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江家。
江子卓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这三个自称是王淮好朋友的陌生人。
这三人自然就是廖明丰他们了,江子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到“司徒曜”三个字,这脸总算是笑开了花:“原来是司徒二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快坐,坐。”
司徒曜忙道不敢当,被江子然迎了进去。
沈暮霖从柳现那里得知了江子卓的位置,司徒曜一听到江姓,和处寸土寸金的地段,隐约猜到是谁了。
司徒家公司的总部设在北京朝阳,只要是在北京从商,有点地位的,都不会不认识这家子人。
多亏司徒曜刷脸,三人总算没被扫地出门。
江家的别墅偏欧式风格,墙上挂着各国名画,豪华程度不亚于欧洲皇室宫廷,花架上摆着一对乾隆时期的各种釉彩大瓶。廖明丰一看就是仿制。
司徒曜跟江子然商业互吹着,旁边的江子卓全程没和他们说一句,倒是和廖明丰聊得比较愉快。
江子卓感慨万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江子卓留给廖明丰的印象不差,他笑道:“当然了,你是唯一一个大老远从北京跑去广州见他的人。”
江子卓有些悲伤地笑了笑,注意到江子然投来诡异的目光,只能适时转移话题:“不知道你们今天来,是有何贵干?”
司徒曜看向江子卓:“我和明丰都是王淮的大学同学,12月九号,我们在广州失去与他的联系,至今下落不明,有一位朋友称在北京××墓园里得知王淮去扫墓,可惜我们从广州赶过来已经太迟了,找不到他,线索就此中断。我听明丰说,你和王淮是很要好的朋友,就想着来冒昧问一下,王淮在北京是否有亲戚朋友,他孤身一人,我们实在不放心。”
江子卓如遭雷击。
江子然说过,王淮在边医生家养伤,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园里?扫谁的墓?王淮唯一挂念的故人只有他的父母了,应当是去看叔叔阿姨了。
边虞凭什么随便带他出去?他没资格!算了,也有可能是王淮自己想去的。江子卓这么安慰自己,待在边虞家总比待在叶阳家好,他以为最先找到这里的人会是叶阳,没想到是王淮的大学室友,不过眼下谁来也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一点点消息,阿淮被自己藏得好好的,在一个谁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江子然礼貌的笑容僵在脸上,前不久他才在边虞的地下室见过王淮,他被绑在特制的床上,剥夺感识,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你们和叶阳是什么关系?”江子卓又问道。
廖明丰毫不犹豫地说:“朋友啊,我们是大学同学。”
“他为什么不来,难道他一点也不担心阿淮吗?”
廖明丰:“阿什么——”
沈暮霖乍一听到王淮的小名,也是吃了一惊。连叶阳都得规规矩矩喊王淮的全名,这个江子卓却出口成章,似乎曾经重复喊了无数遍。
廖明丰说:“叶阳已经不管他了,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江子卓再一次愣住了。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廖明丰叹了口气,“王淮失踪那天晚上他结婚了,来北京度蜜月,去王淮的父母坟前上香,墓园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的。”
“结婚?!”江子卓脱口而出。
廖明丰不太想多嘴说别人家事,便只是点了点头。
江子卓似乎猜到王淮和叶阳吵架的理由了,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王淮再也不会去广州了,他终于走到南墙,撞了个遍体鳞伤,认清了事实——北京才是他的家了,只有自己会一直等他。
真是天道好轮回,叶阳毫不费力得到了一切,又自作自受弄丢了,王淮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江子卓似乎赢了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那为什么不管他?”江子卓问道。
“他们吵架了,王淮跑出来,大半年没回家。”廖明丰没说他们吵架的原因是王淮的性取向问题。
“那不是他的家,阿淮也不会和别人吵架。”江子卓说得理所当然,“叶阳为什么把人气走?”
廖明丰快招架不住江子卓的“咄咄逼人”,后背渗出冷汗:“……这,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江子卓忽然拔高音调,“阿淮那性子,根本不会得罪人,他是犯了什么大错叶阳要把人气走?叶阳又算他什么人,凭什么随意打骂他?”
司徒曜正要开口,江子然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王淮和我弟弟只是高中同学,他们已经有七八年不见面了,感情早已大不如前,王淮也并未找过他,对吧弟弟?”
江子然一句话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江子卓则在一阵愤怒之后彻底冷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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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出江家。
廖明丰是最沮丧的,他从出来到现在一直在叹气:“哎,什么都没问到,白忙活一场。”
司徒曜摸了摸他的头,带两人上车,瞥一眼后视镜,见沈暮霖戴着耳机,问道:“攻破江家的防火墙要这么久?”
廖明丰:“???”
“找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沈暮霖又皱起眉,“也可以说……没找到。”
廖明丰一脸黑人问号脸:“怎么回事?找到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司徒曜说:“他应该入侵江家的监控系统,宝贝,你先别问,听他说完。”
沈暮霖一直盯着屏幕,忙得连看人秀恩爱的心思都没有,道:“江子卓莫名其妙从二楼阳台跳下来,之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廖明丰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家安装摄像头?”
沈暮霖无视他,说道:“江家大得跟足球场一样的院子里有个人工喷水池,跨年夜他们在那里摆桌吃饭,这段刚好被录了下来。”
车子转个弯上高架,司徒曜道:“有音频吗?”
“没有,摄像头没安装拾音器。”
廖明丰再次莫名其妙:“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的内容跟王淮有关的?”
“看口型。”沈暮霖说,“江子卓并不直接喊王淮的名字,他喊的是‘阿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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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
“忙归忙,我打电话给他他一直不接是怎么回事?阿阳,你跟他说,叫他接叔的电话,叔好久没和他好好聊聊了,这心慌得很。”
叶阳没来由的烦躁,也不管电话那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怒道:“都说了他很忙,爸你不要管我们的事了好不好!”
“……”
吼完他就后悔了,疲惫地说道:“他忙完了会给你回电话的,你不要想太多,他很好。”
“很好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叶阳沉默了。
“阿阳啊,没有你王叔叔,就没有现在的你,王淮是王致唯一的儿子,他18岁父母就去世了,已经很可怜了,我们更要照顾好他,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瞒着爸爸了好不好!”
“你不懂……爸。”叶阳往后倒去,身体陷进沙发中,用手背挡住灯光,咬牙道:“王淮是同性恋,他……他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他喜欢男人,你让我再怎么照顾他?”
电话的另一边是长久的沉默。
这通电话简直是对叶阳灵魂的拷问,他想挂断,“我们都成年了,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别等他回来了,看到你又跟以前一样胡茬拉杂的,吓到他——”
叶清忽然打断他:“回来?回哪来?他不是一直跟你住吗?你把他赶走了!?”
叶阳拿开挡着眼睛的手臂,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他望向阳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阳台的边缘,俯身,跳下去了。
“等一下——”叶阳大喊道。
阳台的衣物被风轻轻吹起,如春风吹皱冰水,原来都是虚幻。
叶阳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是,我把他赶走了,他已经半年没和我联系,我不知道他在哪。”
“你这孩子——”叶清气得语调都变了,“我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什么,他就是王淮!”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把他赶走的,就要你去把他找回来,你嫌弃他、不想照顾他,那就我来照顾,我还没老到养不起他!”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在外面流浪,叶清没什么文化,他用直接也最深情的话告诉叶阳——王淮也是他的儿子。
他没读过几年书,丧偶再婚又离,差点在医院失去亲生骨肉,可以说是半生忐忑,尽管经历这些常人没有经历过的灾难,他依旧保持最淳朴敦厚的心,他爱他的家人,这份爱没有杂质、没有纠结、没有要求回报,就算他的孩子是众叛亲离的恶人,这份爱依旧纯粹。
叶阳望着电脑屏幕上四个大字发呆。
人弃我取。
叶清吼道:“叶阳,你听没听到?”
叶阳皱了皱眉,但他并不生气,他得承认,其实自己也很担心王淮的,可是担心归担心,就算把人找回来了,事情也不可能就此解决,王淮还会是同性恋,叶阳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与他见面。
他们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叶阳不知道王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他人缘好,却很少亲近外人,喜欢男人或许并不是他的错,有很多人会是他走上“歪路”的原因——江子卓、边荀、柳现、楚晟,甚至是沈暮霖……这些人都对王淮“别有用心”。
但叶阳又矛盾地希望他们喜欢王淮,被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王淮一定非常幸福,这些人的爱或许能弥补他父母空白。
同样是王淮的家人,叶清却说不管他是喜欢男人还是什么,因为他就是王淮。
一直以来,叶阳逃避的并不是王淮的性取向问题,而是那场失控的质问之后,他已经不敢再面对王淮了。
他知道王淮也不敢面对他,所以才让廖明丰瞒着找到他的事、选择在叶阳结婚那天晚上独自一人回家,至今下落不明。
叶阳容忍他的“失踪”。
他们倒是默契十足。
小黑忽然站起来,轻巧地从沙发跳下,叶阳马上也跟着站起来,小心翼翼跟着他它,怕它碰倒杯子,见它只是老老实实回猫窝睡觉,便松了口气,转身看到挂在墙上的贝壳,难过地笑了起来。
他回到沙发上继续听叶清训人,随手拿起桌上的电脑,盯着满屏幕跳来跳去的小人儿发呆。
除夕夜田地里的仙女棒、打破病痛的那次登山、迟来的康复生日蛋糕、为一只猫举办欢迎仪式……鲜活的桌面动画比照片更有冲击力,过去似乎近在眼前,他们曾经往密不可分,现在却行单只影。
王淮从不主动和被人交谈,受伤住院后几乎成了自闭儿,在自我封闭的世界中,能接触到的活人,只有叶阳一个。
王淮喜欢男人,哪个男人?答案已呼之欲出,叶阳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秘密它像一只即将冲出牢笼的恶魔,而王淮把牢笼的钥匙给了叶阳,他一走了之,埋下一颗惊世骇俗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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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薇下班回家,听叶阳说了要去北京的事。
那些人前阵子来家里闹事,她拉着叶阳出去度蜜月,好不容易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现在,她的老公要为了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干出这种疯事!
薛白薇把没换上的居家鞋扔到叶阳身上,委屈又气愤地说:“所以你为了王淮,连这个家都不顾了吗?”
叶阳走过去抱住她,“王淮是我的家人,薇薇,他是我弟弟,也不仅仅是我弟弟。”
“你不是说他会回来的吗?我们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明天他就——”
“我想马上见到他。”叶阳打断她的话,“我不想再等了,我们不能自欺欺人。”
过了许久,薛白薇忽然笑了出来,“行,那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