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并非十恶不赦

边荀换了棉拖,被沈暮霖带着来到客厅,却没见到人。

边荀问道:“他在哪?”

王淮从厨房里冒出个头,急得语无伦次:“猫猫猫,我找猫找猫。”说完又消失了。

沈暮霖从沙发底下拖出正打哈欠的猫,“阿淮,小黑在这。”

王淮马上“咚咚咚”跑出来,把猫抢过来抱在怀里,炫耀一般举起来,笑道:“哥哥!阿淮的小黑不瘦了,你看,给你看,哥……哥?”

边荀睁大眼睛,如果不是那双和初见时一样干净明亮的眼睛,他几乎要认不出这个人是王淮。

边荀试探性地喊道:“王淮?”

王淮四下张望着,嘴里碎碎念着“哥哥”,撇下二人,走到玄关处检查了一遍。

没人。

他哥呢?

边荀坐在沙发上,沈暮霖去泡了茶,说道:“在你哥别墅的地下室里找到他时也是这样,谁也不认识,只要找猫。”

只是泡杯茶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沈暮霖有些担心,先跟边荀赔不是,起身去找人。这提心吊胆的样子,可真像在照顾婴儿宝宝。

边荀没喝茶,也跟着去找人。

两人走到玄关,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背影。王淮坐玄关的台子上,面朝大门,好像在等待什么人。

沈暮霖走到他旁边蹲下,这才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猫。王淮看也不看他,好像身边压根没人,漂亮的眼睛盯着关得严实的门。

沈暮霖说:“不能坐地板上,回去沙发坐好。”

王淮依旧对着门发呆。

沈暮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语气更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末了,问他在干什么。

王淮因为被欺骗,心里还有些不痛快,撅起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哥哥,等。”

沈暮霖说:“边荀已经到家里来了,他是来看你的,喏,你转头看看他好不好?”

王淮瞪了他一眼,说:“哥哥没来,他不是,我要等我哥。”

边荀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道:“‘哥哥’是指叶阳吗?”

“叶阳!?”王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了,琉璃般流光溢彩的双眼盯着边荀,尾音微微上扬,发出疑问。“叶阳会来找我吗?”

边荀和沈暮霖面面相觑。沈暮霖说了谎,又不敢承认,只好编造更大的谎言:“叶阳会来的,这里太冷了,我们还是去客厅等吧,好不好?”

王淮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旁人,继续盯着门发呆。他是真的相信哥哥会来的。

边荀很认真翻过王淮的病历,确实,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边荀问道:“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

“能做的检查都做过了,医生说他再无恢复的可能。”沈暮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软的头发摩擦得手心发痒,“含糊的说法是洗脑了。”

边荀突然想起那些被他哥以看病为由要去的“药物”。

那些东西从未在人类身上实验过,不知是否有副作用、有什么药物反应,他也不敢肯定,王淮如今这模样,就是使用“药物”的后果。

如果那些东西都被用到王淮身上,那这件事只有他一人知道。

边荀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王淮根本就不在意有人摸他的头,沈暮霖缩回手,想去摸小黑,手伸一半就被拦腰截断拍掉了。他哭笑不得,转过身来坐好——和王淮一样的坐姿,面朝大门,一脸茫然地说道:“他在医院不吃不喝,叶阳说他不喜欢那里的环境,干脆就让他出院了,昨晚才能吃下点饭。”

检查不出什么来?那就说明哥没把那东西用在王淮身上吧?!边荀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着。

但这玩意儿还未面世,现在的医疗水平查不出来也很正常。边荀又绝望地想着。

“我……还有事,先走了。”边荀勉强维持礼貌的笑容,有点做贼心虚,“还是让叶阳过来一趟吧,他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我下次再过来看他。”

沈暮霖起身送他离开,关上门,拿起手机拨打叶阳的号码。

通是通了,但一直没人接。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像是对叶阳屈服。所以一个电话没人接,他也没打算再继续打,他宁愿苦口婆心劝王淮回客厅休息,尽管后者把他当空气般不理不睬。

沈暮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想,或许王淮再坐一会儿就明白不会有人来了,自己回客厅也说不定。

于是两人从早上坐到中午。

沈暮霖先坐不下去了,又劝了好一会儿,见人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放弃,起身想去去客厅倒水给他喝,刚放下水壶,眼角余光瞥见放在旁边安眠药。

沈暮霖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温柔地说道:“喝点水,乖,听话。”

或许是坐久了的缘故,王淮也有点耐不住了,问道:“哥哥什么时候来?”

沈暮霖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坐久了口渴了吧,来,喝水,我打电话问他,好不好?”

王淮烦躁地推开水杯,小黑被这动静吵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屁颠屁颠走远了。

他似乎才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哥哥不会骗我,是你骗我吗?”

.

阳光强烈得刺眼,来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庞,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他说:“请问,你是叶阳吗?”

叶阳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一愣,就这么片刻过去,那人身边凭多出好几个人,热热闹闹地把那人带走了,只留给叶阳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他想追上去,脚被钉在地板上似的挪不动。那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嘴巴动了动。

无声。

诡异的是,叶阳却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他说:“哥哥,我走了。”

.

叶阳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耳边传来一个聒噪的声音:“医生,医生他醒了!”

李铭连按了好几下床铃,还不够似的,又跑出去找医生。医生进来后,叫护士加了点药剂在注射液中。

叶阳还没从噩梦中晃过神来,就听医生用十分冷漠的口吻朝李铭说道:“我的建议是,最好有个人和你一起轮流看着他,脱毒是病人最痛苦的时期,对于具有攻击性的病人,逼不得已我们将会采取强制隔离措施。”

“强制隔离”这四个字对于做过牢的李铭来说跟“你要死了”差不多,他咽了咽口水,说道:“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临走前看了他一眼,说:“脸上的伤口要处理一下,当心留疤。”

李铭笑了笑,目送医生离开,把趁着叶阳昏睡时买的盆栽从桌上拿起来,放在窗台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关上窗户,把窗帘拉得严实。

他走回床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正要说话,却被叶阳打断了。

“为什么绑走王淮。”叶阳的语气和医生一样冷漠。

李铭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结婚当晚,我去你家拿衣服,被他发现了我害你染上毒/瘾的事。”

叶阳深呼吸口气,断断续续地呼出,“所以……你把他送给边虞洗脑?”

李铭一愣,边虞是谁?

叶阳只当他在演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李铭自嘲地笑了笑:“是吧。他命可真大,到哪儿都有人护着,真后悔没杀了他一了百了。”

叶阳忽然坐了起来,伸手掐在李铭肩上,双眼赤红,怒道:“你已经杀了他,你杀了他啊!”

“不……”李铭不敢还手,仍是坐着,怕突然站起来会让叶阳失去重心往前栽去,“他也害死我了!叶阳,你那个好弟弟可真有本事,你别被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了,他让方苏,对,忘了跟你介绍,方苏是我妈再婚的丈夫的女儿,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呵呵……”

叶阳愣住了。

“我妹妹和你弟弟是大学同级生,他们俩早就认识了,你弟弟天生的看我不顺眼,就把我贩毒坐牢的事告诉她……你别这样叶阳,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弟弟,他在你背后使的手脚多了去了,或许我这事只是冰山一角。”

叶阳道:“你胡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别激动,听我说完。我那个便宜爸爸在婚礼上说得信誓旦旦,我吸毒坐牢的事被抖出来后,他们就离婚了。呵呵……我妈拉扯我两个妹妹窝在最便宜的旅馆里,饿了一整天,妹妹们都收到北京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学费还没交上,抓着我的手,问我怎么办……”

叶阳无话可说。

“你说我该怎么办!”李铭说道:“我就算在超市里搬重物搬到死,也养不起一家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阳松开手,略显无措地说道:“是你吸毒在先,你自食恶果,你以为我弟弟不说,方苏和你爸就不知道了吗?吸毒坐牢那是能瞒一辈子的事吗!”

李铭震惊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叶阳嘴里说出来的。他本来在叶阳天平平衡的一端,现在不是了,他成了无足轻重的那个,而叶阳的弟弟至高无上。

明明是王淮错了,这个一见面就对他表现出恶意的人拆散他的家庭,可叶阳偏偏护着他。

“我确实不如他,高学历、有才有貌、脾气也好,可是他再怎么看不起我,也不该暗中用这些卑鄙的手段破坏我的家庭。”李铭看出叶阳又想替他弟弟说话,便抢在他前面说道:“不,这里面没有误会。方苏曾经多么疯狂地追求你弟弟,他就利用方苏,令我的家庭破裂。只有你知道的太阳,我爸没了,我妈好不容易找到新依靠,只是因为我吸毒坐牢,新爸爸就抛弃她,现在她又成了寡妇……”

叶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悲伤,他后悔刚刚用那么恶劣的语气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了。

李铭深呼吸口气,说:“我是吸过毒坐过牢,除了你之外,没人觉得我并非十恶不赦……”

“对不起,我收回那些话。”叶阳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弟弟跟方苏没有任何联系,他很讨厌那个女人,我要问她,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咳咳——你别拦着我!”

李铭见他咳得厉害,想扶他躺下休息,却被推开了。

叶阳一个刚被毒/瘾折腾地晕过去的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劲儿。李铭只好使出全力用被子把人卷着压在床上,“我告诉你的就是事实,你问谁都一样,冷静一点好不好——”

叶阳耳边有很多怪声,刺激得他脑门一跳一跳的疼,眼前的李铭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嘲笑他,笑他不听王淮的话,咎由自取,现在终于得到报应了。

是的,他后悔了,从大四下学期开始他就走错路,他应该好好呵护这个带给他快乐和烦恼的弟弟,不是为了报王致的救命之恩,也不仅仅是身为兄长的责任,而是为了他自己。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当叶阳终于认清王淮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时,他已经不在了。

他去哪儿了呢,叶阳绝望地想:哥知道错了,你回来我们再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李铭疯狂的笑声、王淮失明时崩溃的哭泣声、还有医生对王淮病历的解说声……这些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像一场失去乐队指挥的音乐会,吵得人心烦气躁。

“你们把我弟弟害成那样,他妈的叫我怎么冷静!”叶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掀翻李铭,等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掐在李铭的脖子上了。

李铭痛苦地一只手虚按在病床的呼叫按钮上,耳边响起医生的声音——对于具有攻击性的病人,我们会采取强制隔离措施。

李铭自己就是从戒毒所里出来,“强制隔离”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

若是不按,可能会死在这里。

死在叶阳手里,倒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是他还得照顾可怜的母亲和两个要读大学的妹妹,在他们的物质生活没有得到保障之前,他不能这么自私地死去。

尽管他是那么愿意死在叶阳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