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易斯满面春光地牵着自己的华人舞伴来找叶阳。叶阳正靠在墙边研究手里的高端葡萄酒,就像乡下人第一次看见高耸林立的大厦,特别新鲜。
他没什么兴趣认识同胞朋友,酒倒是喝了不少,心里也惦记着家里电脑后台的程序,见了罗易斯的舞伴,只是礼貌地用英语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照顾了罗易斯,便继续靠在墙边,眼神涣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每个人的身影都是模糊的,像移动的像素块,一闪而过。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中,像雨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泛出涟漪。那个人在移动的人群之中,显得安静美丽,像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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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的舞会,不仅有西式甜点,还有中国美食。王淮找到一屉小笼包,满心欢喜地吃着。边荀赶走侍应生,亲自端着餐盘扮演起侍应生的角色,餐盘上面放着好几张小笼包纸。他心里想着:以后也让厨师做这个。
王淮用筷子夹着小笼包,正要往嘴里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王淮?”
“……”
小笼包掉在地上。
边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迅速转过身,脸色沉了下去。他不说出叶阳的名字,只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邀请函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叶阳一直看着王淮僵硬紧绷的背影,为了确定这是不是梦,他再次说道:“真的是你吗?”
记忆中,叶阳很少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话。握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着,王淮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想见的人就在身后,他却没有勇气转身。
边荀挪了几步,挡住王淮的身影,冷冷道:“我没有邀请你,请你离开。”
叶阳一下子慌了,好像真做了个梦,又被惊醒。“不……王淮,我知道是你,我是叶阳啊,我是哥哥,你让我看看你好吗”
“请你离开。”边荀拿起手机,拨打酒店管理员的电话,很简单的几个数字,他却按错了好几遍。
比起叶阳,他更狼狈。好不容易……真真是好不容易,这半年来和王淮建立起来的感情,虽然一个情真意切,一个故作冷漠,但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在无形之中被渐渐抹去,王淮敢和自己对视,也即将要和自己共舞,为什么叶阳又出现,要把这一切毁得彻彻底底……
叶阳只要一出现,边荀就知道自己输了,输了啊!
“王淮……”叶阳往前一步,边荀也往前一步。两人正面杠上,僵持不下。王淮突然扔下筷子,冲出会场。
与此同时,会场响起《多瑙河之波》,人们牵着各自的舞伴的手,跳起浪漫的华尔兹。
“让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边荀收了一身冷厉锋芒,笑道:“千万不要打扰热舞中的人们。”
叶阳收回看着大门的目光,悲伤地说道:“边荀,你欺骗了我。”
“跟我出来再说——叶阳!”边荀的话还没说完,叶阳已经先他一步,无礼地冲了出去。
边荀也跟着出了会场,一出去马上拿起手机联络酒店管理员,说:“……穿着藏青色西装,一米八一,没戴眼镜,一定要拦下他,别让他离开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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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没离开酒店,他头脑发热地离开会场,站在电梯门口等待电梯降下的时候又冷静了下来。
就这么跑出来了,哥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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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离开会场,却不知往哪里走,连左右都不会分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假设他是王淮,一定会想着马上离开这里,就像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叶阳花半分钟下定主意后,飞快朝最近的电梯走去。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人们颇有默契地等待里面的人先出来,再有序地走进去,电梯门关上,却有一个人站在电梯门旁边,不像在等电梯,但又没离开。
“王淮。”叶阳走到他身后,伸手按住电梯按钮,另一只手牵起他的手。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了,他把人带进电梯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电梯的失重感传来的瞬间王淮才反应过来——电梯里,只有他和叶阳,他们还牵着手。
这下好了,能逃到哪去。他低下头,转过身去,手却挣脱不开。
“别动。”叶阳握紧他的手,正要说话,电梯门却开了。四楼不高,电梯此时到了也很正常。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厅,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想一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干不过,只能等边荀来和谈了。叶阳叹了口气,转身,不敢松手,“你抬头看看我。”
王淮还是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乖巧地等待家长训话。
“你已经好了,我隔那么远看你一眼,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叶阳的声音变小了,听着有点可怜,“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
是这个声音,比梦里的真实。叶阳像一位忠诚的教徒,被笼罩在神明突然降临的喜悦中,心里早已激动得小鹿乱撞,却不敢大声喧哗,“那我们回家,回中国的家,好不好?”
“……”
叶阳没等到王淮的答案,却听到边荀的声音,只见边荀从电梯门走出来,小跑着,那么理所当然地来到王淮身边。
边荀在电梯时就想过,一定要把王淮拉回自己身后,然后愤怒地命令酒店保安把叶阳这个不速之客轰出去。倒是有那么一点英雄救美的戏剧性。可是现在,他只是站在王淮身边,悄悄地缩回伸出去的手。因为王淮在他到来之后,朝叶阳那边挪了一小步。
边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开个了房间,去那里说吧。”
回去?再把我弟弟让给你?当然不。叶阳拒绝了,“请让你的朋友们把路让出来。”
边荀看向王淮,目光里满是不舍,“王淮,你答应过我的,舞蹈已经开始了。”
早就开始了,说不定快要结束了,上帝不再宠幸于他,地狱已经为他敞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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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跟着边荀进了房间,当然,还牵着王淮。
边荀说:“需要让人为你准备醒酒汤吗?”
王淮几乎咆哮道:“我没醉!”
他这个样子,又好像回到别墅里,那个无理取闹爱找自己麻烦的王淮。边荀哭笑不得:“好好好,快坐。”
选择跟边荀来到这里,是因为王淮觉得,就这么在酒店门口和他分开,实在太让他难堪。平时欺负归欺负,可王淮是真做不出让边荀丢脸的事,坐下来把话说开了,应该多少能对得起这半年里,边荀为自己制造的一个个安眠之夜。
王淮看向叶阳,说:“哥哥,我不走,你松开我。”
叶阳还是不放心,不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此时此刻,他应该沉溺在久违的熟悉的眼神中,然而他却像嗅到危险气味的正在捕食中的动物,只是警惕地盯着对手。
“please.”尽管听到王淮说的答案,被叶阳审视着的边荀还是笑着请他坐们下。
神已宣判,他是罪者。
“哥哥。”王淮晃了晃因被抓得太紧,血液不通而发红的手,说,“我想和他单独说话。”
“不可以。”叶阳的语气坚定,“他是边虞的弟弟,我绝对不会让他碰你。”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边荀的痛点。就像贵族们指着奴隶的烙印,大声喊这个是奴隶。边虞是边荀无形的烙印,他不引以为耻,却最害怕被人提起。
空气中一片死寂。
“哥哥。”王淮试图挣开他的手,“求你了。”
这下好了,叶阳无法不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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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荀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淮,心想,昨天他也是这样,看起来很不高兴,还好后来让人搬来一架三角钢琴,放在房间,亲自为他弹奏那首他每天必听的钢琴曲。
啊,当时他的笑容,现在想起来,还能浮现在眼前。
边荀笑道:“我看起来,像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这不好笑。”王淮十分严肃地说,“我要离开了,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嗯,当然……”
还以为他面对这个话题,会和以前一样耍滑头避之不谈,没想到这么直接。王淮突然就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了,就这么离开又显得太没绅士风度,嗯?绅士风度?要这个做什么?他可真是被这人教坏了……
王淮像一株植物,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别难过,你应该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边荀舍不得看他一秒钟难过。站起来,像个骑士,弯腰,伸出右手,“我知道你会离开我,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现在,你得履行你的承诺了。”
“什么……”
“我的先生,我能有幸,与您共舞一曲吗?”
桌上的手机播放着华尔兹圆舞曲,窗外的月光和昏黄的壁灯都浪漫至极,地上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影,时而旋转,时而交叠。
一曲舞毕,边荀搂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吻他的额头。
“再见……”
你为冰冷的别墅带来温度,令寒冬如春,现在,请将孤独恩赐于我,令这爱意蓬勃的春季,骤然冰封。
请你自由去追逐你所爱,而我除了更爱你之外,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