,如果处理不当,温柔会成为一种对自己的残酷。刚在恩师的办公室,他明显有一阵心情不太好,却憋着没有任何表现,甚至在恩师再三询问他感情这种私密话题时,他宁愿用沉默对待,也不知道像她这样以玩笑话来表达抗拒。

这类人通常遇上负面情绪无法正确的抒发,全部转变成利剑刺到心脏,久而久之心里一定会出现问题,而他们会下意识选择将问题归咎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学会释放负面情绪,不断陷入内耗的死循环。姜安然觉得得先教他学会“自私”。自私在不伤害到旁人的前提下发作,其实是对自己情绪的宽容。不过她暂时没想好怎么开口,担心说多了会显得说教味太浓,引起他的不适,还是得循序渐进的来。

车内的气氛太沉寂,连时序没有察觉,从镜子里瞭了她几眼,因为两人的独处沾沾自喜。

前面红灯暂时停车,他打开了车载音响,刻意放了在店内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姜安然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主动跟他聊天,“今晚你忙的话,咱们的电话就暂停一天?”

连时序眉头皱了下,张口就想扯谎说自己不忙,他完全可以在录歌的间隙联系她。姜安然接着说:“而且我今晚也有点事情...”

连时序登时像只瘪了的气球,他不喜欢她把别的事情放在自己前面,但她现在不记得他,他没办法计较。连时序抓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面上却眉眼舒展,和善地笑:“好,听你的安排。”

姜安然对人的情绪捕捉非常敏捷,当下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儿,却始终找不到破绽,最终归咎于自己太敏感。她往前指了指,“停在路边就行。”

下了车,她没着急走,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连时序落下一半玻璃,疑惑地看她。

姜安然弯腰,报以笑容,“谢谢你送我回来,开车注意安全。”

她退后几步,冲他挥挥手,转身往小区里走。到门口时,姜安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那辆黑色的大奔缓缓升起车窗,飞驰而去。扬起的尘土四散,她站在阳光下,浑身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连时序的车牌号竟然是0311。

他的专辑名称、车牌号,都与她相关。

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姜安然答应胡老改天登门拜访,没想到自己一忙就忙到了月中。等周末终于闲下来,姜安然跟师母约了时间,一大早拉着沈温去集市买菜。

一见面,沈温书就吵她说黑眼圈变重了。

姜安然懒得反驳他,凉风一吹,她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沈温书从收纳盒里拿出枇杷唐糖给她,“感冒还没好?”

“没。”她近半个月忙得团团转,休息不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药,身体恢复的慢。

沈温书眉头一皱,张嘴就要唠叨她。

姜安然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先发制人,“你现在老师味儿真浓,张口闭口就要教育人,也就胡嘉这种没经历过学校毒打的小姑娘才会喜欢你。”

沈温书气结,拎着塑料袋快步往前走,压根不管她跟不跟的上。姜安然并不着急,走走停停的买了不少水果,慢悠悠的回到停车场,一瞧,沈温书果然在原地等着她。

她把东西放在后备箱,蹑手蹑脚的靠近,好奇的探头瞧他跟谁发消息呢,竟然这么专注。

沈温书先一步挪开手机,冷言道:“偷看别人隐私,什么素质。”

“……”姜安然理亏,挠挠腮,老实巴交的上车了。

路上堵车,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一进门,清爽的空调冷风扑面而来,姜安然舒服地长叹一声,然后和在厨房忙活的长辈们打招呼。房间里的胡嘉塔拉上拖鞋哒哒跑出来,特狗腿给他们倒水喝,还不忘向姜安然递眼色:谢谢姐。

姜安然扬眉:客气。

她提前给胡嘉透了口风说沈温书要来,小姑娘本来还在遗憾上回聚餐没见到他,一接到消息心里的乌云一扫而空,跑去找导员请假回家。胡嘉一瞧见沈温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在厨房里转悠。沈温书才拧开水管准备洗菜,她立刻殷勤的挽起袖子要帮忙。

男人却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待她疏远又礼貌。其实余光始终在注意她的动向,及时拦住她把手伸到水管下的动作,提醒:“你刚做的美甲,别沾水。”

“...哦。”

胡嘉不气馁,转身拿了只土豆削皮,同他搭话:“你给的字帖我都写完了,再推荐本新的呗。”

沈温书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端着另一盆韭菜到外面择。

胡嘉巴巴的跟上。

沈温书受不了她这股黏人劲儿,而且她父母就在旁边瞧着...

他抓着筐子边缘的手指紧了紧,无奈地叹:“你的字写得不错,不如把精力放在英语成绩上,这学期四级是不是又没过?”

“……”

他的批评向来一针见血,胡嘉嘴角的弧度僵了下,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姜安然站在一旁默默啃枣,围观全程之后忍不住吐槽沈温书真的装,分明来之前还跟胡嘉发消息,见面了又装严厉长辈。他如果真对小姑娘没意思,关心人家新做的美甲干嘛。

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姜安然吐掉枣核,回房间安慰胡嘉。

没想到小姑娘丝毫不伤心,正跷着腿趴在床上翻英语习题,然后截图发给沈温书,问他选哪个好。姜安然立刻探头往客厅瞧。沈温书一扫放在桌上的手机,犹豫片刻,抽纸擦干净手指上的水珠,给她发消息,紧接着,姜安然就听见胡嘉那儿接二连三蹦出来的消息提示音。

她心领神会,关了房间门坐在床边,拍了下胡嘉跷着的小腿,揶揄:“攻略男神计划要成功了?”

胡嘉给她瞧聊天框,沈温书发来的全是英语资料分析。

她叹:“任重而道远。”

姐妹俩没聊几句话,长辈们在客厅喊人出来吃饭。

落座之后,胡老问起福利院拉投资的事情。

姜安然边给钟霞夹菜边说:“政/府会定期给慈善机构拨款,可孩子们的日常开支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物价上涨的厉害,那点儿钱根本养不起这么一大家子人。院长亲自去找关系拉投资,她上了年纪,整天跑东跑西的身体也受不了,我和沈温书接到信儿过去帮帮忙。这回合作的儿童玩具公司是他托大学同学拐了好几个弯的关系才谈拢的,虽然过程曲折,幸而结果是好的。”

胡老叹气:“不容易哟。”

姜安然的这番话引起了长辈们的感慨,聊着聊着,钟霞便说到第一回在福利院见到姜安然的场面。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无比怀念地道:“这么多孩子,属她最有个性。当时大家都来抢礼物,她坐在滑梯上一动不动。我好奇啊,过去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说自己心情好的很,只是不想被领养。我问为什么,她说长大了要去找她的朋友,不能留在我们身边。”

提到这茬,姜安然也笑了,“你和爸骗我说去找朋友需要很多路费,如果我答应做你们的女儿,你们就把路费包了,等我长大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绝对不会拦着。我一听这买卖划算,当即收拾收拾行李,跟你们回家了。”

沈温书适时地接了句:“所以,你从小就是揣着糊涂装明白的性格。”

这话总结的到位,逗得长辈们捧腹大笑。

饭吃到一半,福利院的院长打电话来说有人上门咨询投资的事儿,指名要见姜安然。

沈温书问:“你朋友?”

姜安然一脸懵,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本事的朋友。

总之正事要紧,两人马不停蹄的往福利院赶。

到地方时,孩子们刚集合准备上楼睡午觉,老师们在维持秩序,院子里的玩具没收拾,沙坑里的沙子洒在到处都是。

姜安然踏入院子,一眼便看见蹲在沙坑旁的男人,他背对她,拿塑料玩具勺专注的舀沙子玩。

树上的柳絮飘落,她鼻头抽了下,打了记响亮的喷嚏。

连时序循声回头,清冷幽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与此同时,沈温书的外套也落下。

他分明是关心,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埋怨的滋味,“我瞧你这感冒一辈子别想好了。”

姜安然早就习惯了他刀子嘴豆腐心的风格,往常怼两句还是会接受他的好意,但此刻,连时序看向她的瞬间,她敏锐的捕捉到空中逐渐浓郁的危险气息,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往后撤了一大步,躲开沈温书的衣服,面带惊恐地拒绝,“不必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