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
边荀经常陪在王淮身边,吃一点药、打一根针,他都不敢马虎,样样要经过自己的手,像伺候主人的奴隶。王淮却不领情,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吃完药哪里难受了也不说,边荀只能从冷冰冰的数据里得知他的切身感受。
这几天不知道研究人员弄出了什么新花样,王淮打完针就特别困,也没什么食欲,边荀照例捧着热腾腾的饭来,王淮把他赶走了,蜷在被子里咬牙硬抗。
天一亮,王淮就得去实验室,他照例躺在床上,表情木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研究服的人。
“你得保持心情愉悦,这样收集到的数据才有意义。”其中一个研究人员皱眉看着电波图,转过身来朝他说道:“年轻人,想想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我觉得遗忘过去,这本身就是一件开心事了,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开启新的人生,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王淮皱起眉,脸上大写的“我不高兴”。
“小王子,别用那么好看的眼睛瞪我,哥哥会很伤心的,你的厌恶值在上升,哦,哥哥的心要碎了,上帝——”
边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按住那人的右肩,冷冷说:“不准和他说话。”
“边,你在吃醋吗?”那人扬起半边眉毛,挑衅一般,说。
众人一听,顿时大笑起来,却也没人再敢和王淮说话。边荀是威廉姆教授的关门子弟,得罪他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在边荀的淫威之下,没人敢和王淮开玩笑了,他每天都是木讷地听从研究人员的命令,被催眠、吃奇怪的药、打针……边荀一直很贴心照顾他,却忽略了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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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这样不行。”威廉姆教授推了推老花眼镜,从一堆数据里抬起头来,呵呵笑道:“放轻松点,没人跟你抢老婆,你快让他得抑郁症了。”
边荀耳根瞬间红了:“他……他不是我…老婆。”
“你可真会挑重点。边,你得让他先不要对你抱有敌意,你现在看起来就像被正妻关在屋子外面的小情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边荀沮丧地说。
“先让他安心。”威廉姆教授似乎想到什么,看了眼桌上的台历,神秘兮兮地笑起来,“你不行,总有人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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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一定,就是,边荀了吧?”罗易斯迈上楼梯,笑着迎上去,“我是,威廉姆,教授的孙子,哦,希望不会吓到你,亲爱的边工,我无疑是,美国人,你可以,称呼我为,罗易斯,但我从中国,来,回家过圣诞节。”
边荀握住他的手:“……你好。”
没想到老教授说能行的人,是自己的孙子!边荀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赶走这个未来可能发展为情敌的人。
“你好帅。”罗易斯笑着说,“像,划破寒冬清晨,的一缕阳光,哦,你是聪明的、明亮的太阳,我爷爷,以你为傲。”
“你也是。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边荀说,“你是浪漫的诗人,知识丰富的旅人。威廉姆教授常常提起你,你是他最爱的人。”
威廉姆教授的结发妻子生下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这唯一的儿子体弱多病,不幸只生了一位儿子,没过几年便走了。家族遗传病令威廉姆教授日夜难眠,上帝却眷顾这位知识渊博的老学者,赐给他一个健康的孙子。罗易斯不想继承爷爷的研究,天生的好玩脾性,喜欢交朋友,成年礼过后便独自踏上环游世界的路程。
边荀是老教授的爱徒,孤独的老教授从不吝啬朝他人炫耀自己的孙子,他听说了很多关于这位热情似火的少年的故事。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非常有活力的少年郎,但是边荀更多的,是为无人继承教授的衣钵感到惋惜。
两人简单的打过招呼后,边荀请他去会客室坐,罗易斯捧着热咖啡,道明自己的来由。
“爷爷说,让我来和某位小王子,聊天,敞开他的心扉。”罗易斯笑道,“我看博士们,都特别有精神,我不认为,有谁,需要我来做,心理指导。”
边荀半张着嘴,显然是吃了一大惊。如果说研究所里有人需要陪伴的话,无疑是现在成为重点研究对象的王淮!
罗易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边工,爷爷说,找你,你就知道,是谁。”
难道让罗易斯和王淮待在一起吗?边荀有些不愿意,“教授确实与我谈过此事,但我并不觉得……他…他需要心理指导……”
“真的不需要吗?”罗易斯为自己派不上用场感到失望,“我太难过了。”
“哦,不,我的意思是……”边荀噎了一下,转念一想,这是教授的一片心意,罗易斯也是好心,直接拒绝了,实在太不是人。便只能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不需要心理指导,你可以和他聊聊天,但别吓着他,他有点怕生。今天太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下了,请别去打扰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罗易斯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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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教授给王淮放风了,不用去当猴子被人围观了,不过他没事也只能待在房间里。
边荀拒绝了罗易斯帮忙端早饭进去的主意,只让他跟在自己身后,并且要求他脱鞋子。
罗易斯站在门口脱鞋,耸耸肩,笑了一声。边荀几乎要跳脚骂人,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罗易斯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
边荀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七点,指纹解锁,门开了,分秒不差。
罗易斯伸长脖子,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人没见到,只觉得房间采光不错。
床上隆起了包,包动了一下。罗易斯马上明白了,跟着边荀来到床边。
边荀放下餐盘,说:“劳驾,转一下身。”
罗易斯:“?”
不是“早安”这句话?王淮听到和往常不一样的开场白,疑惑地扒下被子,和罗易斯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边荀:“……”草。
罗易斯还没转身呢,赞道:“哦,早安,美丽的阿多尼斯!世间所有人与物,在你面前,都为之失色!”
王淮:“……”
“你——”好字还没说出口,罗易斯感觉到身边人不友好的视线,马上老老实实闭上嘴,在嘴边比了个“×”。
“早安。”边荀收回视线,笑意盈盈看着王淮,“七点了,该起床吃早饭了,今天的早餐是广式肠粉。”
王淮缩回被窝里,从被子蠕动的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翻了个身。
边荀:“……”
罗易斯对着落地窗,寂寞地说:“边,他是不是,还想睡觉?”
王淮又飞快翻过身,露出眼睛来看罗易斯。
边荀:“……”
罗易斯不管了,转过身来,笑着朝他挥手:“你好,幸福而美丽的众神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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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旁边的西式圆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肠粉,王淮边听罗易斯讲他环游世界的奇闻怪谈,边吃肠粉,还好心地分了他一半。
边荀坐在他们中间,故事有得听,肠粉没得吃,他单手托着下巴,看清晨的阳光落在王淮的身上,看他露出久违的微笑,心里那点醋意顿时消失了。
王淮听他的中文实在太费劲了,适时打断他,说:“YouspeakEnglish,Iderstand.”(你可以说英文,我听得懂。)
罗易斯更高兴了,叽哩哇啦说起旅行中的趣事,说到去皇后镇跳伞时,王淮笑起来,骄傲地说我也跳过伞。
“看不出来啊!”罗易斯激动地拍他的手臂一下,“兄弟,你喜欢追求刺激吗,有机会我们去蹦极好不——”
“咳!”边荀拿开他的咸猪手,那力道让罗易斯以为他们俩有仇,“有话说就好,别、动、手、动、脚、的。”
罗易斯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OK.”
三个人闷在一间房里,肯定是无聊的。罗易斯搬想带王淮出去散步,至少在所里行动总可以吧。边荀却不答应,怕王淮今天没打针,身体出现什么突发症状,而且外面下着雪,实在太冷了,不比在春季出去踏青。
边荀用中文说:“房里一直有暖气供着,外面太冷了,而且都是外国人,你不认识的……”
罗易斯一会儿看向王淮,一会儿看向边荀,“这……关在房间,不好,他是一个人,你们把他关着……”
王淮低头,沉默地看着盘子里的卤汁。
他在这里过得不开心,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回家,但他又不知道家在哪里了,这里有四季如春的房间,每天吃的饭是合他口味的中餐,研究人员也不敢拿他开玩笑,有人定时定点为他测量体温,总是第一个知道他身体不适……
其实王淮并不是真的讨厌边荀,他只是有点小脾气,被送到遥远的异国的小脾气、被放在可供围观的实验床上的小脾气、以及对未来的迷茫的小脾气……
这么多小脾气聚集起来就成了大脾气,唯一亲近他的边荀就成了发泄口,王淮明知道这样不对,还是忍不住想要远离他。
不过大事小事王淮还是分得清的,不然发泄脾气的方式不会止于疏远。他知道边荀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病”伤脑筋,眼底熬出两团乌青,知道他端饭来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还优雅地坐在身边看自己吃完再走,也知道他每天晚上说的那句“我爱你”,是出自真心的……
“可是……”边荀犯难了。
“不出去了。”王淮说,“我想看书。”
“好!好!要看什么我马上去买!”边荀松了口气,激动地说。
“《红书》。”王淮道。
“那太费神了,看点别的吧,绘本行吗?”
王淮皱起眉。
边荀坚持不到三秒钟,马上说道:“行行行行行行!”
王换说:“原稿……”
边荀说:“也给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