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悄无声息躲在高楼背后,天黑了,雪停了。
叶阳艰难地睁开眼睛,眨了眨眼适应周围的光亮,他只有眨眼的力气了,甚至无法张嘴吐掉那块布。
他挨不住疼痛晕过去,不知道在地板上躺了多久,全身都压麻了,他勉力翻身平躺着,等待血液流通后,坐起来,解开手脚的麻绳。
床上手机的信号灯闪烁着。
是沈暮霖发来的文字微信,说司徒曜夫夫已经离开北京了。叶阳回了毫不相干的一句:他吃晚饭了吗?
沈暮霖回了一张照片——王淮穿着蓝白条纹的高领毛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正在夹菜,十分专注的样子,根本没发现旁边的人在偷拍。
照片里房间灯光暖黄,王淮安安静静地吃饭,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叶阳的笔记本存了好几G王淮的照片,闭着眼睛随便挑一张都比这张好看,要是以前,这么模糊的照片他肯定会删掉,但现在,这成了支撑他活下来的全部力量。
叶阳背靠着床坐在地上,把照片放大,目光如画家手中的笔,描摹他的五官容颜。
以前这人天天能见着,司空见惯了,自然没什么新奇,他从未认真看过王淮的模样,然而时过境迁,沦落至此,仅仅触碰手机屏幕就令他指尖颤抖,对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热泪盈眶。
他觉得自己是被放逐在世界边缘的流浪者,黑暗中有无数只手从地板钻出来要将他的四肢和头颅撕扯下来……他在黑暗中弓着背,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蜷成一团,颤抖着,呜咽着。
他没在毒/品的魔爪下屈服过,和妻子离婚后心如死水也是笑着离开,却因为一张照片哭得肝肠寸断。
他想,他应该是一直如此深爱着王淮的。
为什么人总是在得到时惘然,失去后追忆,又无可奈何花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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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赶到丰台区时,天已经黑了,一下飞机就拨打叶阳的手机,回答他的一直是冰冷的电子声。
刚放下手机,倒是有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按断号码后将其拉黑,很快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显示归属地是北京。
李铭按断了,顾着给叶阳打电话才不能关机,没想到对方又打来,看那样,竟有你不接我就不死不休的架势。
李铭心头窝着火,被缠地不耐烦,似是知道对方是谁,按了接听就吼道:“干什么!”
白泷的语气同样难听,怒道:“王淮被他的朋友带走了,叶阳肯定已经知道所有事,你他妈去找他道歉认罪有个屁用!还想再去坐一次牢吗!马上给我滚去酒店收拾行李,去国外躲一阵子,机票我都买好了。”
李铭话也不说就挂断电话,站在奔流不息的人海中,茫然地望着城市特有的绚丽的霓虹灯。
城市如森林,太大了,一个蛛网怎么能捕到他想要的那只蝴蝶?
吸毒吸到李铭这地步已是行至末路,每隔四五个小时毒瘾就会发作,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听冰冷的电子声音,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到最后仅有的完好的一包烟。
手机通讯录只有叶阳一个号码,他漫无目的走在灯火阑珊的城市里,无人可求助。
不知道是第几次拨打了,终于通了。
他停在一条古石桥上,遥遥望着格格不入的七彩现代建筑,颤声道:“太阳……”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虚弱的喘息,而后是毫无感情的质问:“为什么绑架王淮。”
雪又开始下,李铭抬起头,问道:“你在哪里啊?我来丰台找你了。”
叶阳突然歇斯底里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铭,我完全不懂你,你把他害惨了,你们……咳咳咳…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李铭听到他的咳嗽声瞬间就慌了,“……先不说这个行不行,你在哪里?马上过去找你!”
“我一直拿你当兄弟,所有人都认定你是绑架王淮的凶手,只有我,像个白痴……帮你说话护着你。”叶阳哽咽道:“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李铭,你真他妈的混蛋!”
说完,他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我真后悔没听王淮的话,要是我当初离你远远的,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我现在只是烂命一条,你来找我啊,我……我马上杀了你!对……杀了你们,要你们偿命,要你们体会所有加在他身上所有的痛苦!把你们的头砍下来剁成肉泥,撕烂你们的肉扔了喂野狗,喝你们的血,我死之前,你们都得去死!”
“太阳你……你在哪里啊?你别吓我啊。”李铭第一次听他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心中肯定他的毒瘾发作了,神志不清出现幻觉。
现在叶阳极具攻击性,去找他,说不定真的会被剁碎了喂野狗。
当初把第一根“烟”递给叶阳的时候,李铭就想到会有今天。
……
那时叶阳还没结婚,和王淮大吵一架后天天魂不守舍,是靠着李铭给的“烟”,那些闪/电/式的快/感才撑过那段日子。
所以接到李铭的电话,叶阳对自己被骗吸上掺了海/洛/因的烟而染上毒/瘾的事只字不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前越来越模糊,大脑一片空白,大怒后是大悲,情绪如过山车般起伏不定,视线被泪水扭曲,他哽咽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你、江子然、边荀…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他却不记得我了,你们还我王淮,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手机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李铭着急地大喊他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撞到不少行人,招来难听的谩骂。
“太阳?叶阳!叶阳你说话啊!你在哪里啊?来杀了我啊,怎么都随你高兴,告诉我你在哪里啊!你让我看看你……”
电话还是通着的,但是没人说话,这比被挂断了更可怕,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在来不及挂断时发生了什么。
丰台这么大,他不敢再奔跑了,怕与叶阳背道而驰。
他后悔了,当时应该把匕首刺进王淮的眼睛,踩着他的尸体和叶阳打电话,聊少年往事。这样,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天知道他李铭,就这么一个真正在乎他的朋友了……如果王淮不离家出走,叶阳就不会伤心颓废至借酒消愁。每个人都有处理事情的手段,他不想帮叶阳把他心爱的弟弟找回来,甚至希望王淮永远消失。
他真的让王淮消失了,叶阳靠着他给的海/洛/因重新“快乐”起来,他知道叶阳不会怪他,他们一起度过人生仅有的一个童年,他们曾是最了解彼此的唯一伙伴。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喂?您好?”
李铭停住脚步,喘着粗气问道:“你是谁?怎么拿着叶阳的手机?”
女孩道:“我是这儿房东的女儿,请问您认识叶先生吗?他只交了一晚上的房租,我上来问他要不要续房,敲门也没人理,我用备份钥匙打开门进来,看到他昏过去了,现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如果您认识这位叶先生,请尽快来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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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泷收到江子卓的短信,愤怒地砸了一盏台灯后才把门外待命的助理叫了进来。
“除掉叶阳。”
助理转身就要走,又听白泷说道:“把李铭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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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抱着猫,坐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被子。
沈暮霖走过来,小黑马上一溜烟跑了,他轻轻推了推王淮的肩膀,道:“阿淮,醒醒,边荀来看你了。”
王淮不安地嘟哝了几句,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醒醒,等一下再睡。”沈暮霖哭笑不得,想了想,说道:“你哥哥也来了。”
王淮马上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