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朋友很有趣,真让人羡慕。”
江子卓笑了,“等阿淮醒过来,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他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心理医生。”
“……是吗,我很期待…和他成为朋友。”边虞说,“你能和我说说,他刚刚为什么那么大反应吗?”
“广州。”江子卓低下头,垂下眼帘,灯光从二人头顶洒下,失落的情绪被藏在阴影中,“他不想待在这里,医生,明明这里才是他的家。”
边虞懂了个大概——王淮确实应该在广州,他有个很重要的人在那里,记得听边荀说过,那人好像是他哥。江子卓说他不想待在这里,那这是……强迫吗?
“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家,子卓,你这样做不对。”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有必须做错的理由。”江子卓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医生您帮帮我,帮阿淮恢复声音,帮他忘记这些事情。我没犯法,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保护他,他很无辜,总是被伤害。您见过刚出生的小猫咪被丢在大街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吗,如果没人去照顾它们,它们会在垃圾堆里腐烂,傻傻地把垃圾堆当成家。”
边虞瞥了客厅的挂钟一眼,视线落回江子卓脸上,像冷血的食肉动物觊觎猎物,他听懂了江子卓这番讽刺的话,知道“垃圾堆”是指王淮一直想回去的家,但让他更无法置信的是,这样自以为是、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身价的龌龊心思,他竟然也有。
江子卓这近乎强迫的囚禁手段、愚蠢的认知,都和他想做的、内心所想的一样。
他们不谋而合,都恨不得把那只猫关起来,驯养成只对自己俯首称臣的小宠物,或者他们可以和平共处,只要没人来打扰他们。
没人来打扰……这有可能吗?江子卓那么聪明一个人,不可能会没有这种意识。除非死亡,否则人不可能与世隔绝。
又或许,弹指间的“幸福”诱惑力太大,即便未来是可以预知到的深渊,也要奋不顾身跳下去。
边虞又看了眼挂钟,出一口长气,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你喜欢他,是吗?”
站在11层楼高能俯视地面,却像被溺在深海般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到握紧双拳发出骨骼挤压的怪响都一清二楚。
边虞并不着急得到答案,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跷起二郎腿。
江子卓收紧双拳,背挺得笔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
他可以借朋友的名义骄傲地和所有人宣布王淮是我最好的朋友,却不敢对边虞说出那句话。
他当然是喜欢王淮的,这事在他18岁那年就不是秘密了,他不知道王淮怎么想,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没人比他们更亲密,如果做不成恋人,他们一定是最了解彼此的挚友,是仅次于家人的唯一存在,是光明正大的关系。
不是见不得人的同性恋。
再说他干嘛要把这个秘密告诉边虞,这是只有他和阿淮知道的秘密。
“我们只是朋友。”江子卓说。
“不,你喜欢他。”边虞眯了一下眼睛,很快就接下他的话,“你宁愿说谎,也要保护他,其实你不用怕,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我其实能理解你……”
江子卓并没有因为被戳穿谎言而恼羞成怒,也没察觉最后那句话的不对劲,只是无奈一笑,“我忘了医生是心理学家,见笑了。您说得没错,我喜欢他,请医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好。”
“谢谢。”
算下时间,王淮应该要醒了,江子卓正要打住话头,忽然传来门铃声。
他在这里租房子的事,除了边虞之外没跟别人说过,谁会在这时候按门铃?
门铃声催命般持续响着。
江子卓第一个想到的是叶阳,有点做贼心虚的不敢去开门,甚至连去猫眼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边虞收回盯着挂钟的视线,好心地提醒道:“不去开门吗?”
“我……”
像是回应江子卓的话,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江子然打来的。
江子卓一愣。
他们兄弟同在北京工作,天天都能见面,打电话的次数少得可怜。现在比起去开门,接个电话来掩饰一下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门铃在电话接通的同时,停止了。
“哥?”一声哥喊得尾音都在抖,江子卓问道:“有事吗?”
“弟弟,我在门口,你开个门。”
“……”
十分钟后。
江子卓、江子然、还有默不作声喝着咖啡的边虞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江子然瞥了边虞一眼,江子卓并未发现,问道:“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江子然说:“我今天出任务受了点伤,找不着罗医生,罗医生说你病了,来你这儿看病。你病了怎么不回家,还跑外面租房子?”
江子卓心想:自己明明拜托过那个家庭医生不要把王淮的事说出去的,想来是被江子然逼急了,才出此下策,说病的人是自己。
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边虞步步紧逼的阴谋。
江子然又说:“弟,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把老虞也给请来了?”
边虞不说话,放下咖啡,把自己当成个聋哑人。
江子卓正想说不是什么大病,请边虞来只是最近心情不好需要开导开导,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怪声。
边虞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低低出了口气。
江子然又问:“哪里来的声音?房间里有人?”
江子卓没想到王淮会醒得这么早,一方面心疼他挣扎的时候会不会被皮带勒伤,另一方面又怕被江子然知道自己做的蠢事。如坐针毡纠结不到一分钟,他便做出了选择,站起来,说道:“哥,其实我没病,病的……是阿淮,他醒了,我得去照顾他!”
说完也不管江子然什么反应,自顾转身去了房间。
边虞淡淡笑了一下,终于看了江子然一眼,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怕,没经过房子主人的请示,直接走进房间。
尽管早在电话里听边虞说了这一切,却没想到真正眼见为实了,还是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子、卓——”江子然愤怒地走到床边,把他刚擦过王淮眼泪的手抽了回来,好像那是会弄脏他宝贝弟弟的恶心东西,或是一条毒蛇,“你在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江子然把所有人都吼懵了,王淮睁大眼睛看着这对兄弟,忘了被皮带划破肌肤、勒入肉中如钝刀割肉的痛感,忘了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的滋味,忘了笑着接受边虞把毒/品打入身体内的恐惧。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父母去世那年,江子然背对着暖黄色的灯光,笑着把他迎进陌生的江家,像个温柔的大哥。
王淮以前常羡慕江子卓有哥哥,江子卓听了,说他愿意做他哥,王淮当时还小,觉得哥哥的岁数一定要比自己大,就拒绝了,他还是想要江子然这样的哥。
少年人有太多冲动和幻想,王淮也不是缺少家庭关爱的孤儿,这事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直到江子然带他来到边虞身边,所有藏在美丽外表下的阴谋黑暗才彻底暴露出来。
没有一点点回旋的余地,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度向往的大哥成了殴打辱骂自己的暴力代表,喜欢过的温文尔雅的心理医生原来是被欲望操控的恶魔。
这些曾经在他生命留下璀璨光辉的人,眨眼变成将他一口吞下的深渊。
没有任何理由……
“哥,阿淮病了……”江子卓哽咽道:“我得照顾他,你别管了…你们都不懂……”
江子然不会在江子卓面前对王淮发作,他得保持他的好哥哥形象。只是转身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仔细擦干江子卓的手,用力到把他的手都擦出一块红。
“哥,你别管——”
“我不管你?我现在就能以囚禁虐待的罪名逮捕你!你看看你干的算什么事儿?!”江子然勃然大怒,用拿纸巾的手指着王淮,“我看人没病都被你折腾出病来了,你到底跟人家多大仇,要把人绑在床上治病?你又是哪门子医生,就算他有病,也该交给医生照顾,轮到你个新闻记者什么事?现在就跟我回家,别让我请爸出来。”
江父前阵子才因心脏病发进ICU,受不得刺激。江子然这时候搬出病重的父亲,威慑力果然更大了。
江子卓一向尊敬父亲,江子然的话可以不听,忤逆的后果再严重也不过冷战几天,但江父不同,做事雷厉风行又说一不二的江父,在江子卓心中一直是类似军人的存在。
江子卓决定挑战权威,硬着头皮说:“哥,这不是别人,是阿淮,你让谁来照顾他?王叔叔和阿姨都不在了,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里?我照顾我最好的朋友,有错吗?”
全天下只有江子卓以为别人看不出他那点心思,江子然却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变成同性恋。江家需要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继承家业,江子然能力有限,又不擅长社交,这辈子就待部队里了,江家的生意得靠江子卓来撑,从政和从商之间,江子卓显然更适合后者。
江家在北京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家业做得大,难免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必须承受的琐言碎语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如果家主是同性恋,那效果会扩大几倍。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答案很久之前就有了,所以才有那一出戏,可是边虞没把人虐疯,这人反而爬上自己弟弟的床,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姿态来勾引人。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被狐狸精勾走了魂的白痴,看看你做的这些蠢事,他——”
江子然的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亲弟弟的打,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更恨王淮了。
“哥,阿淮把你当哥哥,你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江子卓疯了般抓着江子然的衣领,冲他大声吼道:“你闭嘴,滚出去!都滚!你们都要害他,白泷是,哥你也是!!”
江子然后退几步,终于退无可退地被抵在墙上,撞上墙板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是了,自己的弟弟从小不就是这样么?谁说了王淮一句坏话,他拼了命也要讨回来。今天他才知道,那个“谁”,竟然也包括自己。
“我错了。”江子然身高体型各方面都有压倒性的优势,却从善如流地说:“我糊涂了,收回之前说的话,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江子卓收回手,也不答应,走到床边解皮带,笑着对王淮说:“你别生气,我哥人就这样,直肠子说话也直,别往心里去,你看这手都磨破皮了,我帮你解开,你别动了好不好?医生一会儿就来,你安安静静的,就当聊聊天解解闷,医生人很好的,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吗,心理医生是这世上最温柔的职业……”
王淮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白云飘飘,记住它们的形状,猜想它们飞到哪里才会散开。
他不想挣扎了,事情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等皮带都松开,他就会乘着白云去见叶阳了。
江子卓把皮带扔得远远的,终于松了口气:“你先别动,我找点药水……阿淮——!”
血色尽头,千山之巅,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朝他伸出手,背后巨大的白色翅膀展开来,落下的羽毛包围着他。
“王淮。”
那个人不喊他的小名,不称呼他弟弟,而是规规矩矩喊他的名字,陌生又带着点暧昧,相反的,他已经很久没喊那个人的名字了,确认关系后,他一直这么喊他——
“哥哥。”
你来找我了。
他们在山巅拥抱、接吻、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