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一片玫瑰花瓣

另一边,遥远的北京。

“多吃几口,补身体的。”

边虞一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把汤勺伸过去,语气很是无奈。

王淮跪在沙发和桌子的夹缝中,手里拿着个提线木偶——是一只小黑猫。他操纵着小黑猫跳上桌子,嘴里配合地“喵喵”叫着。边虞把汤勺伸到他嘴边,苦口婆心劝说着。

王淮想让“小黑猫”爬到茶盘上,又被伸到面前的汤勺挡住视线,微微皱起眉,不悦地说说道:“吃不下了。”

玩具是他们从墓园离开,回来的路上买的。王淮坐在车里,在路边一家玩具店的橱窗看到的。小黑猫提线木偶,配一双蓝色的眼睛,看起来着实不讨人喜。王淮站在橱窗前,盯着看了近五分钟,怎么喊都不给反应,边虞最后还是把这诡异的木偶买了下来。

“王淮,你把这饭吃完了,我就帮你买一只活的猫咪……好不好?”

王淮手一顿,提线木偶不动了。

边虞看着他跪地毯上的背影,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胸膛来。

王淮放下提线木偶,头也不回,语调微微上提:“真的?”

边虞说:“我不会骗你的。”

过了很久,王淮才转过身来,盯着他,浅棕色的瞳孔在白色灯光下的如宝石闪动,缀在苍白病态的脸上,眼里满是询问。

“不会吗。”

边虞生硬地吞了吞口水,被他这么看着,竟然没勇气再把汤勺伸过去,反而缩回来了。

“你……你喜欢黑猫吗?波斯猫好不好?白色的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或者茶杯猫?小小只的,就是不太好养……王淮?”

王淮低下头,看着大红色的羊毛地毯。大片红色好像在轮回路边盛开的彼岸花丛,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他想,或许他死的时候,彼岸花没有开,所以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长久的沉默就是凌迟般的酷刑,边虞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

王淮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手腕,觉得胸口有点闷。

“不要波斯猫、茶杯猫,只要这一只。”

“为什么?”

王淮又重新把纸板夹在手指上,操控着只有巴掌大的“黑猫”,令它面对自己,使劲摇着尾巴——一副乖巧讨好主人的模样。他自娱自乐着,笑了几声,后道:“我觉得它和我很像。”

边虞不说话了,把碗放在桌上。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边,打开电脑,像往常一样记录王淮这一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王淮没理他,自顾自玩着。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边虞忽然听到细微的啜泣声,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到坐在桌椅夹缝的人肩膀颤抖着。

边虞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王淮面无表情,眼帘低垂,泪水不断从宝石般的眼睛涌出来。

边虞不说话了,把碗放在桌上。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边,开始记录王淮这一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王淮没理他,自顾自玩着,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边虞忽然听到细微的啜泣声,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到坐在桌椅夹缝的人,肩膀正颤抖着。

边虞马上放下笔,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喊道:“阿淮?”

王淮面无表情,眼帘低垂,看着那断了一条线散架的木偶,泪水不断从他宝石般的眼睛涌出来,“小黑死了,哥,我把它杀死了,叶……叶阳,怎么办?我…”

王淮自言自语着,使劲把那断掉的猫腿往猫身上按,以为安装好了,笑了,松开手,又掉了出来。

他就那样,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像一只木偶。

边虞脑袋“嗡”一声响,几乎连滚带爬起身,脚趾头踢到椅脚也不顾上,走到书桌旁边,打开抽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着蓝色液体的针管,慌慌张张抬头。

不知何时,王淮已经走到地下室紧闭的门后,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捂住口鼻,手也被抓住,动弹不得。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双腿渐渐失去力气,他慢慢跪了下去,手却还抓着门把。

叶阳是谁?他要回哪里去?不知道。但心里有个十分渴望的声音告诉他——离开!回去!

边虞把沾了□□的手帕抽回,他实在太心急了,甚至等不到王淮彻底昏迷,在他还有一点点残留意识时,粗鲁地撸起他的袖子,将那蓝色的液体推入他体内。

边虞像个垂死挣扎的疯子,面目狰狞地大声喊道:“不准再提那个名字!忘掉他,你们不认识,忘掉那一切!”

王淮眼角残留泪珠,慢慢闭上双眼。

.

沈暮霖走出南苑机场,叶阳则踏上广州的土地——他的蜜月之旅结束了。

叶阳就知道王淮没失踪,他去她父母坟前上过香,想来日子过得还好。虽然至今还不愿意告诉自己去向,但叶阳等得起。这或许是一种救赎对方的办法,过去叶阳一直做错了,他全无底线地包容关心,令原本健康成长的王淮变成同性恋,他才是最应该被惩罚的罪魁祸首,所以他没勇气、也没资格跟司徒曜他们一起找人,或许分开一阵子,罪恶感就会消退。

……也许。

叶阳从口袋里摸出李铭送的烟,他那个发小已经改行卖烟了,能长期给叶阳最便宜的价格。他最近越来越依赖这种能麻痹神经的玩意儿,只因越来越想念那个被他赶出家门的可怜的孩子。

一根小小的烟,竟成了他的救命药。

“喵。”

小黑跳上沙发,舔了舔躺在沙发上的人的脸。叶阳坐了起来,打开抽屉拿出猫粮,走到猫窝旁边,倒了些在猫碗里。

小黑有吃的,便只顾把脸埋在碗里,看也不看人。叶阳笑它没良心,抚摸它的背,又说道:“等王淮回家,看到你这么瘦,一定很难过……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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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墓园在哪里?”

廖明丰、司徒曜和沈暮霖三人走出机场,先找间酒店放行李。廖明丰冻得牙关打颤,司徒曜帮他把围巾打了个结,说:“坐地铁大概要一个小时。”

廖明丰抽抽被冻红的鼻子,说:“北京也太冷了,叶阳跑来这儿度蜜月,脑子没坏吧?”

司徒曜不置可否。冲身后的少年说道:“不用开导航,我来之前已经问清楚路线了。”

沈暮霖便放下手机。

三人上了地铁,司徒曜工作忙,在地铁上处理了一会儿邮件,忽然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暮霖,问道:“你……辍学了?”

罢学罢工的沈暮霖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穿着长到膝盖的羽绒服,脸藏在羽绒服的帽子里,疲惫地闭上眼睛,打算补觉了。

廖明丰才想起来,沈暮霖还是在校大学生呢,这么久不回学校,没被开除是不是不太对啊?便问道:“还是可以回学校的吧?大不了把功课补回来,再回去和学弟学妹们混一级,我们学校以前有个学霸,整个学期没来签到,还是顺利毕业了。只要成绩好,学校还是很愿意承认的吧?”

司徒曜见他不愿开口的模样,朝廖明丰摇了摇头,表示这事就此揭过了,转移话题,道:“你是说方苏吧?”

“对啊,她比我们小了四岁,跳级上来的,说起来挺好笑的,她和王淮在图书馆被偷拍的照片,还被放到咱们学校的论坛……”

一说到王淮,廖明丰声音就小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地铁到站停下,乘客有序进出,车门打开又关上,车再次缓缓驶动。

廖明丰没了重提大学生活的兴致。叹了口气,说道:“叶阳是第一个知道王淮在北京的,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他不敢和王淮见面,至少现在是这样。”司徒曜道:“真的很难想象,大学时那么要好的两个人,如今会是这种局面。”

几人走出地铁站,又打了辆的士来到墓园,如叶阳所言,这座墓园果然是块风水宝地,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年初来扫墓的怪人还不少?几名保安打量来人,带他们去前台登记。

人却不是来扫墓的,几名前台面面相觑。司徒曜向他们说了来此的缘由,前台却表示他们不得公开客人的身份资料。

“怎么办?”廖明丰问道。

司徒曜无奈,只能打通电话,请父亲和墓园老总打声招呼,这才享受了贵宾待遇。

前台后知后觉自己亏待了大老板,恨不得把那人的资料一股脑全说出来,说:“有的,叫王淮是吧?昨天早上十点左右跟他哥一起来的。”

沈暮霖皱眉,“他哥?”

“他们以兄弟相称的,应该是吧。”

“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沈暮霖问道。

“比王淮先生高许多,一米八五这里。我们尊重来此处扫墓的人,只登记与逝者有关系的人,其他人没有强行要求登记名字。”

“不是叶阳,叶阳没那么高吧。”廖明丰一顿,震惊无比:“我艹!王淮认新哥哥了?!”

司徒曜示意他别着急,朝前台问道:“您能向我们描述下那位先生的长相吗?”

“这……”要不是司徒曜看起来斯文且不败类,前台小姐估计真把他们当成神经病了,想了想,说道:“社会精英一类的人吧,特征嘛……挺帅的,眼睛很细长,他们感情真好,昨天雪那么大,哥哥把伞都给弟弟,自己落了一身的雪出来,衣服都湿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廖明丰瞬间沮丧了。

就在众人举步维艰之时,沈暮霖突然说道:“墓园维修费用不低吧?他有留下地址联系方式之类的吗?”

“我们每十年收一次维修费,王淮先生昨天交了,用的是那个社会精英男的卡。”说完,前台念了一串电话号码。

号码是王淮的,而他的手机放在叶阳家,沈暮霖没辙了。

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从广州大老远跑来北京,全无收获,多少有点打击士气。

廖明丰把下巴搁在司徒曜肩膀上,嗷嗷叫着,忽然一个激灵,说话差点咬舌头:“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王淮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会不会是回老家了?之前他的朋友来我们宿舍找他,也是北京人,也许王淮来北京就是投靠他也说不定啊!”

司徒曜道:“从北京跑到广州,就为了看他?”

“对啊,那人叫什么来着……桌子?子卓?江子卓!对!就叫江子卓。江子卓来看他,他们晚上出去了,我们宿舍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去外面过夜,不回来了,谁知道那天晚上,江子卓一个人跑来我们宿舍,问王淮回来没有。你说奇不奇怪。两人一起出去的,他反而来问我们人回来了没?害,我们都跟他说没有,他就走了,王淮是第二天才回的宿舍。”

“江子卓?”司徒曜说,“叶阳提过这人,但他说王淮不可能去找他。”

“叶阳说王淮不会回北京,他不还是回了吗?”

司徒曜:“……”

沈暮霖一直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忽然说道:“有办法找到江子卓吗?”

廖明丰仔细回忆着,道:“他是清华生啊…”

沈暮霖说:“清华生的话,我有办法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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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

柳现在家里看书,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马上把书扔一边儿,按了接听:“你好。”

沈暮霖开了免提,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清华生,对吧?”

沈暮霖不可能平白没事打他电话唠嗑,定是跟王淮有关。柳现虽然不爽他那口气,还是很耐心地说道:“是的。你想说什么?王淮最近过得还好吗?他的小说怎么——”

“你认识一个叫江子卓的人吗?”

柳现喃喃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道:“好像听说过这个人,怎么了?”

“你帮我找这个人,要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我有急事。”

“找他干什么?还有,王淮的小说怎么锁了?”

“事后再跟你说,你快点帮我找。”

柳现:“……”要不是沈暮霖认识王淮,他马上就挂断电话了。

“越快越好,以后我都会跟你解释。”沈暮霖深呼吸口气,“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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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天气晴朗,别墅门前几名佣人正在扫雪。

“王淮,过来。”边虞放下手里的书,往后靠在办公椅上,伸手招呼坐在地毯上抚摸茶杯猫的少年。

王淮将手掌大小的猫轻轻放在地上,起身,不紧不慢走到边虞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边虞把他拉进一点,王淮后退了一小步,最后被扯到那人怀里。边虞还不满足,把他抱在大腿上,将他的头按在胸前,“今天头还疼不疼?”

王淮挣扎了一下,不冻了,说“不疼”。

边虞笑了起来。“喜欢小猫吗?要不要给它起名?”

“……”

茶杯猫走到猫碗边,低头自顾自吃着。

边虞低下头,捏住王淮的下吧,逼他把头抬起来。

“王淮。”边虞唤他。

“……”

一只从出生就被控制食量、被饿得发/育/不/良的猫,猫睁着蓝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在地上两/具/火热交织的肉/体,好奇地看着这一出华丽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