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佘坐在办公室里,把桌上前往北京的机票推到他面前,说:“离开这里,做你的好学生,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事,弟弟。”
白泷接过机票,面无表情地撕成两半,问为什么。
“我要那份遗产,那是我一直努力的唯一目标。公司里有不少人为你投了一票,他们的股份之和几乎要超过我,只有你什么都不懂,还抱着作家梦在外面逍遥自在,我从小到大被最严格的戒尺规丈着教育,那本是我应得的,别人为你扑汤蹈火,你却坐享其成,轻而易举夺走我的东西,这才让人觉得可恶!”
“可我从没想过和你争,哥,你不知道他们干那些勾当吗?贩/毒,训练雇佣兵、甚至走私军火武器……我不想,我也无法拿这些钱挥霍。”
白佘为他的愚蠢叹了口气:“你回北京去,好好念书,当你的作家。”
“我也想,可是我朋友在酒吧被人下毒,现在躺在医院里……”白泷这才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喃喃说道:“你们要杀我,那杯酒是我的,我拿错了,所以李铭才会……”
那杯酒原本是自己的,李铭拍照时弄混了,他无意中代替自己承受了海/洛/因中毒的痛苦。
白佘站起来,重重拍打桌子,“我说了,只要你离开,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们要杀我,就为了那些肮脏的钱……”白泷泪流满面,沉浸在无法承受的悲痛中,过去种种亲情陪伴都变成利刃捅入胸口,华美的面纱揭下后是虚伪腐烂的真实。
他们待他好,是因为他无知无害,而当他成了不可忽视的威胁,他只能人人得而诛之。
白舍愣了一下,握紧双拳,最后只是沉默地离开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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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泷走出公司总部,回头,不由得佩服人类的鬼斧神工,竟能造出容纳恶魔的高楼。
手机响了,王淮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回学校。
担心是有原因的,白泷欠他们一大笔钱,虽然这点钱对这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来说不算什么……是的,他个人的感受,在家人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事,广州挺好玩的,我玩够了再回去。”白泷满不在乎地说。
王淮不接受这个含糊的说话,以功课很多为由劝说他回去。
“王淮。”白泷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关怀,“叔叔阿姨对你是真的很好,你将来一定会是最好的作家。”
白泷孤独地回到医院,病房门口围了很多人,他推开人群挤进去。
一片混乱,床头柜上新鲜的百合花在地上奄奄一息,窗户开着,雨水肆意闯进来,窗帘疯狂地舞动。李铭醒了,被几名医生合力按在床上,他一看见白泷,挣扎地更加用力了。
头发的雨水落进眼眶,口袋里的匕首不知落在哪里,手机没命地传来一阵阵震动,白泷望着他,李铭咬牙切齿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
白泷很想告诉他,说:李铭啊,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世上很多“为什么”是没有答案的,所以才有愚蠢又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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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雨下得更大了。
李铭独自离开医院,在自家门口看到白泷,先是上去痛扁此人一顿,再泰然自若地开门进去,还是给人留了门。
白泷走进来,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事情的经过。
“对不起,这本不关你的事,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
李铭等他说完,走到阳台和叶阳打电话,说最近很忙,没时间玩手机,最后说他打算辞职了。
白泷又惊又喜,忍不住在他打电话的时候问道:“真的吗?”
李铭“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回答电话里的兄弟。
辞职书一提交上去,很快得到批准,李铭连夜收拾行李离开,白泷一大早过去扑了个空,跟收租婆要到他的号码,这才得知人已经走了。
走了也好。白泷倚在他家的门上,抚摸门把手,不太确定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电话那边有汽车鸣笛声,李铭沉默了很久才说:“或许。”
“我会一直期待的。”
“嗯。”李铭不太想见他,至少现在不想。莫名其妙进了一趟医院,谁都不能说“这无所谓”。
“你去参加高考吧,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你放心,就算没了家里人资助,我还有两个超级富二代死党,就是那个作家,还有一个是官二代呢,改天介绍你认识,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你如果想换个地方的话,可以……嗯…来北京找我。”
“我会参加高考的。”李铭走进一家住宿,登记完后走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我还有事,先挂了。”
白泷对着手机屏幕发呆,铃声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是王淮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白泷笑着说:“今天,今天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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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不到十分钟,李铭在收拾行李,家门被人悄无声息打开,他转过身才和三个穿着得体的成年男子打了撞面,吓得大喊了一声。
那三人面容冷峻,一看就不好招惹,该是混□□的。
李铭后退几步,“你们是谁?怎么擅闯民宅,快出去,我要报警了!”
三人不说话,其中一个转身去关门,李铭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拿起手机报警,谁知对方速度极快,几步便来到他面前,长腿一扫把人撂倒后按在地上,手机在争斗的过程中飞到门后。
李铭感觉所有骨头都错位了,痛得大喊几声,正要试图大声求救,黑衣人从兜里掏出块毛巾,塞进他嘴中,几乎要顶到他喉咙。
这算什么?这些人是谁?他不过一个打工仔,没得罪过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比答案来得更快的是反射清晨阳光的针头,至于里面是什么,李铭就不从得知了。
三个黑衣人各司其职,一人在门口把风,一人把他死死按住,一人拿过他的手腕,翻过来,把针头刺进肉中。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对李铭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更强烈,是无法控制的痛苦与狂欢在体内交织成一场核爆炸,要将他从内到外炸个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快/感猝然消失,痛苦暴力地鞭笞着摇摇欲坠的灵魂,他觉得用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美丽的清晨稍纵即逝,当阳光如带上火焰的温度,为寒冬里的生物带来生机时,有人在阳光照不进的黑暗角落里慢慢腐烂。
白佘不知何时走进来,他走到李铭身边,蹲下来欣赏败家犬般啧啧叹道:“你亲口跟我弟说个事,让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自主放弃继承权。”
李铭没被按着了,他被丢在地板上,耳边嗡嗡响,没能听清白佘的话,他的嘴唇颤抖着,勉强吐出三个字,问为什么。
“当然没有原因。”白佘冷笑道,“能入我弟弟眼的朋友不多,另外两位是烫手山芋,而你在我们眼里,和猪猡蝼蚁没差,无权无势,没有任何价值,太出头就只能任人宰割。”
李铭瞪着他,很久。
“我听说你很需要钱。”白佘蹲得腿酸了,站起来,像是这屋子的主人,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我很有钱,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
李铭缓慢地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睛能对上焦距了,他皱起眉。
白佘读懂了他眼里拒绝合作的意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他留了后手,他狡猾地笑起来,“没关系,你会来求我的。”说完,人就走了。
三个黑衣人还留在屋内,他们把烂泥般的李铭绑在沙发上,粗暴地掰开他的嘴,插上直通胃部的漏斗,将白粥倒下去,连续三天在他的静脉注射那种东西,像对待一滩没有生命的烂肉。
李铭撑到第四天,坐在自己的排泄物上终于屈服了,并要求和白佘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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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本来就不要那笔遗产,他的梦想是当浪漫的贫穷诗人,你只是在帮他实现梦想。”
“而你将会获得一笔让你家人一生无忧的财富,这是很划算的交易。”
“来吧,拨打这个号码,让他下定决心。”
白佘手里把玩着针剂,懒懒地望着他。
短短三天李铭就消瘦了许多,木乃伊似的,他被绑在椅子上,黑衣人把手机放在他耳边,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传来白泷惊喜的笑声:“嘿,李铭,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我回学校了,你过得好吗?”
李铭眼里只有那支针,他强烈渴望地看着针剂在白佘手里被把玩,没听清白泷说了什么,当他正要按照白佘设计的剧情说出那些话时,一个微信提醒声响了起来。
黑衣人当然不会好心帮他点开微信,但他知道,那是叶阳发来的。
白泷说:“……你在做什么呢?书看完了吗?多亏了我朋友,我这儿有一堆习题,我认为你应该做一遍,做完保证你的灵魂会得到一个彻底的升华!”
“……太……阳…”李铭说。
白泷没听清楚,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窗外一缕阳光在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像刺破黑暗的利剑,李铭呆呆地把目光从针剂移到那缕阳光上。
“我说——”李铭咬紧后槽牙,“白泷你这个王八蛋,你哥要杀我!”
他说得很快,等他说完了黑衣人才反应过来要挂断电话,但这已经显得欲盖弥彰。白佘没想到会在最后关卡出现意外,气得面红耳赤,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他腹部上,见他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另一脚踹在拿手机的黑衣人身上。
“算了,算了,来就来,又能怎样。”白佘出完气,很快就冷静下来,命令三人把半死不活的李铭背起来,放在旅店门口的车上,驶向玩具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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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白泷到总部扑了个空,立马想到玩具厂,一路催促司机飙车赶到,在办公室看到慵懒喝酒的兄长。
白泷一身风尘仆仆,抢过西式高脚杯砸在地上,愤怒地说道:“你把人弄哪去了?”
“三天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你当着股东的面,宣布自主决定放弃继承权,我会让你们见面的。”
“哥!”白泷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我来的时候报警了,你——”
白舍冷笑:“陈局长在你踏进门口的时候就告诉我了。”
白泷没辙了,只能死鸭子嘴硬:“没见到他之前,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么,后悔的人是你。”白佘站了起来,机械式地鼓掌,脸色阴沉得可怕:“好,很好,你要把你亲哥送进监狱。”
白泷握紧拳头,第一次有了触犯逆鳞的痛快之感:“你放了他,三日后保证让你满意,我本来就对那笔钱不感兴趣,如果把我逼急了,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你既然不在意,那就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来,让支持你的股东都滚回家养老,只要他们对我的决策投反对一票,我就永远无法安心。”白佘说,“我们都别再天真了,你一定会入局的,这是父亲的遗嘱。”
“——可是被你们改了。”白泷松开拳头,叹口气后肩膀垮了下去,他不想说这些话,此时却不得不说:“修改遗嘱、冻结银行卡、暗杀,我都能忍,可你们觉得还不够……”
他低下头,再抬头时,眼中满是坚定,“这次,我不会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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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寥寥几位父亲的心腹支持白泷太子登基,当他们热情地迎接上天之子的到来时,却被另一个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白泷没有力挽狂澜与他们讨论夺位大计,而是让他们派人去找一个未曾听说的男人。
元老们当然不同意,以绝对的年龄优势把他批了个狗血淋头,白泷无奈之下只能行缓兵之计。
另一边,失去价值的李铭被扔在玩具厂的废弃宿舍楼里,白佘扔给他一整箱海/洛/因,这令他失去逃跑的能力,因为他一定会再回到这里。
经常有老鼠蟑螂爬过他的身体,他一整天一整天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望着窗外漂浮的白云,当阳光照亮空气中的灰尘,形成一束美丽的光线落进来时,他会对着虚空说话,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回答他的是自己的呜咽声。
是的,他终于明白在医院那天,白泷望着自己的眼神的意思——那是真正的绝望,是白泷明白了一切都是亲人的暗杀后对人性的绝望。
李铭低低地笑了起来,心想那天没下楼就好了。
那天,电梯门打开,两个同样年纪又身份悬殊的少年并没有对视很长时间,搬水只是举手之劳,月光下青石板街的重逢也并非刻意……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而充满善意,可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以悲剧收尾。
“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求到一个能完美解释这一切的答案,他也无法再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完成他学业生涯最后一次考试、无法安慰叶阳不要气馁、无法再和妹妹们通话、无法继续做枯燥的工作、无法品尝食堂冷硬的石头饭、无法呼吸清晨最清新的空气、无法拥有无梦之夜……
他能鲜明地感受到毒/品正在一点点摧毁他的身体,蛆虫啃噬脑髓,血液凝固了,他想过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但最后都宣告失败,因为打完针后他再也不留恋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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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被丢在马路中间,声嘶力竭地朝路人求救,可他就像透明的灵魂,无数人踩着他的身体路过,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和三两好友有说有笑,众生百态,没人注意到他。
梦很长,醒来后,李铭抄了两手针剂,回到工厂宿舍中,极力向同事推荐它们。这个年龄的青少年大都无知且无畏,喜欢追求新鲜刺激的事物,又无能力为愚蠢的行为负责。
李铭亲自示范、教会他们如何使用,第一天是免费的,第二天还是免费的,第三天就赚足了钱,他带着钱去银行转账,一个子儿也没留,全不汇到他妈的账户里。
路过公安机关时,他向站在门口的保安借了个手机,想留几句遗言给叶阳,可是一直打不通,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现在是上课时间。悻悻然挂断后,他然蛮横地闯进警局,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喊:“我要自首!”
同日,玩具厂被查封,新闻记者闻风而来,把“白佘”两个大字打上头条。
这不单单是吸/毒/贩/毒案,受害群体是青少年,社会反响效果堪比明星出轨,甚至牵连出一直被人们避之不谈的童工泛滥现象。
当人们正义凛然地口诛笔伐李铭的罪时,另一边,纸醉金迷的世界,全力支持白泷——也是手握股份仅次于白家兄弟的三叔,当着所有股东的面痛斥离席的白佘修改大哥遗嘱,并声称坚信这个17岁的少年能带领他们开辟出新的道路。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泷站起来接受所有人的掌声,露出得体的笑容,他将成为三叔的傀儡,被架空权利,等他成熟,或许三叔不会等到他成熟,便亲手把他从国王的位置上扒下来。
至于未来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会议一结束,他便有权调动父亲留下的人手,把李铭从监狱里捞出来,不对,要先让他不进强制隔离戒毒所。
会议结束,三叔听完他的话后,放荡无礼地大笑起来,用他长时间呆在缅甸而变得不正宗的中文说道:“亲爱的我的侄子,我们应该感谢他,他让白佘身败名裂,现在他该去死了。”
“我是绝对控股,你——”
“你想夺位第一天就跟我翻脸吗?”
“那是我的朋友!”白泷只好打起感情牌,他知道自己很可笑,“公司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不想管,你找最好的律师,把他弄出来,我就这么一个请求。”
“你太年轻了,不懂商场的规矩,不懂人类是善忘的,等过一阵子,你哥就会卷土重来,我们现在应该先想办法,让他永远无法重来。”
“……怎么做,让我也派人去杀他吗?”白泷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自言自语说道:“不!到此为止,够了,真的够了!”
三叔透过他看见了少年时期的自己,眼里的怜悯更深了,忽地笑起来:“好,那就到此为止。”
白泷感激地离开了。
“长不大的小孩,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三叔摇头叹道,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笑道:“让白佘永远不要出来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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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泷掏空钱包,得以进入暂时收押李铭的看守所。
“你还好吗?我哥把你弄到哪儿了?我到处找不到你,你好像……瘦了许多。”白泷第一次这么讨厌话筒,他跟身后的警官要求进去和李铭面对面谈,情理之中的被拒绝了,他只能继续说道:“我已经做好鳗鱼饭了,还热着,你很快就能吃到的。”
李铭当然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他把话筒挂断了,并要求警官把自己带回去。
白泷着急地站起来,大吼道:“我向你保证,真的!李铭!”
李铭突然停下脚步,朝身边的人说:“警官,我能打个电话吗?您可以在这里听,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发誓,他对我犯的罪一无所知。”
李铭现在是重点看守对象,除非律师来,否则他不可能与外界任何人接触,白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进来说几句话。所以这个请求被警官拒绝了。
李铭还是不放弃:“他一模考砸了,我想安慰他。”
白泷拍着隔音窗,不停地喊他。李铭转头和身边的警官说话时,仰起的侧脸线条好看得令人心脏发紧,眼角似乎带了点张扬的笑意,让人恍惚忘记了他是还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是掀起新的社会舆论风波、被人人口诛笔伐的恶人。
“我就打三分钟,开免提,您可以再这里听——”
警官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说:“请你的律师来吧。”
李铭十分沮丧地说,“我没有律师,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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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泷又去看了白佘,他的待遇比李铭好多了,除了嘴里少根雪茄外,他看起来还是和坐在办公室里游刃有余的董事长一样。
“你成功了。”白佘说,“二叔最后投了你一票,对吗?你原谅他了。”
“他很快就会进来代替你。”
“哦?你要救我?”
“哥,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白泷愤怒捶着隔音窗,说:“你就为了那些破钱,不要我们兄弟的感情,还毁了一个无辜的人的未来!你毁了他,但他跟我们的事没有半点关系,你真是王八蛋!”
白佘疯狂地大笑起来,“你还是那么天真,弟弟,你这样怎么支撑一个军火公司呢,三叔一定会整死你吧。”
“我不在乎。”白泷挂下话筒,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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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在白泷请来的律师有力的辩护、以及李铭较好的自首态度下,法院宣判李铭获刑三年,白佘则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这背后有落井下石的二叔推力。
服刑前,李铭会先被送去强制戒毒所,那并不比蹲监狱舒服多少,但是他很快也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在被送到戒毒所之前,还友好地跟警官要了手机打电话。
叶阳快十天没和他联系了,都要急疯了,接通后劈头盖脸一顿口吐芬芳:“我单车都开到桥头了,预计十天能开到广州,把你拎起来揍一顿,再骑十天回家念书,我疯了吗?你笑什么?!”
“太阳,你先听我说。”李铭望着戒毒所的大门,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我做了一件错事,得离开三年,我——”
“什么?”一辆货车驶过,叶阳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个急刹车,单脚支撑单车,“什么三年?三年后结婚啊,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有女人就忘了兄弟!你行啊你!”
“不是的。”李铭觉得自己大概不会结婚了,但他现在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太阳,我做了一件错事,但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错的……”
“我?你?你说什——”
“你听我说,三年里你联系不到我,但是别担心,也不要来找我,我一定会出来的,一定回a市找你,告诉你所有事实,你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不要和我一样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他说话的语速极快,让叶阳心里生出中不好的预感。
身边的警员提醒道:“时间到了。”
李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说;“记住我说的话了吗?不管看到什么听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等我三年,我亲口告诉你答案,好吗?”
叶阳想问“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忍住了,他能感受到李铭的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我……我记住了,你要去哪儿啊?”
李铭抬起头,天空如一幅泼上纯蓝色的水彩画,鸟儿并排站在树枝上,这里大概是下过雨,地上有几滩积水,因为离城区太远,周围没有嘈杂的鸣笛和脚步声,安静得仿佛置身原始森林,风夹着腐朽的气息从远方吹来,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冷,应该是广州的冬天过去了。
“好好学习,等我去找你,一定都告诉你。”李铭落下眼泪,平静地说,“再见。”
他是应该哭的,但不是在废弃宿舍里,更不是在法庭上,他曾无数次咬牙告诉自己,不论新闻怎么报导、别人怎么口头相传,那都与他无关,他依然无辜。可是走到最后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错的,他除了哭,更应该得到三年的□□,因为他把自己的命运强加在别人身上,那些被他诱导而染上毒/瘾的同事成了他一辈子无法赎完的罪。
他后悔地放声大哭,穿过戒毒所的大门时,他想,他再也无法告诉叶阳事情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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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已逝,四月春季,李铭从戒毒所出来,他将被押往监狱服刑,与此同时,王淮推着行李箱,踏上前往a市的飞机。
白泷回到北京,一边念书,一边跟着三叔学习管理公司,他偶尔会飞去广州看看李铭,但都被拒绝了,第二十七次被拒绝后,他把玩具厂夷为废墟,新建了个分公司(白家也做正经生意,但规模不大,也不能做大,并不赚钱),学校放假他就回到这里,沿着青石板街道走,回到李铭曾住过的筒子楼里过夜。
他给二叔罗织了一个擅自挪用公司资金的罪名将人踢出股东会,缩小与缅甸越南各国的毒品交易,增加训练杀手的数量为抽身离开做自保,却对与欧美各国的军火生意束手无策。
这是个沼泽,沉进去,就很难出来了。
他甚至为此差点和三叔决裂。三叔是唯利是图的墙头草,白家给他带来利益,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白泷败家,于是决定痛下杀手,在放出杀手制造意外车祸的阴谋失败后,年仅18岁的白泷果断从香港飞回大陆,新的“忠臣”为他设下鸿门宴,直接把三叔毒死在餐桌上,已经成年的他这才真正接手父亲的生意。
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该属于他的,还是他的。
父亲放任他自由,哥哥和自家叔叔教会他自相残杀,白家的生意从他接手后便再没扩张,地下交易在阳光照耀下的公司得以一路顺风地进行,他把自己活成了冷酷无情的三叔,忘了曾经的作家梦,忘了热血沸腾是什么感觉,忘了鳗鱼饭的味道……
直到李铭的刑期服满,他才把这三样东西零零碎碎捡起来,不料“忠臣”先他一步行动,派出杀手蹲在监狱门口,打算等人一出来就直接射杀。他告诉白泷,李铭活着,你永远都不能安心,你的兄长和两位亲叔叔就是教训,只有他们死了,你才能活着。
白泷只要求见李铭一面,给他足够的补偿金,便再不联系。于是开车来到监狱,杀手已经离开了。
李铭的头发长至肩膀,在风中轻轻拂动着,和三年前一样的五官样貌,只是眉目间多了深深的忧愁。
“……”白泷下车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铭只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避开他继续往前走。
“我想吃鳗鱼饭……”白泷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和你吃的,总是和别处的味道不一样,你能再陪我吃一次吗?”
李铭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湛蓝天空,这是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在监狱里他一直仰望着……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总想着站在蓝天白云下是什么感觉。
“太阳真刺眼。”李铭低下头,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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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那年,李铭遇见白泷,他18岁进监狱,21岁在超市打工,26岁和叶阳重聚,同年被王淮和边虞合谋“赶出”广州,因二婚的母亲再次离婚,家庭重担和和妹妹们只增不减的学费复又落在他肩上,他再度走上贩/毒的犯罪道路,却被白泷很好地保护起来。
直到他27岁这年,保护了他的白泷亲口下令,枪声响起,他死在第一个迎接他离开监狱的杀手的抢下,死在叶阳永远不知道的真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