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这不是他的猫

“阿淮?阿淮?跑哪去了?阿淮——”

边虞受邀出席某大学讲座,讲座一结束就冒着大雪飞奔给回家,一路朝着地下室走去,开门,却没看到少年。

他脑海里瞬间蹦出江子然那些话,但很快就被否定了——这里是他家,除非江子然带人闯进来又撬开地下室的门才能把人带走,而做这些事的时间足够那些拿他钱财过日子的佣人打电话告诉他了。

边虞还是不放心,找来管家,沉声问道:“今天有人来过吗?”

管家一脸迷惑,摇头说没有。

“那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还在玩猫吗?”

管家是个十分优雅的中年人,戴着副金丝边眼睛,一身裁剪得当的燕尾西服更衬得身材线条优美。

这间屋子的主人老早就警告过他们,不准靠近地下室超过十米的。他一定是离开前忘记锁门。

真要命。

管家紧张地说道:“先生,我马上去找!”

边虞快气炸了,命令他带上所有佣人去找,匆忙脱了落了雪湿润的外套丢在沙发上,突然听到一个细弱的猫叫声。

边虞大惊,忙把外套拿开,茶杯猫从沙发上跳下去。

猫还在,说明王淮还在这房子里。他一向人猫不离身。

边虞深呼吸口气,一把抓起这个小小的脆弱生命,快步走出地下室。小猫被捏得太紧,使劲蹬着腿,发出微弱的叫喊声。可惜它的爪子被人剪了去——宠物只要乖巧可爱的外表即可,无需尖牙利爪。

王淮对猫叫声有反应。

边虞刚走到一楼,便听到管家大喊道:“找到了先生,找到他了!他在树上!”

边虞把猫一扔,怕脏似的拿手在裤子重重抹了几下,这才跑了出去。

管家在门口鬼大声喊道:“快下来!真要命,怎么爬上去的,那树可有三层楼高。”他又朝女佣们说:“你们快多去找几条厚被子铺在地上,还有床垫……先生您可算来了…他坐在上面,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别墅门口栽了不少十几米高的梧桐,管家之前就向这位皇帝进言,把那些挡住二楼阳光的树砍了,换更有观赏价值的百日红,也就是紫微,但被边虞驳回了,原因是梧桐这名儿听着更好。

一个自大的暴君。

如果当初他肯听管家的话,把这些树都砍了,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王淮穿着只有在热地供暖的地下室才不会感到冷的宽松睡衣,坐在树枝上,无节奏晃动着悬空的双脚,手里拿着四肢残缺的黑猫木偶。从边虞的角度看去,少年似乎在眺望远方,又好像只是看着鼻尖的雪。

边虞推开帮他撑伞的佣人,大声喊道:“阿淮——”

管家好心劝道:“没用的先生,我们喊了好久,他一眼都没看我们。”

“他怎么上去的?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一个小孩都看不好!”

“这……”管家太委屈了,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暴君金屋藏娇藏得严实,靠近都靠近不得,还怎么看着人家,这人有的是机会溜走……

边虞看了看四周,发现二楼一扇窗是开着的。佣人抱来床单和被子,放在树下叠起来,管家走过来问需不需要打119。

“你们看着他。”边虞丢下这句话,跑进别墅找猫,火急火燎冲上二楼,走进那个开了窗户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每走一步,铃铛声就越大,风雪倒灌进来,白色的窗帘自由地舞动。

梧桐树枝长而密,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干燥而脆弱,王淮坐在树枝上,雪几乎将他覆盖,清脆的铃铛声空灵而诡异,从屋内看去,他就像一只停在半空的精灵,美丽而脆弱,精致又遥远。

“阿淮……”边虞走到窗边,朝他伸手,“回来。”

树枝因无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而发出咯吱声响,边虞只能把半个身体探出窗户,吓得楼下众人倒吸一口气。

“快过来,你的猫在这里,你看看,这儿——”边虞把被冻得瑟瑟小猫捏在手心伸出去,试图拉回少年的注意力。

茶杯猫本来就是不健康的小猫崽,只能在温室里生存,是极其脆弱的生命,突然被暴露在刀割般的寒风里,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王淮听到猫叫声,终于慢慢地转过头。

边虞觉得自己成功了,激动地喊道:“阿淮?”

王淮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堆冰冷的木块,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医生,那不是,我的猫……”

边虞的心又一下子坠了下去,身子往前探出几分,吓得管家都快晕了,“你回来,我带你去找,你先回来好不好?”

王淮穿着普通的睡衣,声音都被冻得直抖,“我很难受的时候,做了很多梦,猫是黑色的,医生长了一对黑色的翅膀,还有很多……黑豹咬我,我看不到,我得找到我的猫…”

“你先过来!”

出于服从的本能,王淮有些心动,挪了挪屁股,视线从边虞的脸上移到那只在寒风中奄奄一息的茶杯猫身上,猫虚弱地叫了一声,泪眼汪汪看着他。

不是黑色的,这不是他的猫!

王淮猛地缩回原来的位置,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抖落一树的雪。

“当心!”边虞差点就被吓死了,“怎么了!你快到这里来,阿淮!”

王淮冻得脸通红,看起来不比那只可怜的活猫好哪去,他皱起眉,抱起那堆冰冷的木块,“可是…我的猫,是黑色的。”

边虞一时半会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黑猫这么执着,只因他不听自己的话,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猫活活捏死,接下来不管再怎么好心劝他,甚至连哄带骗说让他下来就带他去买一只,王淮都不再理他,他坐在树枝上,伸手去抓落下的雪,好像一个从未见过雪的孩子,那么天真烂漫。

边虞自己伸在窗外的手都快冻僵了,只得缩了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就把猫狠狠摔在地上,拿起手机,连珠带炮地命令管家立刻去找一只黑猫。

管家莫名其妙,人还没弄下来,找猫作甚?却没敢问,开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店,只可惜血统高贵的大都如家里那只茶杯猫般色彩鲜艳,只有被在笼子里的、毛发脏乱的猫全身是黑毛。管家问是什么品种,宠物店的工作人员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便坐实了那是只普通不过的家猫。

算了,管什么品种呢?暴君只说要全身黑的猫,可没说流浪猫不行。

管家把猫带回别墅,气喘吁吁奔上二楼,看到那只价值他一身西装的小茶杯猫僵硬躺在地上,白色的毛发染了血,宝石般的眼睛突出,嘴边挂着血污,肚子已经完全爆开,肠和器官流了出来。

他听到水声,朝房间的浴室走去,看到边虞正在浴室里,使劲搓着满手的泡沫,不知为何脊背发凉,“先生,猫带来了。”

边虞关掉水龙头,转头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黑猫,“你给我带的是什么?大街上捡的?”

“先生,这是最近的宠物店里唯一一只黑猫了,您急着要,我不敢跑远……”

边虞:“算了,放地上,笼子留下,还有,地上的垃圾都收拾走。”

管家应了一声,把那只一文不值的尸体打扫干净才离开。

佣人们还在楼下,王淮的头发和肩膀上都落了一层雪,冻得嘴唇发紫,似乎终于感觉到冷了,他不再伸手去抓雪,而是紧紧抱着自己。

“阿淮。”边虞提着笼子,又是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喊道:”你的猫,快看,过来,你的猫我带来了!”

王淮冻得牙关直颤,思维变得缓慢,他慢慢转过头,双眼瞬间大放光彩。

笼子里的小猫一样被冻得瑟瑟发抖,“喵喵”叫了几声,无助地看着眼前唯一的大活人。

黑色的猫!王淮大喜:“小黑!是我的小黑!”

只差一点就能把人骗过来了,边虞再接再厉:“对,这才是你的猫,你过来,来医生这儿……慢点!”

王淮太激动了,竟然站了起来,那该死的树枝可只有两只脚并在一起那么粗,被踩得“咯吱”响,风雪飘摇的少年如在钢丝上舞蹈,脸上却是幸福的笑。

“猫!”王淮只走了两步,下一脚就踩了个空。

“小心——”

管家惊呼出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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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只是二楼,地上还有床垫和十几床棉被垫着,两人都没摔成残疾,猫更不用说了。

管家把晕过去的少年从边虞双臂拖出来,自己开车把二人送到最近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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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温度骤然下降,雪越下越大。

王淮爬树的原因被查了出来——坏掉的提线木偶被扔在外面的垃圾桶里,刚好被梧桐树上的小鸟叼去筑巢,恰逢边虞急着出席讲座,走前忘记关地下室门,王淮透过天窗发现他的“猫”,偷溜出来,满屋子乱走。佣人们还以为是边虞故意这么做的,就没劝他回地下室。

少年在偌大的别墅里来去自如,上了二楼,看到树上鸟巢里的木偶小黑猫。

边虞站在昨天那扇窗前,隐约能听到小鸟儿的叫声。

他沉声道:“砍掉。”

说完就起身朝地下室走去,掏出钥匙开门,进来后又上锁。

王淮坐在地毯上,对着笼子里的猫说话:“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你全身都是黑色,我就叫你小阿黑,嘿嘿,小阿黑,小阿黑,小黑……看着我呀,快看我快看我,我放你出来好不好,这个东西太讨厌了…”

“等一下!”边虞快步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猫还没打疫苗,澡也没洗,不能放出来,很脏!”

王淮抽回手,下意识把猫护在身后,看清边虞一脸不高兴后,又怕得往后挪了挪,小声抗议:“医生,小黑不脏……您不能,把它关起来…不好,这样不好。”

边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厉声道:“你今天怎么了!头疼了吗?我不是说过头疼要马上跟我说吗,为什么今天不听话,还跑到外面去,你差点就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别墅的佣人们都在为你担心,你闯祸了知不知道?!”

王淮被他最后那一句话的语气吓了一跳,那点不悦很快就变成不安。

被穿了鼻环拉进屠宰场里的牛很聪明,他们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所以只能哭着看着屠夫隔断自己的脚筋……刀落下的时候它们一定在诅咒人类。

“猫……”王淮不敢再顶嘴了,声音小了下去,坐在地上,伸手扯边虞的裤子。

边虞动作利落地把猫笼子提起来,说:“猫很脏,要让医生过来打疫苗,你今天做了很多错事,要接受惩罚。”

“对不起,我错了,猫……医生,请您把小黑还给我,那是我的…”

换做平时,边虞早把人扛起来,扔到床上给到他要不起为止,但这次他不为所动:“我带猫去打针,你先在这里等着。”

说完就走,刚走两步,王淮就站了起来,想要跟上去,奈何脚上的铁链太短,他反而被绊了一下。

叮铃。

“在这里等,不准跟来。”

王淮似乎想发作,但是出于某种没来由的恐惧,他还是停下脚步。

地下室被重新锁上。

边虞叫来管家,叹了口气,说:“把这东西扔了,我要一只纯种孟买猫。”

“但那在美国……”管家被边虞一个眼神吓得噤若寒蝉:“……是,我马上去安排。”说完,鞠躬转身就要走。

“等等。”边虞喊住他。

管家好奇地回头。

“去之前把地下室的总闸关了。”

惨了。管家看了一眼紧闭的地下室门,暗暗叹了口气。

今晚又不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