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地球另一端,热情似火的华盛顿。
盛满伏特加的洛杯碰在一起,爽朗的黄卷发人并不在意,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边荀坐在角落里,看着几个抱在一起的外国同事,他们在玩猜拳喝酒的游戏,灌醉了好几个上司,但此刻也无所谓上司下属了,几个老酒鬼撂倒一批同事,找不到继续他们游戏的目标,便把火辣辣的目光放在这个黑发黄皮肤、沉默寡言的中国人身上。
“嘿,来喝几杯,不要坐在那里,不喝酒来酒吧还有什么意思?”
“团队里就属你最年轻,别这么怂。不喝就他妈是软蛋。”
“边先生,让我们见识见识中国人的酒量。”
边荀说:“抱歉。晚上还有个实验要做。喝醉了就无法记录实验数据。”
那些人不服他这套说辞,几乎要使出过肩摔把他扔进酒坛子里。边荀不比他们爱闹,几番推辞还是扛不住他们热情,差点就被按在桌上灌酒。
就在这时,边荀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大喊着“Theprofessorcalled”(教授来电了),然后逃也似地溜出酒吧。
离开吵闹的人群,边荀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虽然在华盛顿生活了近半年,但他仍不能适应这里肆无忌惮的氛围。
他曾经是爱热闹的人,长大后却越发喜欢安静独处,也不知是橡了谁。
说教授来电其实是脱身的借口,电话是边虞打过来的。
他哥?
边荀来美国发展是边虞的主意,理由是在美国发展更有前途,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远离王淮罢了。
边荀一开始极力反对,终于在一次次拨打王淮的手机无人接听后妥协了。他不恨边虞,只是无可奈何。
边荀踢了踢门口几个空酒瓶子,按了接听。
“有什么事吗?”
“弟弟,英语交流还习惯吗?”
“……我大二就过四六级了。”
“对,看我给忘了,研究所最近忙吗?”
“都还好。”
“上次听你说,你们在研究消除回忆的新药物,进展如何了?”
边荀踩着酒瓶子滚动,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当然是关心我弟弟了,你那废寝忘食的劲儿,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的,我又不是没领教过。”
边荀勉强接受他的话,道:“很顺利,在老鼠和蜗牛身上实验成功了。”
边虞大喜,“那你帮我弄一点!我遇到几个比较棘手的病患,都是高级军官的爱子,他们说两天就要看到成效。见鬼,如果两天后那些戴着勋章的老头子看到他们爱子还是一脸呆样,我这把骨头都会被他们啃干净的。”
边荀知道他哥不容易,任何名气大的人都很不容易。说道:“还没在人类身上实验过,人类的神经结构毕竟不同于蜗牛老鼠。这种药物能阻断蛋白激酶M的分泌,但人体内的肾脏脑蛋白需要这种分泌物的保护,搞不好就会造成智力缺陷,风险太大了哥,还是算了——”
边虞望着对面端坐着的少年,那双黑水深潭般的双眼再窥不见星光,“总得试一下才知道,过两天梅格要回国一趟,你托他带两人份的剂量过来。”
边荀一用力,脚下的空酒瓶滑走了。他哥不是孤注一掷的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所以他才会被埋没了好几年,最后一飞冲天。
有得必有失,边荀曾问他是什么人帮他,他却含糊其辞,只说是位贵人。
边荀有种没来由的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想干什么?”
“工作嘛…这次病患情况特殊,得来两剂猛药。”边虞顿了顿,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要因为一个王淮,跟哥哥闹别扭吗?如果两天内我没治好他们,北京是待不下去了,爸爸也会被别人一句话被弄下来的,你知道吗?”
“……我明天去实验室配给你。”
“好。”
边虞挂断电话,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走到对面坐下,抱住他贪婪地亲吻他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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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纪年拉开序幕,夜晚因狂欢而变得短暂,人们满怀希望迎接崭新的太阳。
但对一些人来说,绝望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那个只靠空调带进一点空气的房间里,窗帘隔绝阳光,白天黑夜已无差别。
司徒曜找人来撬锁,门一开,看到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年。
他简直不敢相信,坐在那里的少年才22岁,脸颊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电脑屏幕光束照射下的双眼布满血丝,刘海长至眼睛下方,长期不修边幅令他如乞丐落魄。
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司徒曜一把拉开窗帘,大步流星走到沈暮霖面前。他做这些事的动静很大,后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神空洞洞的,说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不像,说他在发呆更不像。
司徒曜俯拿过他放在腿上的电脑,怒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暮霖吗?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流浪汉都比你有精神,你以为坐在这里,看王淮的小说,他就会自己回来吗?!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还给我!”突然的,沈暮霖动如脱兔,伸手想把电脑抢回来。奈何司徒曜是站着的,他又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双腿完全失去知觉,刚动一下又跌了回去,只得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勉强站稳就张牙舞爪扑上去。
只差一寸他就能碰到电脑了,可司徒曜轻轻往后退一步,失去知觉的双腿再一次令他摔了个狗吃屎。
“还给我!快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求你…………还我,那是我的……”
司徒曜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沈暮霖只靠双手,一点一点朝他挪过来。那样子真的像一个受了腰斩之刑的人,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他那双因脸颊瘦得深陷进去而突出的眼睛布满血丝,配上那死一样灰白的脸色,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恶鬼爬到自己脚边,握住自己的双腿,力气之大,让司徒曜有种要被捏碎骨头的错觉。
沈暮霖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绝望地重复那句“还给我”。
司徒曜把电脑放在一边的桌上,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弯腰将他搀扶起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如果连你都倒下去了,王淮就真的再无人可以求救了。”
沈暮霖哭了,哽咽道:“找不到了,没有了,找不到他的司徒曜,他已经彻彻底底失踪了,广州这么大,找不回的……”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没有,我不相信叶阳的鬼话,他不会什么都不说就走,平白让我们担心。”沈暮霖说,“他是不是遭遇不测,已经……”
“你觉得他死了,是吗?”司徒曜眼里满是悲伤,问道。
上次廖明丰说了这话,被沈暮霖恶狠狠瞪了,司徒曜的话一向更有说服力,可他却生不起气来。多次苦寻无果的失望让他绝望。
王淮死了,这臭得令人作呕的世界,没意义了。不必让阳光照射进来,忘了进食,呼吸都可以时断时续,可时间才是慢性自杀的真凶,只等死亡降临就能解脱。
司徒曜又气又难过,甚至不合时宜地嫉妒王淮——这么多人守着他,因他而活。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他已有家室,生活磕磕碰碰但也算美满,得到平凡人的幸福就满足了。他不想要王淮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无法爱其所爱的命运。
拉回思绪,还有正事要办。司徒曜说:“他没死,我们有他的消息。”
沈暮霖:“……”
“昨天早上,叶阳去王淮父母的墓碑扫墓,看到墓碑旁放一束带着水珠的菊花,他问过工作人员,说在他去的一个小时前,有人去扫墓了。你猜那个人是谁?”
“……”
“很少有人会在1月1号这天去扫墓,所以墓园里的工作人员记得很清楚。”司徒曜又停住了。沈暮霖被他弄得像坐过山车一样,恨不得掐死他让他把话一口气说完。
“虽然没有身份证证明,但那人准确说出了墓园里的埋着的故人的名字、生日,连墓碑的序号都记得!墓园里只有骨灰和石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没身份证,工作人员也没多怀疑,就带他去了。”
司徒曜看到沈暮霖眼里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工作人员登记的名字是‘王淮’,是他!他没有失踪!他就在北京!”
——
廖明丰被困在司徒家,整整一个星期!
司徒曜的父母、即廖明丰眼里的娘家人——没错,他从不承认自己被压在下面的那个,还沾沾自喜娶了个会做生意赚钱养家的富婆,只是这娘家人有点……难缠。
司徒母把自家“男媳妇”当成了多年不见的儿子,天天十全大补汤给养着,司徒父每晚都要拉着他捣鼓古玩,司徒曜的侄子只有三岁,就爱骑他背上,高歌挺进再拉他一身的尿。
这天,廖明丰皱着张被养胖的圆脸,被“婆婆”逼着喝第二碗羊肉汤,在那之前他吃了一锅人参红枣炖乌鸡汤,一锅!
廖明丰终于抓狂了:“妈,我真吃不下了,我很健康!我每年都定期体检的!”
司徒母把碗怼他面前,笑得和蔼可亲:“丰丰啊,这羊肉是你爸专门找人牧场里宰的,吃的草都是最肥沃的地里长出来的,哎你别躲呀,你再吃了这碗,就这最后一碗哈,后面还有人参汤呢,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晓得爱护身体,多吃点”
“妈我吃再多也生不出胖孙……”
“害,妈又不是老古董!我早和你爸去国外代孕机构了解了个遍,哦对了!昨天我跟你妈去算过了,今年我们就能抱上胖孙了!。”
“……”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了,是司徒曜打来的。廖明丰一个激灵,马上拍餐桌而起,借口忙工作,落荒而逃了。
廖明丰听完这个过程,说:“你们去我也去!什么都别说了,机票我包,谁也别抢!”
司徒曜“嗯”了一声,“你请了多久的假?”
“最近都是小型展览会,哦,有个小学组织全校冬游来参观,都应付得过去,几批重点文物还没见天呢,不缺人手。”
司徒曜说:“那就好。”
司徒母跟了上来,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了丰丰?谁打来的?粗活都给阿曜去干就好了,你那款游戏我还没上手呢,来,再吃一碗,吃完你再教我怎么玩。”
廖明丰马上按断电话,换了张脸,严肃地说道:“妈,我饱了。谢谢您我还有事我先走啦!”
说完,嘴也没来得及擦上一擦,狗咬衣袂似的飞奔出去了。
“跑这么快这孩子,汤都没喝完呢嚯嚯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