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
王淮喝醉了,撒泼打滚,打碎酒杯还吐了一地。
他失眠纯粹是因为心情不好,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彻底失去控制,那点不开心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撒泼完便累得睡了过去。
柳现一个踉跄,差点带着背上的王淮也跌倒:“当心点,哎呦呦呦呦呦呦我的小祖宗,喝的时候不是还挺潇洒的嘛,原来是一杯倒啊…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酒保只好缩回要去扶王淮的手,礼貌朝他笑了笑,走回台里继续切冰。
“别乱动,哎算了…”柳现哭笑不得背着他走出酒吧,嘴上嘀嘀咕咕:“没几两重,早说你是一杯倒,我也不会叫你喝那么多,得,回去我肯定有一顿抽,可期下过禁令的,咱们先找个地方吹掉这一身酒味……王淮,你听到没?”
王淮趴在他背上,双手抓着他的衣服,用脸蹭了蹭他的背,也不知道算不算回答。
柳现笑道:“真有心开个房把你办了。”
这只是个玩笑,没想到王淮竟然嘟哝了一句:“……骗子。”
柳现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谁是骗子?”
“骗子…结婚………”
“谁要结婚了?”
柳现又问了几遍,可惜他嘟哝来嘟哝去就这几个字,都是些词不达意的话,像是睡梦中人无意的呓语,不像是酒后吐真言。
柳现心情很好,如果这条路没有终点,他愿意一直背着这个人走到死为止。
终点是江边的斜坡草地,并不是柳现累了,而是王淮又吐了,吐完就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被人背着,却不知道是谁,便挣扎着要下去,又是锤这人的背,又是咬这人的脖子。
柳现差点被他带得摔倒,只好护着他的头,把人放在草地上。
山城倚山筑成,建筑物层叠耸起,绚丽而梦幻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江面上,浮光波动,星辰璀璨,晚风带着干燥的草味扑面而来。
王淮被草刺得痒了一下,下意识翻个身,醒了。
这副醉眼朦胧肤白唇红的样子,看得柳现真想开个房把人办了。柳现伸直双腿,双手支撑着下巴,似乎笑了一下:“吹掉一身酒味,回去我好少挨顿抽。”
王淮眼里蕴着水光,像是装着星河,咧嘴笑道:“柳现……”
“……”
王淮很少喊柳现的名字,撒娇般黏黏的声音很快被风吹散,却一直在柳现脑海里回响,他想,他会记这个声音一辈子。
“谢谢你,我好过多了。”王淮说。
虽然头还是很疼,不过因为头疼,心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柳现慢慢转过头去,不去看他,松开双手往后躺下去。
越是得不到,越就要远离,他怕自己自制力不够,真的在这里把王淮办了,王淮最好是别再喊他,因为他心甘情愿犯罪。
一阵风从远方刮来,卷走几根枯草,很快又吹到远方。
周可期背靠着路灯旁,双眼藏在刘海的阴影中,叼在嘴边的烟已经抽了半根,掉下来的烟蒂被卷着枯草的风吹走了。
.
第二天,所有人都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周可期和柳现去买早餐。
沈暮霖拿着笔记本写程序,王淮好奇地靠过去看。沈暮霖对汇编语言很熟悉,指法和速度甚至不在叶阳之下。叶阳当初学汇编语言和C语言还花了好一阵的时间,磕磕绊绊到大三才勉强会写一些简单的程序。
“你好厉害。”王淮赞道,“但是为什么不用C++?”
沈暮霖的脸瞬间红了,直接就写错了一道指令,“你…也懂这个?!”
“叶阳是学计算机的,我跟他学了一点。”
“HIPS是主机防御入侵系统,有害软件拼的是谁更底层,这样更容易越过防火墙的漏洞攻击目标,编辑HIPS的话用第一代或者第二代的基础语言就行了,机器语言应该不会有人用,汇编更深入底层。等我写好后,先试用一段时间,好的话,我……我我帮你安上,这样,应该就不会被黑客攻破了。”
“谢谢。”王淮笑了起来。
沈暮霖乐得手都不知道要摆放在哪里才好。
“你上几年级?”
“大……大二。”
王淮惊道:“天才!”
柳现开门进来,看到两人挨在一起讨论计算机,“说起来你们还是同个学校的。”
“真的?”王淮道。
沈暮霖头低得更下了,细若蚊声地“嗯”了一声。
“这样啊,那你看我的书,是因为我是你学长?”
沈暮霖脸红成个苹果,抱着计算机背过身去,“……不是。”
王淮的好奇心被吊起来,穷追不舍地问道:“那你是怎么看到我的书的?”
“忘了。”
王淮:“……”
柳现:“……”
周可期把面包豆浆递给他们,说:“先吃饭吧,吃完后计划一下去哪里玩。”
王淮道了声谢,说:“我有个大学室友的老家在附近,昨天他发旅游攻略给我,渝中区的景点都在里面,我昨天做好功课了,先去——”
柳现打断他:“先吃饭。”
王淮带他们去市区逛,以解放碑为中心的步行街满是商场和小吃店,吃饱喝足去了武隆天坑。秦明他们在重庆生活了十多年,对这里太熟悉了,坑人票价的景点一一罗列了出来,甚至连一天能玩哪些地方、中晚饭在哪里吃全部都计划好了。
他们只花了三天就把所以网红景点玩了个遍,柳现还专门买了台相机,一路拍个不停。
王淮手里有旅行指南,大家很放心让他做导游,他说去哪儿都没人有意见。
面包车司机操着很重的口音,热情地和他们讲重庆当地的风俗,王淮和柳现都是北京人,实在是听不太懂,沈暮霖的一口广普勉强和他说个牛头不对马嘴,周可期是四川的,倒是能听懂一些,但他全程冷着脸。
几人下了车,周可期炸毛了:“跳伞?!”
王淮很淡定地点头:“嗯。”
周可期说:“嗯啥?为什么要玩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出意外的作死游戏?还有,你们的身体素质都过关吗?最近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报告书呢?万一谁有恐高症怎么办?不是我扫你们兴,每年都有人玩这个意外坠亡的,去磁器口买点纪念品然后回去了吧?啊?”
柳现凑到王淮旁边,看他手机上的攻略,笑道:“还有颁发跳伞荣誉证书呢?”
“真的?!”沈暮霖也凑了上去,什么啊,还要这么麻烦,准备工作太多了吧?我想现在就跳啊!”
周可期:“……”
以一敌三,王淮笑道:“周医生,首次跳伞有教练陪同的,教练带你熟悉相关事宜,看跳伞记录学习动作、参加安全讲座、签署协议,很安全的。”
沈暮霖说:“你玩过吗?在哪里啊!?”
“嗯,北京……也有很多跳伞项目。”
沈暮霖双眼放光:“吼吼!!!”
柳现打趣道:“可期,你要是怕得话就别玩了。”
周可期:“!!!”
三个小时后,从直升机跳下的周可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淮正在和教练聊天,带周可期跳伞的教练过来抱怨道:“我耳朵要聋了,都到飞机上了还问我有没有跳伞证,说他身家几十亿问我死了怎么赔。”
柳现:“……”
王淮说:“他人呢?”
教练指着休息室,“诺,在那里给自己把脉呢,他是医生吗?”
王淮:“……”
柳现出了基地还在捂着肚子狂笑,周可期沉着脸,把荣誉证书拍在他脸上,怒气冲冲走在前面。
王淮照顾着沈暮霖,他年龄最小,第一次跳伞情况不是很好,脸色还有些白,但是心情好到爆炸,王淮喂了他些水,替他顺背。
沈暮霖摆摆手,“没事,超好玩的!等我毕业了,一定要再带你来玩!”
一次跳伞近五千元,沈暮霖的钱是王淮帮他出的。
沈暮霖道:“证书我会好好收藏着,还有照片,你降落的姿势帅爆了!”
王淮:“……”
几人跳完伞,找了间餐馆吃午饭,在附近逛着,听从周可期的建议,打的来到磁器口买纪念品。
柳现买了几个小摆设,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偷偷溜去珠宝店买了个钻戒。周可期买了一旅行包纪念日,甚至打算把茶馆门口人高的花瓶买回去,最后还是柳现把人拖走了。
晚饭他们去了九宫格麻辣火锅,王淮终于得到医生的首肯,筷子落在海鲜区和麻辣汤底里。几人吃得快撑死,沿着嘉陵江散步,打算走回酒店收拾行李。
沈暮霖用手机文档写了不少程序,正在和王淮讨论。
柳现和周可期走在前面,柳现突然停了下来,王淮和沈暮霖聊得正欢,一不留神撞在他背上,抬头,莫名其妙看着他。
柳现头也不回,一只手挠头,一只手悬在半空尴尬地不知道放在哪里,“那啥,我忘了帮朋友捎点纪念日回去,突然想起来,在解放碑附近那个百货商场里,有合适的……我又不识路,王淮,你对这儿比较熟悉,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去看?”
周可期扫了他一眼,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语气微冷:“沈暮霖,我们先回酒店收拾行李。”
沈暮霖瞬间拉长脸:“啊?!为什——”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可期以年龄和身高的绝对优势连拖带拽拉走了。
王淮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地图,“以防万一还是跟着导航走吧。”
“好!”柳现转过身,眉目温软,插在上衣口袋的手摩挲着戒指盒。
三月是重庆旅游业的旺季,解放碑广场人山人海。
王淮走在高他一个头的柳现前面,颇有带路大哥的风范,顺着导航的指引走,放下手机,回头看着柳现:“到了,你是说哪个商场?”
柳现低头看着手机,页面是百度——“最浪漫的告白,保证抱得美人归”,闻言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啊?”
王淮重复了一遍,“你说要买的——”
话还没说完,柳现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广场上的人瞬间把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
很是老套的方式,路人知道接下来有好戏看,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几个小孩问自己的父母发生了什么。
方苏正叼着根冰棍,插着耳机,见前面的人都停了下来,她好奇地看过去。
柳现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咬咬下唇,强装镇定,从口袋里摸出戒指盒,打开。
人群顿时惊呼一声。
王淮:“……”
“我…我想了很久,觉得回去之后大概也没什么希望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柳现一手按在盖子上,一手托着戒指,好像朝圣者捧着世上最纯净的东西献给神明,“你知道吗,你救了我,给我第二次生命……”
“我不知道别人的星星是什么样子,可是我的星星上只有一朵花,是你。”
两个养眼帅哥上演刺激的求婚,一句含蓄又浪漫的话一说完,看客们疯狂地欢呼起来,不知道是谁先说“答应他”,不断有人应和着,王淮还听到一句“嫁给他”。
“……”
柳现说完,心下松了口气——不管王淮接下来是当众拒绝他或者甩脸离开,他都已释然。
王淮注视着那双盈满纯粹爱意的眼睛,波涛汹涌的爱意却令他无法言语,拒绝的话一直哽在喉咙吐不出来,连同那点小小的、挣扎着要答应下来的心情一起被堵在胸口。
他很快就在心中了然,自己无法回应柳现的满腔爱意。
王淮无言地扶他起来,一只手覆盖在他手掌上,意在将他掌心里的戒指盒盖下去。
王淮轻声说:“回去吧。”
柳现被他拉起来,一如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他背对着漫天星光,笑着和要跳楼自杀的自己打招呼,拯救他逃离绝望的泥沼。
不是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可仍是不甘心,一腔爱意虽不至于付诸东流,用朋友的身份留下照顾他也不是不好,但他到底不是王淮,无法做到明知会被人视作无物,还笑着掏出心肝。
他要他爱的人,也像他一样爱他,如果不能,那就只能自己忘记。
太不甘心了。柳现心想。耍流氓地把人拉进怀里,低声说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