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
“阿阳?阿阳!?”
叶阳抱着小黑,坐在沙发上抽烟发呆。薛白薇见他脸色憔悴,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喊你好几句都没应,晚饭想吃什么?”
叶阳把烟按灭了,发现小黑已经窝他的大腿睡着了,便没了起身的想法,说:“都行,我不挑,你买你喜欢吃的就好。”
薛白薇坐下,拉过他的手抱着,头靠在他肩上,“我们现在是夫妻啦,饭是要做给两个人吃的,不是我一个人。”
叶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想吃白菜雄鱼头。”
薛白薇笑道:“这个简单!我已经学会做了,那我们去买菜吧?”
叶阳只得把小黑抱到沙发上了,手刚一碰上,这畜牲就被惊醒了,给了叶阳的手一爪子,抓出几道皮肉翻飞的伤口。
“啊!”薛白薇气得脸都红了,“老公,没事吧?我去拿点红药水,这猫怎么这样,以前多乖,现在动不动就抓人,不会是得狂犬病了吧……”
小黑身体拱成桥状,毛都炸了,从喉咙里逼出的低吼声,死死瞪着叶阳。叶阳看它的眼神却很温柔。
“小黑,过来。”叶阳伸出被抓伤的手,笑了一下,摸它的头顶,“等王淮回来你就怂了,你这样叫做欺软怕硬。”
薛白薇拿着红药水回来,呆愣在一旁。她看到叶阳抱着一只猫,深情地亲吻猫咪的头顶。他怀里的猫不再生气,而是乖巧地动了动耳朵,似是在回应主人的爱怜。
.
公寓附近有个大型商场,叶阳带着薛白薇来到肉类区,付账,走出市场。
主妇的厨艺不如一家之主,薛白薇做的汤腥味太重,叶阳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就不想吃了。
“你最近烟抽得挺勤的。”薛白薇洗完碗,走到客厅,整个人贴在叶阳的后背,抱住他的腰。
叶阳愣住了。确实有这回事,但吸烟本来就会上瘾,顾及贴他这么近的薛白薇,他把烟头压灭了,道:“薇薇,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抽屉里的烟?”
薛白薇吻他的耳垂,道:“哪个抽屉?”
“……左边最下边那个,放王淮笔记本的。”
“没有啊,我都没打开过。”
“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叶阳甩了甩头,起身,走到阳台吹风,薛白薇又贴上来,他便主动把手放在爱人的腰上,把人往身边带了带。
薛白薇幸福地笑了起来,“从这里看夕阳,真的好美。”
叶阳“嗯”了一身,在妻子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薛白薇抬起头,不落下风地吻回去。
太阳沉下去了,华灯初上,屋子里没人开灯,小黑站在桌上,宝石一样的眼睛倒映出在阳台纠缠的两个身影。
.
王淮睁开眼睛,艰难地把涣散的视线凝聚起来,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
江子卓叫人熬了碗高滋补,他这次学乖了,没喂给他吃,而是放在床头柜上,站着看他,“阿淮,你已经两天两夜没进食了,吃点吧,只靠葡萄糖维持是不行的。”
王淮觉得浑身无力,左手火辣辣的疼,他想说话,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江子卓马上把手里的磁铁画板拿过去。
王淮坐了起来,晃了晃还晕得厉害的头,开始写字:这是哪?
“北京,我在外面租的——”
王淮脸色一变,直接把画板砸他脸上,后者不躲不闪,额头被砸出个打包,画板摔在地上,爆屏了。
“阿淮……你别气我。”
王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广州已经没有他的家,他不想回西安,沈暮霖最近变得很奇怪,可有可无的规矩越来越多,廖明丰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不能去打扰他们……他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找一份朝九晚六的闲职,无聊的时候写写小说,再不用躲着谁,反正没人来找他。
可没想到会被江子卓带到北京,这个他一生都不想踏足的地方。
“我很抱歉,没经过你允许就把你带出来,你先吃饭,我以后都会告诉你的,先吃几口,好不好?”
王淮气得直接拔掉手上挂着葡萄糖的针,翻身下床,可惜太久没进食的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脚一沾地,便好像踩在棉花上,人往地上摔了去。
“阿淮!”江子卓大惊,忙走上去扶他起来。王淮没力气推开,被抱回床上。
“你再不吃饭,我只好叫医生过来打镇定剂,一直靠葡萄糖吊着你的命。”江子卓心疼又生气,难得的厉声喝道:“你不是想回广州找叶阳吗?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离开这里。”
王淮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擅自把自己带到北京,又让他回去?就算他们是发小,这点情分也早就在江子然骗他去边虞那里接受“治疗”被消磨殆尽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江子然永远是横在他们中间的刺。
江子卓是局外人,那些事跟他没关系。王淮不想告诉他,江子然大概是不敢说,于是被所有人蒙在鼓里江子卓一无所知,还以为王淮疏离自己,是那句“喜欢”惹出的祸事,他做梦都想回到那天掐死自己。
江子卓把汤端到他面前,道:“你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带你去广州找叶阳。”哄小孩的语气。
王淮皱起眉,不知道是被难闻的高滋补汤熏的,还是在生气,但他接过了这碗汤。
诚如江子卓所说,他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只是糟蹋自己的身体,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离开这里。
画板坏了,江子卓只好去客厅拿了个平板给他,“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最近过得好吗?为什么不能说话?叶阳是不是本根没管你,他就把你照顾成这样?”
王淮听不得别人说叶阳的坏话,别过脸去,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猜想该要下暴雨了。
“阿淮……”江子卓像被皇帝打入冷宫可怜兮兮的妃子,凄凄怨怨地说:“算了,别提他了,身体要紧,累的话就再休息几天,我带你去医院看最好的医生,你一定会再开口说话的,我保证!”
不说话也没关系,我也不会不要你。
王淮不累,适应之后左手也不疼了,脑袋迟钝地回想之前的事——他躲在叶阳的婚房里,被李铭发现了……然后他们打了一架,为什么要打架?好像是他怀里的小黑忽然跳起来,碰掉了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玫瑰花瓣……烟?海/洛/因。
……
“怎么了!”江子卓挡在床边不让他下来,“要上厕所吗?我带你去,还能走路?”
王淮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他接过平板,飞快地写:你李铭关系?
江子卓一愣。
“我不认识他,是白泷……我…总之这个很复杂,等你以后身体好了再说,你现在不能太劳神。”
王淮把平板重重摔地上,不顾自己不能和同性触碰的毛病,使劲推开他,光着脚跑到房门口,又被江子卓从背后一把抱住。
“你冷静点,阿淮,别这样!”江子卓竟然哭了,眼泪落到王淮衣领敞开的锁骨上,“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大学四年你都没来看我,以前我们说好的,要考同一个大学,一起工作一起创业,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可你都忘了。”
“……”
“读书的时候我每天都很不得明天就毕业,我有了独立生活的本领,去你住的地方租一间房子,你不爱出门,我就天天去串门,我还是讨厌叶阳,但为了见你我能忍受他。”
“毕业那天我去a市找过你,找不着,你没送我毕业礼物,还让我见不到你,阿淮……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难过。”
“别走,行吗?”
王淮已经知道李铭把毒/品给叶阳的事,李铭又是白泷的人,他这一走,白泷就会找人把他囚禁起来,或者直接杀人灭口。友情在金钱的诱惑面前显得微乎其微。这些江子卓不能说,那样会吓到他,王淮其实很胆小,他没接触过藏在光明背后的肮脏交易,他还是个干净的小孩,琉璃般剔透。
王淮垂下眼帘,看着江子卓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发现他手上戴着过时的劳力士,和高三那年送自己的是一样的。看来他不仅容貌变了,性格也是,他以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说话,他还是江子卓吗?
“阿淮?”江子卓见他没反应,担忧地说:“你别走,问什么我都回答你,行吗?”
王淮拿开他的手,转过身,看着地板,点了点头。
江子卓大喜,拿出自己的手机双手奉上,堆了一脸牡丹笑,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王淮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江子卓的脾气比他还好,一次不行的事,第二次就行了。王淮接过手机,打字:为什么害叶阳?
写完后就调出画板,写了个“李”字,打个箭头,又写了个“叶”字,在箭头上面写海/洛/因。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江子卓说:“我没有害他,也不认识什么李铭,叶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事实,江子卓不认识什么李铭,白泷只说李铭把海/洛/因给叶阳。如果不是因为王淮,他根本懒得去记住这个名字。
不过他以后必须记住了,如果王淮的左手留下什么后遗症,他要废了那个李铭的双手。
王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手指点了点屏幕,江子卓心里“咯噔”一响,但他已答应阿淮问什么都回答了,便把知道的事都吐了出来:“白泷家是做黑道生意的,开赌场、妓/院、贩/毒,还有很多,听说他们还在训练杀/手,白泷很厌恶家族,所以他大学选了金融专业,想脱离家族,找一份好的工作。”
“去年他爸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乱成一团,白泷有一个哥哥,是正大光明的家族继承人,他哥打算带领族人继续在黑道发展,白泷不愿意,成了众矢之的,族人都排斥他,他哥……想杀他。”
江子卓不合时宜地嗤笑了一声,“很难想象吧,哥哥要杀弟弟,就为了钱。”
王淮光是听到那几个字就感到呼吸困难,完全无法想象和亲哥哥反目成仇该有多痛苦。他和叶阳吵一架都难受得快死了。
可是这和叶阳吸/毒有什么关系?白泷只和叶阳见过一次面——高三那年,他们去a市找王淮玩。
试问一面之缘能结下多大的仇?
“白泷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坐以待毙。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李铭,他把李铭投进他爸爸丢给他哥管理的玩具厂。其实管理一个小小的几百人玩具厂只是他爸对继承人的考验。后来,因为李铭,玩具厂被查出是个毒/窝,被封了,白家的人对他哥失望透顶,白泷顺利坐上继承人的位置。
“李铭只是白泷扳倒他哥的一把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江子卓说了这么多,王淮只在“海/洛/因”上面打了个问号。
他离开帝都太久,对权利旋涡中心的浪潮根本不在意,也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李铭为什么要把海/洛/因给叶阳,为什么要害他。
沉默令空气都稀缺了,等不到江子卓开口,王淮忽然觉得力气被瞬间抽干,手一松,平板掉在床上。
江子卓似乎是早有预谋,抱住了他,小声道:“好好睡一觉。”
眼皮似有千斤重,所有感官在逐渐沉睡,闭上眼睛之前,王淮才反映过来是那碗高滋补。意识摇摇欲坠之际,他将从一次性输液管道拔下的针头扎进江子卓的手臂上,继而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江子卓把人放在床上,端详他的睡颜,许久。他太瘦了,脸颊和眼窝深陷进去,嘴唇无色,卷而翘的眉毛挂着未干的泪花,被江子卓俯身吻掉了。
“你看你,睡着的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江子卓无力地苦笑,恍若叹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等你醒来,一定会再想方设法逃走。我这么的了解你。
他起身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一副脚镣,脚镣是跟他哥要来的真家伙,不是s/m情/趣用品。又拿了三条毛巾,把王淮右手针孔周围的血污擦干净,将他的双腿铐在一起,分别用毛巾垫着。
做完这些,门铃刚好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道:“边医生,有劳。”
王淮病了,不能说话,生病就要看医生。江子卓认识的最好的医生,自然就是和江子然同个大学毕业的边虞了。
边虞提着医药箱,正要同他打招呼,看到他手臂上有个红色的塑料,是无比熟悉的针头,愣了一下才说:“要马上处理一下,当心感染。”
房内开了暖气,江子卓穿了纯棉睡衣,不怎么厚,王淮当时也没多大力气,针只扎进去一半。其实整只扎进去也无所谓,他半点也不会生气。
“不用担心,小伤。”江子卓引边虞到客厅坐下,端了咖啡过来,说:“他刚醒过来,情绪太激动,我在食物里放了点安眠药骗他喝下,药量不大,劳烦医生等一会儿了。”
边虞看都没看咖啡一眼,急道:“等他多久都无所谓,你手上这伤可不能等,反正他还没醒过来,我先帮你看看。”
心理医生也会处理外伤吗?江子卓不解。边虞却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了起来,“我弟弟在美国担任主刀医生,我跟他学了点皮毛,处理普通的外伤没问题……还有淤青。”
江子卓也笑了,任由边虞帮他拔出针头,用酒精棉枝压住,立刻传来一阵酸痛感,他说:“我不是怀疑您的能力,我哥常夸您是天才。”
边虞道:“子然最近还好吗?”
“今年升到厅里了,领了个副职,还在部队里。”
“吼,飞黄腾达了。”边虞说,“你跟你哥不像,几岁了?还在读书吗?”
“27了,拿了本科毕业书就混社会了。”
“跟我我弟同岁啊,学什么专业的?在哪里工作啊?”
江子卓一直非常尊敬这位心理学家,加上待会儿还有求于人,自然是有问必答,“中文系,在一家新闻公司做编辑。”
边虞笑道:“难怪我说你们兄弟两不一样呢,你哥看一页书就要跳脚骂娘,你倒是成天和文字打交道。”
江子卓只是笑,没有接话。
“好了,记得晚上热冷敷交替几次,要先热敷。”边虞扔掉棉枝,江子卓看到他的药箱里有根皮带,诧异道:“这是干什么用的?…打人的吗?”
“你说这个啊?”边虞抽出皮带,展示给他看,“你可能误会我了,我的职业比较特殊,接触的病人有很多种。设想一下,当你微笑着走到病患面前,他们却对你举起刀,你该怎么帮他们治病呢?”
江子卓恍然大悟:“我懂了。”
心理医生接触的不是打了麻醉任由你开膛破肚的病人,他们的病人是清醒的,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扑过来掐死你,事后不必坐牢的“疯子”。
江子卓还是不放心,“应该不会随便使用吧?”
边虞道:“如果病患能配合治疗,我愿意用生命为他们换取健康。”
江子卓顿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