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房间传来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江子卓暗道不好,朝房间冲去。
王淮一醒来就挣扎着要离开,没想到才走几步就被脚镣绊倒了,本能地用手按着地面,左手的伤再度裂开,绷带被染成红色。江子卓蹲下去扶他起来,却被推开。
王淮死咬着牙,按着鲜血淋漓的手想站起来,江子卓不忍心看他自残,只好朝客厅的人求助,喊道:“医生!医生!麻烦您把医药箱拿进来,他流血了!”
得到房子主人的允许,边虞提着医药箱,毫不犹豫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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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明丰三天内飞了两次广州,飞机一降落就直奔叶阳家。
叶阳请了长假,和薛白薇在家休息,他们打算去度蜜月,行李都收拾好了,门一打开,和廖明丰来了个四眼相对。
叶阳:“?”
廖明丰快哭出来了,大喊道:“王淮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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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被扔在玄关处,薛白薇为客人端上咖啡。
叶阳听廖明丰说完事情来龙去脉,气得直接冲到沈暮霖面前揍了他一拳。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站了起来。廖明丰认识叶阳的时间最长,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二话不说动手打人、满脸戾气的人就是他。
叶阳性格极好,大学开学那会儿,他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拜托室友们多照顾王淮,从那时起,他在廖明丰心里“大哥”的形象就立得坚不可摧,这还是廖明丰第一次看见他打人。
叶阳提起沈暮霖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囚/禁他?!”
在西安的时候,廖明丰经常去找王淮,想带他出去逛逛,可每次沈暮霖都会跳到王淮面前,毫不客气地对廖明丰说“不准”。这人占有欲太强,喜欢掌控猎物的所有权,用蛮不讲理的方式赶走所有可能抢走他猎物的对手。
叶阳说他囚禁王淮,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沈暮霖在他们之中年龄最小,身高最矮,站在叶阳面前就像个初中生,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叶阳打趴下,他却反手揍了叶阳一拳。
叶阳差点被打翻在地,不得已松开手,还好离他最近的薛白薇扶住他。
沈暮霖冷眼瞪着所有人。如果不是因为廖明丰说这里一定有找到王淮的线索,他才不想来,他讨厌这里所有人,尤其是叶阳和他的妻子,如果这里没有别人,他一定要把叶阳活活揍死!
沈暮霖整理一下被扯乱的领口,阴恻恻地笑:“他是我先找到的,那就是我的,你自己作孽把他赶走,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薛白薇被吓哭了,一直嚷嚷着要报警,叶阳推开她,让她去房里待着。薛白薇去房里拿药出来,要为叶阳涂,伸出去的手却被打掉,于是拿着药呆愣在原地。
“你那是囚禁,你这个疯子!”叶阳更生气了,又要揍人,被廖明丰拦下。后者只是个修文物的,大学又沉迷游戏,缺乏锻炼,直接被叶阳掀到一边,还好司徒曜眼快扶住。
闹剧还在继续。
“你冷静点叶阳。”司徒曜说,“是王淮不让我们告诉你的,理由是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叶阳像被按了暂停键,抬起来的拳头停在半空。
司徒曜就算是训人,也训得特有风度,“他已经失踪三天了,你把所有人揍一顿也无济于事。”
“可是……”叶阳垂下手,茫然地望着地面。如果廖明丰他们不来,他几乎要忘记王淮,他高高兴兴和新婚妻子去度蜜月,忽然有人告诉他你弟弟失踪了,打击不可谓不大。
可是王淮明明说过会回来的,现在廖明丰说他宁愿和沈暮霖住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家……叶阳不相信他们他们的鬼话,他只相信王淮,或者相信自己——一定是沈暮霖这个疯子把王淮关起来了,王淮受不了,跑了,所以他们才找上门来的。
“靠,叶阳你怎么回事啊?”廖明丰快气死了,直接就和沈暮霖站成同一战线,“王淮真失踪了,我们犯不着拿他的人身安全骗你,图什么啊?你算哪门子哥哥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先别激动。”司徒曜把他按到身后,朝沈暮霖甩了几个眼色。
廖明丰说:“别拦我,叶阳脑子有病,我要打死他!你知道王淮经历了什么?你受不了他是同性恋,他去矫正所,草!没矫正过来,被折磨成个哑巴,你个当哥哥的不闻不问,你说,是不是你把人骂走的,你怎么那么奇怪啊,同性恋怎么了,你……老古董!”
司徒曜转过身去安慰他别生气,说了几句都没用,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他,和他接吻。薛白薇从房里走出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宝宝。”司徒曜离开廖明丰的嘴唇,低声说,“别生气了。”
廖明丰哑火了,脸红了,别过脸去,嘀咕了一句“别在外面这么叫我”。
叶阳呆呆看着两人。
关于接吻的回忆,应该是和妻子一起,或蜻蜓点水、或激/情拥吻,可味蕾却挑剔得很,品尝出了一丝丝甜味。
接吻其实是无味的,甜味是被王淮强行植入的错误认知——那天他们坐在喷水池边,王淮蛮不讲理地把嘴里的糖葫芦推进他口中。
……
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红色的鲜血铺天盖地淋下来,他的双手钳子般抓着王淮的肩膀,剧烈摇晃他。
不——停下来,他不想的,快停下来啊!
他听到自己愤怒地吼道,你快说你不是同性恋啊。
王淮走了,窗外的暴雨变成了血雨,满地的纸屑化为刀刃,血雨模糊了视线,刀刃把他从头到脚撕扯成碎片。
对了,是他蛮不讲理地把人大骂一顿,把人骂走了,这只能怪他自己。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司徒曜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说:“沈暮霖,你想白来一趟吗?”
沈暮霖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所有人都看着他。
忽然,放在客厅桌上的电脑无人操作,却传出音乐声,是一首纯音乐,乐声响起时薛白薇又被吓了一跳。接着,叶阳的电脑屏幕变成四个方格,每个方格都播放视频。那是沈暮霖拷贝出来的监控录像。
“你怎么……”就算是端了四五年程序员饭碗的叶阳,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电脑为什么会被瞬间被入侵。
防火墙都是纸做的吗?
其实沈暮霖早就在叶阳的电脑来去自如了,因为他就是那个把叶阳的新婚之夜搞得乌烟瘴气的黑客。他合上自己的电脑,起身就要离开,他一秒钟都不想和叶阳呆在一起。
和事佬司徒曜头都大了,道:“怎么刚聊到重点就要走?”
沈暮霖对司徒曜倒没那么抵触,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便没再走。
廖明丰对叶阳说:“我劝过王淮,让他回广州,可是他不敢面对你,他不能说话,也不肯听我的话去看医生,哎!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你家失踪了,我们已经两天没他消息了,要先找人啊!”
薛白薇去拿了个冰袋出来,敷在叶阳被揍肿的半边脸上,闻言脸色一白。叶阳推开她的手,说:“你说什么?他在我家失踪?”
司徒曜道:“你先看监控录像。”
叶阳瞥了沈暮霖一眼,被攻破防火墙只能算他技不如人,无奈只得看录像。
视频被沈暮霖剪辑过,删去多余的片段,直到那名西装男人出现,廖明丰马上问道:“他是谁?”
“是……李铭吧?我再看看。”叶阳按了暂停,把视频里的人放大,再三确认后才说道:“是李铭,怎么了?那天晚上我的衬衫被服务生弄脏了,拜托他来我家帮忙拿一件新的,有什么问题吗?”
廖明丰惊道:“你认识他啊?!”
司徒曜把又要揍人的沈暮霖拉回来,按在沙发上。薛白薇一直盯着他,防止这个疯子又动手打人,却忘了先打人的是自己老公。
叶阳一脸莫名其妙,他更想知道王淮为什么回家却不打电话给他,而是找人开锁,只要他接到电话,一定会飞奔回家,抱着他和他道歉。
视频最后是一片黑暗,停电了。叶阳一扫众人的脸,十分不解,皱眉问道:“你们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司徒曜说道:“电力恢复后,监控继续正常工作,却没拍到王淮和那个李铭从你家出来的画面。”
薛白薇脸色都白了,尤其是看到王淮叫人开锁走进她家那个片段,那句“他该不会是小偷”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们回家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门也锁得好好的,王淮没跟我们说要回来,他在我们家做什么?”
叶阳皱眉,“薇薇,他是我弟弟。”
薛白薇咬紧后槽牙,转身离开时眼眶红了。
司徒曜道:“王淮回广州后,跟路人借了个电话打给沈暮霖,时间是在九号下午五点十二分,这是通报平安的电话,之后他再没和我们联系,查到这段监控后,我们怀疑,他的失踪跟停电的15分钟有关。”
廖明丰说道:“叶阳,你认识那个李铭,快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徒曜说:“最好是能麻烦他过来一趟。”
叶阳一时还没晃过神来,表情十分难看,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你们说王淮失踪了?在我家?这地儿?”
沈暮霖气得直磨牙,好不容易才忍住要上去再揍他一拳的冲动。
“可是…他回来也不告诉我,你们瞒着我找到他的事,现在又说他失踪了,这也太……”
廖明丰要骂人了,司徒曜伸握住他的手,朝他摇摇头,对叶阳说道:“这事对你来说确实很突然,但我要纠正一点,并非是我们有意瞒着你的,而是王淮不想让你知道他的住处,至于为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吧。”
叶阳双手撑在膝盖上,抱头哽咽道:“对你们来说,王淮才失踪两天,可对我来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我…我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算起,他是不是已经半年了无音讯…我……我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真的,”
“那我们先回去了。”司徒曜先站了起来。
听到关门声,薛白薇才从房间出来,她张开双臂,将抱头痛哭的叶阳搂紧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阿阳,没事的,王淮会没事的,你看,你以为他不回来了,但其实他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过得好好的,他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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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的北京。
“阿淮!你冷静一点,他是医生,过来帮你看病的!你冷静一点好吗?”
房间里一团乱,水晶台灯被摔了个粉碎,被子枕头横躺在地上。
王淮缩到床和床头柜的夹角中,使劲想把脚镣捋下来,他真的用了全力,手上的纱布都是红色的,有血从他手上流出来,他利用这些血做润滑,却还是无法把脚镣脱下。
边虞同样震惊地看着王淮,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他重逢。
回忆如离弦之箭瞬间穿透脑海。
灯光刺眼的颁奖台、鲜花、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幻灯片似在眼前飞速倒流,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闭着眼睛躺在雪白的床上,像一块无暇的宝玉。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红,嘶哑的尖叫声、痛苦的□□声,还有神志不清时被迫喊出的那一声“主人”……
他征服了王淮的精神世界,从此一步登天。
从王淮身上得到的数据将他推上心理学界的巅峰,从那之后,不断有慕名前来找他看病的精神病患者,他们听从医嘱,失去自我,变成送他们前来看病的家属所期望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这些毫无反抗的病患对话,并记录实验数据,变成了一项枯燥繁琐的工作。
他觉得自己像一架造人机器,一滩“烂肉”送进来,他按照“烂肉”的旨意捏出另一种“人”。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差点被人格分裂症患者用钢笔戳瞎眼睛之后,他开始醒悟——他渴望遭遇挫败,那能激醒他体内的猛兽。
他不是“烂肉”,但他和“烂肉”一样需要救赎。
他再没看过因挣扎而迸发出的耀眼火花、极寒之地生长出的玫瑰、践踏而过之后欣欣向荣的小草……没有一只“小白鼠”在经历惨无人道的刺激折磨后还能和正常人的生活接轨。
除了王淮。
他强行抽离王淮的意识、将扭曲的认知和道德塞进他脑中、封锁那份错误的爱……那真是一段每每想起都令他颤抖不已的经历——他和王淮在濒临精神崩溃边缘的过招,最后把他收服。
那是他第一次改造他人的记忆,或许,是王淮改变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