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是在作茧自缚

天一亮叶阳就醒了,手被枕得有些麻,但他不想惊动怀里的人,在王淮的发顶留下轻轻一吻后,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们昨晚没做,只是吻了很久。叶阳有推开过他,当时就在想毒/瘾会不会通过接吻传染,答案当然是不会的。但是他太怕了,吸毒人员身上可能带有其他病,艾滋或者肝炎。

他知道自己没有,但还是害怕。

他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肮脏的异类,觉得亲吻会玷污别人,可是王淮不让他逃开,甚至攀着他的脖子追逐他。

从他们认识开始,王淮一直是这样,这样的盲目而疯狂地追逐着。叶阳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如果只是爱,他早就给过了,他从没爱谁超过爱他。

这份爱有宣之于口的一天吗?

叶阳看着他的睡颜,听他浅浅的呼吸声,感受胸口一阵阵轻而滚烫的气息,麻木地想着未来——他能不能牵着失去记忆的王淮的手,告诉朋友们,他们相爱,告诉所有人,他们不只是众所周知的兄弟,还是恋人。

答案没想出来。

王淮睡得很沉,大概是昨天折腾得太狠了,叶阳朝进来查房的温医生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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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租了张折叠床在走廊睡,床很小,他睡得很不舒服,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买三人份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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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已经醒了,在玩叶阳的手指头,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一个。

沈暮霖走进来,甩手把几个馒头扔到床上,又揭开红豆薏米粥的盖子,还冒着热气,小心翼翼端到王淮面前。

叶阳拿过馒头,惊讶于还是热的,奈何一只手沦为玩具,一只手还挂着水,没法吃。

王淮看着他手里的馒头,突然扑上去抢:“我也要吃哥哥的!”

“哎你这——”叶阳抽回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回椅子上,“你吃那个,别捣乱。”

沈暮霖拉了把椅子坐下,话是说给叶阳听的:“他胃出血,医生说暂时只能吃流食。”

叶阳想起沈暮霖在电话里头说过的,他被一个丧心病狂的路人踢了一脚。顿时脸露愧色,“我来吧。”

沈暮霖很不爽地皱起眉,但也没说什么,把病床桌子架好,碗放上去,看两名伤患互相喂食。

然后王淮张牙舞爪地去抢那碗粥,乖乖地舀一勺送到叶阳面前。

叶阳:“……”

沈暮霖:“……”

“你坐好,自己吃。”叶阳躲开汤勺,摸一下碗,不那么烫了,“我看着你吃。”

王淮不屈不挠地挖了几大勺过去,都被避开了。叶阳说粥是他的,自己吃馒头。气得王淮把馒头抢过来,砸在垃圾桶里,眼不见为净。

“不一起吗?我想一起吃,哥哥不一起吃,王八蛋!”

“我是想和你一起吃的……”叶阳头疼。你把我的馒头扔了我吃啥?

“不一样!”王淮差点把仅剩的粥也砸进垃圾桶,还好叶阳手快捞了回来,但是他仍然不满意:“吃的不一样!不和我吃一样!”

他要求两人吃一样的东西,但是粥只有一份啊,叶阳怎么舍得让他吃半碗?又不能舔着脸叫沈暮霖再买一份吧?只好把勺子放回碗里,哄:“乖,你先吃好不好?”

沈暮霖拿着自己的馒头豆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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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不接受他哄三岁小孩这套,气他不懂自己一片用苦良心!他激动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谁都拦不住,抬手就把粥打翻了,气呼呼指着叶阳挂水的手,说:“不吃就好不起来,好不起来,就不能离开这里,我就不要你了!”

叶阳看着洒在被子上的热粥,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动手打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吗?

“哥……”王淮撒泼完,又窝在他旁边,这声“哥”的尾音拉得老长,撒娇味儿十足,“你快好起来,带我去找医生,哥?”

叶阳忙着把遭殃的被子卷起来,不让蹭床睡的家伙碰到,闻言脸色一变,手也没了动作。

“哥?”

“你……”叶阳叹了口气,“记得他呢。”

怎么就把我忘了,只记得害过你的人呢。

“医生吗?”王淮想了想,还挺骄傲地说:“记得的,不久前的事,我记忆力很好!”

叶阳攥紧拳头,想问他,你以前一定很喜欢你的医生吧,可你记得你的医生把你按在床上强/奸吗?记得他在大二那年把你吓成了个小呆子吗?记得他亲手杀了我弟弟吗……

我的王淮再也回不来了,你们都是谋害我弟弟的凶手,而你不过是长了跟我弟一样的皮囊,我才对你这么好。

“哥哥?”王淮以为他在为自己打翻了粥而生气,事实上他也挺后悔的,刚刚太冲动了,“哥哥,我去买好吃的,你等我,我们一起吃。”

你这样说话,又很像我的王淮了。叶阳自暴自弃地想,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用,我猜沈暮霖去帮你买——”

话还没说完,王淮就扑到他身上,撞得叶阳往后仰去,他那么冲动,又小心翼翼地搂着叶阳的脖子,湿湿腻腻地吻他。

他一吻上来,叶阳就无法思考了。

糯米的香味淹没消毒水的味道,清晨的阳光被窗户格出几个长方形,墙上反射的阳光又落在王淮身上。

叶阳闭上眼睛,加深这个吻。

看不见了,肌肉记忆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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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沈暮霖买了两份糯米粥,王淮看着叶阳把粥吃完,这才满意了,摸他的头,“听话,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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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有一次路过商场时,突发奇想地要给王淮买衣服,但不知道他穿什么尺码,只好打电话问叶老妈子。叶阳都说了,还拜托他买几米的画册。

他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叶阳的毒瘾发作了,他就站在门口,透过观察窗看病房内的一切。

王淮站在床边,握着叶阳的手,从口型能分辨出,他说的是“哥哥”。

叶阳发起疯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用见人就咬的疯狗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王淮不怕他,也不会被吓到。

沈暮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颓然地用手撑着头,不久,病房门打开了,一双鞋出现在他视野中。

他连忙擦干眼泪,慌张地抬起头,他实在没想到这人会站在他面前,吓了一跳,动作大了,不小心碰到放在身边的东西,几米的《向左右,向右走》掉了出来。

温禾摘下口罩和手套,帮他捡起来,递到他面前,“‘他们犹如失散多年的恋人’。”

“什么?”沈暮霖接过书。

温禾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叶阳很痛苦,他把右手掌心都抠流血了,左手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沈暮霖不解地看着他。

“见过孕妇生小孩吗?我猜你也没有。我跟你说个真事。有一个男人,非常爱他的妻子,那位女士身体不好,有流产的前科,再次临盆时,在产房里痛到几乎晕厥,他的丈夫不顾医生的阻拦,闯进产房里,握着她的手,不断鼓舞她。”温禾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对自己的多话感到意外。

沈暮霖把书放回袋子里,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

“……那只手就成了女士的救命稻草,诞下婴儿的后,她昏过去了,她先生的手关节脱臼了。”温禾笑了一下,补充道:“那位女士是跆拳道教练。”

沈暮霖:“……”

温禾的笑容非常短暂,仿佛被风吹起的一点涟漪又很快平静的一潭死水,他干咳一声,换上平时惯用的医生的口吻,不冷不热地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进去探望病人了。毒瘾并非传染病,我们非常鼓励家属和患者接触,但在治疗过程中为了避免患者发作伤害无辜,我们还是建议家属在病房外耐心等候。”

沈暮霖站起来,左右两手提着几个大袋子,“我不是患者家属,你刚刚不是说了,他不会伤害别人吗。”

“不,叶阳第一天的时候,差点掐死那个带他来的人。”温禾说。

“是谁带他来的?”沈暮霖问道。

温禾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势,“你不是患者家属,院方有义务保护患者隐私。”

沈暮霖忍着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我这大包小包都是叶阳的行李,不是家属也是亲戚。”

“那你就去问他吧,患者亲戚。”

沈暮霖愣了一下,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他比对方小了差不多一轮的年纪,身高只到人家的肩膀处,气势却不落下风。彼此的衣服相互摩擦着,他借着白大褂的掩饰,将几张百元塞进温禾的手里。

温禾忽地脸色一变,好像手里的是一块烧得正红的木炭,而不是钞票,他气愤地拍开那只手,话也不说,转过身扬长而去。留下沈暮霖站在走廊发呆——原来这世上真有用钱买不通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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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鸡飞狗跳的边家。

边荀为了隐瞒叶阳等人的事,差点和父亲闹翻,最后还是边虞的管家出面替他说话——说那些人并未对边虞有任何威胁,只是朋友间的口角。这事才这么过去了。

心理学家边虞便坐实了“重度抑郁症”这个死因。

葬礼在边虞的别墅举行,来自国内外顶尖的学者前来吊唁,排起了长队,边荀和父亲正在接待曾找边虞咨询心理疾病的高官。

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残忍。追悼会结束,边荀上台念答谢词。边虞的遗体被送去殡仪馆的路上,街边人皆露出惋惜脸色,哭声盘旋在上空挥之不去,但边荀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受礼仪约束,他不得已到桌敬酒,高官和各界学者的到来,令丧宴变成了恶心的社交。

丧宴结束,人都离开了。半夜,边荀来到地下室,看到书架旁叠起了好几个纸箱。边虞的遗物都是父亲整理的,大多是珍贵的医学资料,烧不得,老人家又比较封建古董,半点不想献身科学,便一直放在角落堆着。因为看不懂,收拾的时候没有分门别类,边荀打开纸箱,一眼看到最上面某张荣誉证书上,落了几点水渍。

不会分门别类或许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看着这一张张荣誉证书,父亲恐怕也不会有心情去好好收拾吧。

边荀把证书拿出来,下面都是草稿。边虞的字非常潦草,张扬的一撇一捺,都仿佛是刻在王淮身上的刀刃。

这些荣耀都是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肮脏。

除了证书,还有几个奖杯,边荀越看越愤怒,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部淋上白酒烧成灰烬。

按照排放的顺序,最后一个纸箱的东西应该是边虞死前最近一段时间留下的,里面没有证书和奖杯,是些索然无味的诊断书,上面的名字和丧宴间的高官子弟对得上,还有几本国外著作。边荀几乎要放弃了,看到最后一张压箱底的诊断证明书时,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姓名、性别、年龄这几格都是空白的,病情摘要却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方框写不下了,写在诊断书最上面的空白处。

边荀知道边虞有一套自己的诊断证明书,不太正经,没有院名、科别、住院出院时间和单位盖章,甚至都没有医师签字这一栏,他的名字只是写在诊断证明书末尾的建议后面。

压箱底的这份更是不伦不类,末端没有落下医师名字,病情摘要完全是以日记的口吻讲述,开头两个字是“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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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熬过十天脱毒期。

他的状况还算良好,没有心瘾,戒毒治疗进行得非常顺利。

虽然说脱毒时期痛苦异常,但是王淮的手一握上来,他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天黑了,叶阳今天被折腾得很惨,蔫蔫的,用筷子一粒一粒夹着米饭。

王淮也在吃饭,见他在发呆,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吃。”

叶阳夹几片肉放在他的碗里,有气无力地说:“你吃吧。”

王淮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饭,又看了看叶阳的,皱起眉:“为什么我的少,哥哥多?”

他现在要求越来越多了,不仅要和叶阳吃一样的食物,还要求吃的份量一样多。叶阳跟着他吃了几天流食,他正处在和毒/品抗争最激烈的时期,没有足够的食物带来体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今天他真的吃不下了,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又无法跟王淮解释。

叶阳说:“我吃饱了,你吃吧,多吃一点,不然沈暮霖来了,看你没吃饭,又要生气。”

王淮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扑在叶阳腿上,挥舞着拳头打被子:“你快吃饭!我要吃饭!哥哥也要吃饭!”

叶阳推开床头的移动板桌,摸他的头,哭笑不得:“那你就吃啊,每个人的饭量都不一样,我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了。”

王淮非常享受叶阳的抚摸,每次他闹,叶阳就摸他的头,摸两下他就不闹了。

但是今天这招好像没用……

王淮坐起来,去拿自己的饭,和叶阳的放在一起作比较。叶阳只吃了几口,跟没动过一样,王淮的已经吃了一半了,一看差别这么大,他快气炸了,站起来直跺脚,指着两份盒饭愤愤说道:“我要一样,我要和哥哥一样!”

叶阳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还有脾气了这。

没人来摸他头,王淮为这点小事气得不想理人,转过身去背对他。

“王淮……”叶阳轻声喊他。

王淮走到窗前拽着窗帘出气。

“……”为一顿饭打冷战,太没必要了。叶阳无声地叹了口气,下床来。

王淮扯着窗帘,明目张胆说出心中不满:“治病是很痛苦的,我知道的,我想……让医生把针打在我身上,哥哥不要痛了,我们好好的,离开这里。”

“可是医生说,针不可以打在我身上,再痛也只能哥哥受着,我除了陪哥哥吃饭,什么都做不了……”

窗帘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声响,叶阳走到他身后,墙上有两个人影。

“你已经为我做很多事了。”叶阳微俯下身,搂着他的肩膀,“没有你,我坚持不到现在。”

王淮转过身,正要说话,叶阳抬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令他挣脱不得。

阳光驱散早晨的清和冷,两人的影子亲密地连在一起,远处的风灌进来,窗帘如蝴蝶张开翅膀将他们包围,他们在一片白色的真空中接吻。

王淮主动攀上去,笨拙地回应着,叶阳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本意是想哄哄他也就算了,本来克制得很好的,但这点克制在王淮贴近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现在的王淮或许不懂男人的接吻代表什么,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亲吻的感觉。只有叶阳记得他们是众所周知的“兄弟”,是失去记忆和吸过毒的无可救药的人们。

但,那又怎样。

此刻他们站在高楼窗边,就算没有窗帘的保护,被别人无意撞见了,或者一个不慎跌落摔得粉身碎骨,他也不愿再放开。

“哥……”王淮趁着换气分开间隙,喘着气喊他。

叶阳如被冰水当头浇下,离开他的唇,垂下眼帘看着他。想让他别这么叫,改口喊他的名字,或者陌生地称呼为“你”。叶阳就极少当着王淮的面喊他“弟弟”,他其实应该多喊几次,多提醒自己,这是弟弟啊,或许他们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可他总是心里把他当成弟弟,眼里却看到了另一个王淮。叶阳读书的时候,最爱向别人炫耀自己有个天才弟弟,恨不得在王淮脖子上挂个“叶阳弟弟”的牌,再带他环游世界,宣告全天下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等他意识到这是在作茧自缚的时候,一切又都太迟了。

“哥?”王淮不安地踮起脚尖索吻,可是除非叶阳低头,否则他无法亲吻爱人,

叶阳如他所愿地低下头,捧着他的脸加深亲吻,同时在心里宣誓:无所谓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