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融化消失宿命

人挤人的地铁,廖明丰厚着脸皮跟一小姑娘要了个座位,扶着叶阳坐下,道:“坐一会,你脸色太难看了,病了吗?”

廖明丰以为是找不到王淮,他心里难过,路上说了不少话安慰他,却是起了反作用,他脸色越来越差,挤上地铁还差点被人推倒,吓得廖明丰马上找个位置给他坐下。

叶阳觉得骨头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血液好像沸腾起来,后背却冷汗直冒,浸湿了衣服。

“没……没事。”他牙关直颤,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

“喝水吗?”廖明丰拧开矿泉水瓶递过去,“虽然是冷的。”

叶阳摇头,“……不用了,坐一会就好,北京太冷,可能……不习惯。”

“哦。”廖明丰脱下外套,“你穿吧,病了可就不好了,王淮还等着你去找他呢。”

叶阳勉强笑了起来,没接过,反而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的围巾是司徒亲手织的吧?”

“啊?你说这个啊?”廖明丰把外套穿回去,扯了扯围巾,“我不知道啊,他每年都买,我家有好多条,我还以为他在网上买的同款呢。”

叶阳说:“大学那会儿他在课堂上织的,被导师抓了个现成,没收了,就是你这条,一模一样的。”

廖明丰嘟了嘟嘴:“哦……那真是怪可怜的。”

叶阳:“……”

到站了,廖明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扶着叶阳走出地铁站,刚找张椅子坐下,手机响了,是司徒曜打来的,他按了接听,脸色一变再变,挂断电话后对叶阳说道:“沈暮霖知道王淮在哪里,他和司徒都赶过去了!叫我们也快点过去!”

叶阳的双眼终于恢复了光彩,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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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虞拉着王淮的手,刚走出地下室就听到管家前来汇报,说江家小少爷和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年来拜访。

拜访?

边虞去看了监控,觉得江子卓有点不对劲,不像要来告别的样子,便把王淮牵回地下室,锁好门,打电话给江子然,叫他马上来把自己弟弟领走,然后才跟着管家去开门,第一眼看到横在自家门口的宝马,他皱起眉,沉声问道:“子卓,你什么意思?”

沈暮霖站在江子卓身后,冷冷盯着他。

江子卓还是不能接受边荀告诉他的事,边虞是多么伟大的心理学家,他在心理学家的地位无法撼动,是注定要被载入人类史册的“东方佛洛依德“。他为认识如此伟大的学家而感到荣幸,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伟大的学家是踏着王淮的白骨才登上宝座。

任谁也无法接受。

江子卓眼眶通红,出于礼貌,他和以前一样语气平淡:“医生,九年前发生了什么?”

边虞只看了江子卓一眼,继而盯着沈暮霖看,同样笑得风度翩翩:“发生什么?我是医生,当然是治病。”

“我哥给了你一份实验书,你在阿淮身上做实验,然后你就成为现在无所不能的边医生,是不是?”江子卓才镇定不到一分钟就崩溃了,他双手握紧成拳,往前一步,泪水夺眶而出,“什么治病都是假的,你把阿淮害惨了,害他患上抑郁症,对不对?!”

江子卓很恨过去的自己。王淮曾有一段时间,整天失魂落魄,不说话,只是坐着发呆。枉费自己一直守着他,却没有察觉到不对,只当他是沉浸在失去父母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殊不知,魔爪已伸到他的身上。

雪越下越大,狂风忽做,吹得边虞有点站不住。他盯着沈暮霖,一样是笑不出来了,沉声问道:“什么实验?当年你哥带他来找我时,他就已经患上抑郁症,我是医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治病救人,从没害过他。”

“我不知道你们谁在骗我……”江子卓说,“你把阿淮还给我,我要亲口问他,我只相信他说的话!”

边虞陷入沉默。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际,一辆奥迪直接冲进院子,在边虞家门口堪堪刹车停住。

江子然大力打开车门,怒气冲冲走到江子卓面前,吼道:“你在干什么?!”

江子卓懒得去问他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反正来了,也好当面对质。他说:“哥,九年前你把阿淮带到边医生的咨询室里,还给了他一份实验计划书,对吗?”

江子然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回答:“你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他父母去世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我带他去看病而已。”

每个人都有一套把自己撇得干干的说辞。江子卓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不知道该相信谁,“你们都说实话好不好,就算你们真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报警的……”

江子然勃然大怒,硬拉着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车里拽,“你胡说什么鬼话!现在就跟我回家,你这个笨蛋,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马上跟我回家!”

沈暮霖没想上去帮忙,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边虞身上,像毒蛇极有耐心地盯着猎物。

“放开!你们都骗我,哥,医生,你们为什么要害阿淮?他没得罪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拿他做那些实验!他没伤害过任何人……”江子卓奋力挣扎,奈何不是江子然的对手,在雪地里被拖出一条长痕,他回头朝别墅大喊:“阿淮!阿淮!你快出来啊!阿淮!”

就在江子卓要被拖上车之际,又有一辆车飞速行驶过来,一个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噪音,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弧线。

司徒曜透过车窗看清了外面的混乱,犹豫着要不要从驾驶座上下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朋友不顾一切,利益才应该是商人做任何事的出发点,而他一旦在这里暴露,日后司徒家在北京势必要多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江子然。

“你待这儿,我下去会会他们!”廖明丰解开安全带,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手刚放在门上,又被司徒曜拉了回来。

廖明丰:“?”

“我陪你。”司徒曜眼里带着笑意。

“不……不用,王淮会出来见我的,我把他带回来就行。”

恐怕没那么简单,沈暮霖被挡在门口,也没见王淮的身影。司徒曜皱起眉,却不知来了什么兴致,要事不说,反而调起情来,“去年定好的跨年旅行计划没能落实,回去后打算怎么补偿?”

廖明丰:“……”

“工作丢一边,咱们就在家里做/爱,成吗?”

“你疯了——”廖明丰的话被另一条温热的舌头堵回去,车外是冰天雪地,呼吸交错间似有热浪滚动,无端地引起一阵地雷天火。

司徒曜离开前轻咬他的下唇一下,用拇指抹去一切痕迹,淡笑道:“走吧。”

江子然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司徒曜,微微眯起眼睛,同他打招呼:“平日要见司徒二少一面都难,今天倒是稀奇,竟然让我连着见了两次。”

“这次不谈生意,我只是来找一位朋友。”司徒曜说。

“哦?司徒二少的这位朋友,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认识。”

“哥……”江子卓的手腕还是死死握着,挣扎不开。

江子然小声骂道:“闭嘴,回家再教训你。”

“只是一位很普通的朋友。”司徒曜淡淡地说。

“能劳驾司徒二少亲自走一趟的,一定不是普通朋友。”江子然的目光冷冷地划到叶阳身上。

叶阳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似乎连站着都很吃力,一阵风就把他吹走。但他的声音坚定而响亮,如一记警报声,敲在边虞和江子然的心里。

他说:“边荀都亲口告诉我们了。”

边虞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眼前突然出现一棵梧桐树的影子,树上坐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少年伸手接住落下的雪。

他也抬起手。

原来雪落在掌中竟是这种感觉,看着雪融化,就像目睹生命的诞生、消亡。

他如同跋涉千里的风雪旅人,疲惫地笑了一下。败了,他连自己也救不活,功成名就带来的痛苦,像深渊中伸出的手,眼看着就要把他拉回疯子的世界。

本来他的人生刚要开始,差一步,他就能带王淮离开了。

一步之遥。

穷极一生追求学术,回报他的,只有肮脏的金钱交易和麻木的病人。

“有梦想”是年轻懵懂时的无知,迟早湮灭在贪欲中。

雪,融化消失是宿命。

“江少,我那位朋友如果做错了什么,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年轻人,犯错是常有的事。”司徒曜笑得十足优雅,“还望江总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江子然愣住了。

这些人里面,除了司徒曜,个个都是翻不出大浪的蝼蚁。他们一旦敢公开挑衅江子然,自然有无数人为了讨好他,前仆后继除掉他们。

商场上,司徒家的地位令江家望尘莫及,但在官场上则是江家更胜一筹。古人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和司徒曜斗起来,明显是亏大于利的,再说为了一个男人打商业战,这有必要吗?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为了一个王淮,有必要吗?司徒曜站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江子然自己也是商人,最是知道生意和个人情感不能混为一谈的,司徒曜就算把江家搞破产了,得到一个王淮,这很划算吗?

答案肯定是不。

江子然握着江子卓的手不自觉加紧力道,他阴恻恻地笑道:“司徒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为了一个男人和我作对?”

司徒曜当然不会,他说那句话纯粹就是吓吓他们。江子然虽然做贼心虚,但不是傻瓜,理清其中利益后,很快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司徒曜似乎不论生气还是难过,语调都是淡淡的,他说道:“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

江子然目光不善,盯着他,咬紧后槽牙。

反过来想,如果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司徒曜是个疯子,自己为一个男人赔得倾家荡产,岂不也是个疯子?

“阿淮,阿淮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的,你快出来,你……”江子卓虽然被提着,却压根没注意到刚刚的电光火石间的心理交战,他的手被捏得生疼,拼命挣扎着想要朝别墅跑出。

“闭嘴!”江子然气疯了,喝道:“你被人骗了!你这个……”

江子然是江家的长子,从小到大样样不缺,父母忙于打理生意,疏忽照顾这个小娃娃,4岁的江子然在大人的帮助下抱着这个小婴儿,拿手指头去戳他红彤彤的脸蛋。

那是江子然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记忆,他能清晰地把之后的每一件事都罗列出来——帮江子卓换尿布、喂他吃饭、和他一起上学、在家接受礼仪培训,他是数学天才,讨厌四四方方的文字……

他是在哥哥的臂弯里,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如今一表人才的男人。

在江子然的记忆里,他从没为了谁哭得这么狼狈。

江子卓的哭相实在难看,除了江子然以外的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该痛哭一场。

“我谁的话都不信,我要见阿淮,医生,医生!你把阿淮还给我,你们如果什么都没做,又为什么不敢让他出来见我!!!”

边虞像是看完一场荒唐闹剧,笑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这能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悲伤?

“你还记得,你把他交付到我手上时,如何嘱咐我一定要看好他吗?可你现在又带这些人来我家门口胡闹……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我已经治好他的癔症失语症……”边虞说,“我没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我没对不起他。管家,带他们去!”

最后一句话的说得铿锵有力,很有底气。他装出来的,呵呵,就连他也在欺骗自己。

管家一直在屋里紧张地张望,听到暴君叫自己,马上走出来,恭敬地立在一边。

边虞的手垂在大腿边,里面还淌着雪水,被他的掌心捂热了,他朝身边的管家说道:“带他们去地下室。”

江子然惊道:“你——”

江子卓挣开江子然的手,二话不说冲进别墅。

叶阳与边虞擦肩而过,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仔细打量他的背影。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他当然不可能原谅边虞,但那一刹那,心里多了一丝真真实实的可悲可怜。

他认识边虞也算久的了,高一的时候,经常听到高三的学长们把他吹捧为神,不少成功鲤鱼跃龙门的学子回到母校后,最感恩的不是高三班主任,而是这位只授过一堂课的心理老师。

在没遇到王淮之前,他也和学长们一样,敬重这位神秘而高贵的老师。

为什么,边虞选择了王淮,换做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王淮,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叶阳不知道江子然和边虞联手起来虐到王淮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总觉得,不是为了“东方版佛洛依德”的诞生进行的必要“献祭”。和江子然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厌恶不同,边虞从未流露出任何情绪,有时叶阳看到他,甚至会有这样一种错觉——他还是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举止优雅的老师,他和王淮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陌生人,或许有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他们在人群中望见彼此,只微一点头,便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那里的他们此刻一定围坐在铺着红色地毯的客厅里享用下午茶,聊起人生,唏嘘不已。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步下楼梯的边虞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深深地望着叶阳。

叶阳从他的眼里读出嘲讽的意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后,他快速收回视线,走进别墅。

边虞到江子然身边,替他拍掉肩膀的雪,低声说道:“放心,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当事人无法在法庭说出供词,你和我都是无罪的。”

江子然惊道:“你是说……”

边虞低声笑了起来:“除了我,他谁也不认得。”说罢,幽幽叹息一声:“他会回来的。”

“你真的把他——”江子然愕然,“真有那么邪门的东西?能消除人的记忆?”

“是的。”边虞说得肯定,其实心里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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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打开地下室的门后便小跑到门口,想把一直被暴君视作宝物戴在身边的钥匙还回去,谁知走到门口,只剩了白茫茫一片,哪还有个人影。

叶阳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火坑上,周围的景物不断后退,那扇门越来越近……

门打开那一刻,一股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的雪融化成水,渗透进衣服里,钻入肌理骨骼中,冷意又袭上心口。

“王淮?”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王淮穿着白色毛衣,坐在血红色的地毯上,手里抱着黑色的猫,闻声转过头去。

叶阳看到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眼神,远远对视的一瞬,心口仿佛被一根细小的针寸寸刺入,只可惜未将那人揽入怀中,世界开始旋转扭曲。

廖明丰看着身边的人毫无征兆倒下去,惊呼道:“叶阳!”

黑暗真正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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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窗帘、被单。

医院。

他猛地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身边传来廖明丰的声音:“叶阳,你先……先躺着吧,别,别动。”

叶阳听他声音奇怪,却也无心问,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王淮在哪里?”

廖明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你先躺下,我去叫医生!”

叶阳固执地说道:“带我去看他!”

叶阳在医院里躺了一天一夜,走起路来还有点飘飘然,被廖明丰领着来到特护病房。

房门刚打开,便听到沈暮霖温柔的声音:“阿淮,吃饭,你饿一天了。”

司徒曜在一旁回复邮件,公司的大事下人不敢决策,都发来给他,忙得要死,眼角余光瞥见慢慢走进来的叶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沈暮霖听到脚步声,把手里的碗放下,转身,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王淮坐在病床上,没有输液,半边脸微微肿起来,看起来还算健康,他也跟病房里所有人一样,把目光移到叶阳身上。

带着疑惑、陌生、距离感的目光。

叶阳走到床边,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他肿起的半边脸,小心翼翼地喊道:“王淮?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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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曜拉着廖明丰走出病房,拉着他去食堂吃饭,廖明丰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无聊地扒拉碗里的粥。

司徒曜也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说:“今天一早的新闻,边虞死了。”

廖明丰有气无力地说:“哦,死了——等等?你说什么!”

“边虞的管家找不到他,当天就报警,警察在公寓最顶层楼的房间里发现他的尸体。”司徒曜说,“割腕自杀,发现得太晚,抢救无效,尸体都僵硬了,还抱着一只黑色小猫尸体。”

“死了也不能原谅!”廖明丰狠狠把拳头砸在餐桌上,“自杀太便宜他了,就算把他大卸八块也不能偿还王淮受的苦。”

司徒曜依旧冷静,压低声音说道:“边虞是公众人物,现在媒体已经炸锅了,都在猜测他的死因,他的管家知道我们前天去找过他,只要他向警方说明这事,我们很快也会被抓去审问的。”

廖明丰却不怕,“警察来啊,来得正好,让他们看看心理学家是怎么把好好一个人折腾成这样的!”

司徒曜说:“边虞背后有江家撑腰,他在学术界名声响亮,这事爆发起来只会弄得大家鱼死网破。”

他们所看到的才是真相,可司徒曜说的也是事实。廖明丰一下子泄了气,说:“难道就没有人相信真相吗?”

“王淮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靠我们几张嘴说的话,外人是不会相信的。”司徒曜道,“明丰,谁都没想到边虞会死,他的死给我们带来灾难,现在我们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

而不是想边虞的死对不对得起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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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

王淮奇道:“你是谁?”

叶阳惊讶地转过头。

沈暮霖存了要让他自己去感受绝望的报复心思,不打算告诉他王淮的病情,自顾走出病房了。

“这是哪儿?”王淮下床,有些怕生地往后退几步,“我得回去,医生还在等我……”

“医生?”叶阳好不容易才装出一张勉强好看的笑脸:“我是叶阳啊,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的,我又帮你买了那本书,你爱看就看,我再也不管你,我爸很担心你,说你一直不给他打电话,你跟哥说说,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边虞家?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王淮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心中更疑惑了,说:“你……认识我吗?”

看,我弟弟这是在跟我欧气呢。叶阳往前一步,双手放在他肩膀上,笑道:“算了算了,人回来了就好,我们回家,小黑被我寄养在宠物店里,我这就把它接回来,哎你不知道,那家伙都瘦成什么样了,你看了可别打我啊。”

“……”

安静。

叶阳甚至能听到手表的秒针一格一格挪动的声音,他喉咙苦涩,从齿缝里逼出两个陌生的字眼:“……王淮?”

王淮眨了眨星光流转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叶阳却不认识他似的,抬手抚摸他的脸颊,颤声道:“你真的…真的是王淮吗。”

王淮听不懂他说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被这人摸脸,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厌恶,甚至主动蹭上去,贪婪地停在那只温暖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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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落的声音,他猛地站起来,推开病房的门冲了进去。

床头柜倒在床边,上面的保温瓶没盖紧,水全流了出来。叶阳双手铁钳似的抓着王淮的肩膀,愤怒地咆哮:“你和边虞就是一伙的,你这个冒牌货!把我弟弟藏哪去了,把他还给我!”

“你干什么!”沈暮霖跨过柜子,一把推开叶阳,“发什么疯!滚开!”

王淮脸色苍白,双眼大睁,恐惧又无措,被人推开后他就失去控制似的,爬到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在被窝里哽咽着哭。

“阿淮。”沈暮霖隔着被子拍他的背,柔声说道:“别怕,别怕……”

“他不是王淮!沈暮霖,你们都弄错人了!”叶阳又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一把将被子扯下来,指着在床上颤抖的人,“你们都被边虞骗了!这是假的!”

王淮像被掰了壳的贝无所遁形,只能颤抖地缩到床头角落里,头埋在膝盖中,压抑地啜泣着。

刚刚还那么温柔抚摸他的人,眨眼间变成了索命鬼,他不敢抬头再看这人一眼,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医生也是这样,上一秒笑得那么好看,下一秒变得面目狰狞,还会打他,让他很疼。

这个人要打他了吗?

叶阳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控过,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叫他怎么接受王淮变成现在这个……这个叫他都不认识的样子?

“边虞不是很有本事吗?他就是随便找个人整容成王淮的样子来骗我们的,我才不会被他骗了,你们呢?你们怎么连他也认不出来?还把这个傻子当成王淮,然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已经找到他了是吗?!”

“自欺欺人的人是你!”沈暮霖一把扯住他的西装领口,怒骂:“他就是王淮,你他妈失忆没听说过吗!?你有本事,你去,你去把他骂醒过来,让他恢复记忆,你有本事就去啊!”

叶阳那拔毛老虎气势瞬间消失了,他愣住了,喃喃地重复:“失忆?”

“你演电视剧呢?”叶阳诡异地笑了起来,“我不过半年没看着他,你告诉我他失忆了?太好笑了吧沈暮霖,你们真把这个假货当王淮了啊?”

沈暮霖气得直发抖,另一只手握紧成拳,毫不客气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有疯病就滚出去,别在他面前闹,你这个……”沈暮霖只停顿了一下,接着咬牙说道:“吸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