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虞听到这声凄厉的惨叫,再也坐不住了,冲进房间,看到江子卓抱着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江子卓在富足的环境中长大,温室的小花第一次见到鲜血直流的场面,吓得没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抱着王淮失神地喊他。
江子然冷眼旁观,冲边虞摇了摇头,眼神冷得可怕。他亲眼目睹了王淮撞墙的过程,等血流干了,这荒唐的一切就结束了,这可是王淮自己撞的,没人害他。
边虞顿住脚步,目光落到那大片鲜红上。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血,却不知道为何感到浑身冰冷,好像掉入湖中,一点一点下沉。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熟悉是因为他只体验过一次。
好几年前的事了,在公寓最顶楼层唯一住人的房间里,他像一头被逼急的野兽,狼吞虎咽把王淮拆骨吞肉,那个人剩下一点干净的灵魂,说喜欢他。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样,像掉入死水里,一点一点下沉。
王淮就要死了。
曾经说喜欢他的少年要死了。
……
江子然笃定边虞不会插手这件事,因为王淮是他名声和地位的唯一威胁。便只给了边虞一个点头的暗号,没有多加阻拦,而等到他走到王淮身边蹲下,一切都太迟了。
“你——”
“让我看看。”边虞蹲下来,与其说是把人抱过来,那动作力道更像是抢夺,“子卓,去打120,快!”
江子卓这才从过度震惊中回过神来,摸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按了120,还没接通就猛地挂断了。
不能出去,一出去就被白泷的人盯上,白泷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在这附近,可能马路边就有他的人,一旦被发现,王淮就没命了!
“你干什么!?再不打救护车人就没了!”边虞一手按着血口,干净的衬衫被染了大片红色。他这么狼狈,比几年前窝在妇科医院尚未崭露头角时还难看。
“我不能……医生…”江子卓说,“阿淮不能出去,我…我该怎么办……”
边虞瞪了他一眼,把昏迷的人放在床上,冲到客厅去取医药箱,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不由分说抱着人冲出房间。
江子卓追上去拦在他们面前,说:“不能带他出去,外面很危险!”
边虞皱起眉,“为什么?”
“……事情很复杂,我…我不能说,您帮阿淮稳下来,我叫我家的医生,他会——”
“来不及了!再拖几分钟,你就是害死他的凶手!”
“……”确实,眼下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自己跟在阿淮身边,白泷的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怎么样。他决定跟一起去医院。
边虞打开门,刚迈出一步,又被身后的江子然叫住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江子然说。
边虞低头,看到怀里人苍白的脸,和红得过分的血,收紧手臂上的力道,低低地说了一句:“他还不能死。”
江子卓还没搞清楚两人的谈话内容,边虞已经抱着人冲进电梯,他正要追上去,后背一痛,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栽去。
江子然把他的双手扭在背后,另一只手护在他胸前,说:“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马上跟我回家!”
“哥!你放开!!”常年坐在办公室敲键盘的江子卓显然不是江子然的对手,扭了半天都没挣脱分毫,“阿淮命都要没了,我还回什么家!你放开,我要去找他——你放开!”
江子然气极了,像愤怒的公狮低吼,“江子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子卓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被抽走所有力道,不再挣扎了。
江子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深呼吸了口气,说:“你不说话,就已经告诉我了,你喜欢男人,你是同性恋。”
“……”
“哥看着你长大,你就这么回报你哥?”
“……”
江子然一只手就能控制江子卓的双手,空出来的一只手绕到后者身前,扭住他的下巴,逼他把脸转过来。
“我不准你喜欢男人——”
江子卓要被拧成麻花了,难受得眼眶飙泪,可这节骨眼越难受越要发泄,他丝毫不落下风吼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已经成年了,有喜欢别人的自由,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轮不到?我是你亲哥,我不管你,你是不是他上过床了,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
“哥!”江子卓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差点把江子然给掀翻了。
“好,出息了。”江子然坐起来,回过头,顿时睁大双眼。
“哥,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除了阿淮,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江子卓泪流满面,语气却是平缓的,心如死灰,“阿淮变了,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想把以前的他找回来,对,我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很久以前就喜欢他,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将永远爱他。”
“哥……你要杀了我吗?”
“如果阿淮没能救回来,我会杀了我自己。”
“命运”一定是个十分顽劣的小孩,因为他永远不满足于捉弄别人。
——
一周后。
江子卓打发端早餐的佣人,脸埋在枕头中,体验窒息的感觉,不过这场自残和往常一样,被破门而入的江子然打断了。
江子然掀开被子,把人拦腰抱起。江子卓个一百多斤的成年人,被抱被子一样说抱就抱起来,他以为自己会被扔在地上,像花瓶被砸个粉碎,没想到又跌回软绵绵的床上,被弹起来几下才躺平。
江子然不忍心砸人,只能砸枕头了,“你就非要跟哥怄气,是吗。”
江子卓把头藏进被子里。
“爸年纪大了,这两年就要退休了,家里一大摊生意迟早都是你的,可你这样哪有一点领袖的模样?”江子然说,“保障生活的是物质,不是感情。人不是得靠感情活,你去看看你的朋友们,他们在为权利和金钱搏命,没人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活成林黛玉。”
“我不要公司,我只要阿淮…”
“你简直是鬼迷心窍,要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人闹翻吗?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而且他——”
江子卓忽然坐了起来,不甘和愤怒在胸腔撞得生疼,化为怒火,咆哮道:“对!我就是喜欢他,怎样!我和他一起长大,喜欢他有错吗!”
“你再说一遍?”江子然气得磨牙,“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打你几次是理所当然的,可别怪我。”
“我已经不是打一顿就乖乖按照大人的想法做事的小孩了,哥,你让我出去吧,我想见他,你只告诉我边医生把他救回来了,我都没见过他……”
“你以后都别想再见到他,我的弟弟绝对不能是同性恋。”江子然扔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佣人再次一脸不情愿端着早餐进来,显然是接到了不太愉快的命令,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子然先生说您不吃完,我们就不能走。”
江子卓做不来把怒火发泄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的事,只是疲惫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眼睛,连话都不想说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佣人们都以为江子卓睡觉了,忽然听到他低低地说:“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吗…不听话就关起来,逼我屈服,冠上为我好的名义…”
佣人们其实心里都有数,知道这个富足的家庭产生了裂缝,这对无比亲密的兄弟一夜间翻脸不认人,可他们见惯这位小先生温文尔雅的笑容,被他诡异的一番话惊出一身冷汗。
江子卓坐了起来,挪到床沿,低头看着停在地上光着的双脚,想到那天拷在王淮腿上的脚铐。
会痛吗?
记忆中阿淮很怕疼啊。
如果弄疼了,道个歉的话,阿淮就会原谅他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先生——”
佣人们站在门口,离床比较远,等他们赶过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子卓打开落地窗,终身一跃。
江子然一直在门口抽烟,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片洁白的衣角,像小鸟的翅膀,眨眼就消失了。
.
广州。
沈暮霖、司徒曜、廖明丰,叶阳和李铭,几人来到附近的公安局报警。
警察要了几张王淮最近的照片。叶阳早有准备,马上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却在看到沈暮霖手机里照片时,手慢慢缩了回去。
照片里的王淮站在喷泉广场,双眼倒映着水光,光华流转如盛葡萄酒的琉璃杯,整个人显得冷静又克制,又引得人忍不住想上前和他打招呼,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明明没有看向镜头,却令叶阳移不开目光,这双眉目已经陌生到只是看一眼,心尖就狠狠揪了一下。
民警莫名其妙:“哪张是最近一段时间拍的?”
沈暮霖说:“我这张。”
语气坚定,如同宣誓。
民警让沈暮霖填写相关信息,体貌特征和失踪时的穿着,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几人走出公安局,沈暮霖突然停了下来,朝李铭说道:“十五分钟时间,足够你把人打晕带走,你又没参加婚礼,有大把时间把他带到我们不认识的地方藏起来。”
李铭刚要说话,被沈暮霖一眼看出他是要狡辩,便连这狡辩的机会也不给,抢先说道:“没人为你作证。”
李铭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一脸轻松地打趣道:“侦探小子,那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总得有什么动机吧。”
沈暮霖握紧拳头,眼神不善。
叶阳只好出来打圆场,道:“你别平白冤枉人,他没理由害王淮,或许王淮也是在停电的时候离开的,他们一前一后,没遇上也合情合理。”
这话说得有道理,王淮没对任何人说过要回家的事,李铭也只是误打误撞要拿衣服才会去叶阳家的,两人显然不可能提前商量好的。退一万步想,假设李铭对王淮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王淮那天晚上会回家?搞蹲点偷袭呢?
或许只是个巧合,他们两人其实没碰面,王淮在停电的时候离开,李铭也是,这不是说不通……
奇怪就奇怪在那电停得太诡异了。
沈暮霖瞪着明显护着李铭的叶阳,双手插在裤袋里,抢在众人前面大步流星走了。
他不相信这一切是个巧合。
司徒曜无奈一笑,朝叶阳说道:“抱歉,他性格好像就这样。”
李铭笑道:“我们不跟小孩计较。”
“再会。”司徒曜拉起廖明丰的手,跟上沈暮霖。
廖明丰莫名其妙:“为什么往这边走?”
司徒曜说:“我觉得李铭有问题。”
“啊?”
“沈暮霖说得对,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出现和离开的时间都太巧了。”
沈暮霖听到脚步声,停下来,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发呆,司徒曜落落大方让他看,说:“我选择站在你这边,我爸在广州也有做房地产,关系广,我让他托关系帮忙查王淮的下落,李铭的去向我也会派人盯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沈暮霖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两只交握的手。
司徒曜继续说道:“李铭的话实在没说服力,我的直觉和你一样,王淮的失踪一定和他有关。”
廖明丰说:“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可叶阳不这么觉得,让他怀疑自己的发小,这事他做不来。”司徒曜说。
沈暮霖瞥开视线,看向路边的杂草,道:“你只是和我一样怀疑李铭,叶阳那边行不通,你就找我而已。”
廖明丰一听,觉得这话不对,这很明显就是把司徒曜的好意当成有目的的利用了。他气得跳脚骂娘:“你别不识好歹!阿曜家在广州的势力可大了,没他帮忙,等你找到王淮人都凉了!”
沈暮霖皱眉,“你再说一遍?”
廖明丰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特别来劲儿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呸呸呸呸我说错话了我!”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司徒曜温柔地摸着廖明丰红起来的半边脸,笑道,“既然你不拒绝,就让我帮你吧,王淮也是我们的朋友,对吧明丰?”
廖明丰马上说道:“那是当然!”
司徒曜哭笑。
沈暮霖停下脚步,看着前面两个牵着手的男人。
想起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那时他在大街发传单,放不下面子的他必须要戴着棒球帽,把传单递给别人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绝对的不敬业。而他们一身昂贵的古装,举止言谈间风度翩翩,那个成熟内敛的男人只有对着身边的人才会展露出不一样的笑容。
用王淮在书里写的一句话说就是:万种风情最后沉淀给唯一所爱,是只一眼即令他人自惭形愧。
沈暮霖深呼吸口气:“……谢谢你们。”
嘀——
他的声音湮灭在驶过的汽车忽然响起的汽笛声中。
司徒曜回过头,看着他。
廖明丰晃着司徒曜的手,也回过头:“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沈暮霖马上摇头否认。
廖明丰“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司徒曜突然停了下来,头也没回,看着不远处一对挽着手过马路的情侣,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不用客气。”
廖明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