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左右,王淮醒了。
柳现一直在床边守着他,看到人醒了,马上按了床铃把医生叫过来,医生说没有大碍,静心休息就行。
王淮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巡视病房一圈后就问叶阳去哪里。
警察见王淮醒了,拿出小本子打算做口供。
病房门开了,叶阳走了进来,他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脸色阴沉,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站在病床床头旁边,冷冷看着王淮。
警察问道:“王淮,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阳只一个眼神,王淮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他眼里滚着泪水,背地里伸着扎了针的爪子去拉叶阳的手,面上却一片正经:“我当时在看电视,突然就停电了,七点零五分停的,我想打电话问物业,拿起手机就看到时间,记得特别清楚,后面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叶阳冷不防往后退了一小步,这一小步别人看不出来,但是离得最近的王淮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他的爪子离哥哥又远了些。
警察继续说:“有看到对方的长相吗?或是听到是什么声音。”
“太黑了,没有看到。”王淮眼里夹着泪水,将流未流,蔫蔫地把爪子缩回去,眨了一下眼睛,恢复了平日里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只是眼里夹着泪水,看起来反而有种精致到极致的脆弱之美,“是个男的,我扯到他的头发,是个剃了刺头的男人,大概比我高一个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先生拿笔点着本子,说:“结合沈暮霖之前说过的话,你大概是被打晕后放在厨房里的。”
“谁?”王淮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警察先生跟他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王淮只听懂自己差点被黑粉杀死,后面的救援过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警察又问了好几个私人问题,“最近几天做了什么”“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诸如此类。
人都上家门来杀人了,万一殃及到身边的人,后果不堪设想。这事继续隐瞒下去的代价太大,于是王淮老老实实地,当着叶阳的面,一五一十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笔名作品名称没有说。
警察先生合上本子,起身说:“我把消息带回局里,你好好休息。”
叶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送送您。”
警察先生摆摆手,“不用了,我看你一整天没吃没喝的,照顾病人固然要紧,但也别把自己累垮了,我这就走了。”
柳现忙道:“我送您,千万别和我客气。”
警察笑了笑,倒是没再推辞。
沈暮霖不知道王淮醒了,去买东西还没回来。现在无关紧要的人都走了,王淮便坐了起来,又把爪子伸到叶阳手边,干脆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喊他:“哥哥。”
叶阳一甩手,转过身去。
王淮知道自己这回真惹事了,比上次偷偷跟边荀跑了的事更严重,这回他是差点把命弄丢了,于是老实认错:“我错了。”
过了半晌,叶阳才深呼吸口气,僵硬的背影好像放松了些,一肚子怒火就爆发了出来:“你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从你来我家起,我有什么藏着掖着没告诉你?你说,有没有,你说说,你要真能说出一件来,我立刻原谅你。”
王淮被他连珠带炮的审问砸得不知所措,没办法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带了点哭腔地说:“我……我以为网络热度最多就维持三天,那事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没想到……”
叶阳转过身,正对着他,气得两道眉毛都竖起来了。
叶阳背对着他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扎在手上的针拔了,直接绕到这人面前撒泼,现在叶阳转过身来,他又害怕地转移视线,只敢看自己绞被单的手。
“看着我说话,王淮,你——”叶阳本来一肚子火的,看到他流下眼泪的瞬间就被浇灭干净,“你哭什么?我快被你吓死了,我都没哭,你这罪魁祸首还哭什么哭?”
“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以为这事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要杀我,我害怕。”王淮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扑上去抱住他。
“你你你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你小命差点丢了知不知道?你说你才几岁就老往医院跑,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是不是得把你栓在背上走哪捎哪,哎你这……撒娇也没用了!”叶阳把围在腰间的手轻轻拿开,转眼又被抱得更紧了,“松手!臭手还扎着针,命不要了!?”
“哥哥,我没有抄袭,我根本没看过那本书,我没有抄!”
叶阳说:“我当然相信你没有,但是你不能瞒着我,这么大的事,你可以告诉柳现,为什么要瞒着我?”
王淮的眼泪砸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出几团水渍,“我,我不想这些破事,惹哥哥不开心。”
叶阳气炸了:“他们找上门来闹事,我确实很生气,但更生气的是你竟然什么都不跟我说,哪个没长眼的招惹你,你是白痴吗?不会报警吗?!马上把眼泪给我擦干净。”
王淮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身上,咬他的衣服,含在嘴里使劲嚼着,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哭出来。“我报警,哥哥…我报警,我害怕。”
这次是真的怕了,他没想到那些疯子敢这么堂而皇之入室杀人,这次只是侥幸没有伤到叶阳,万一下次被扔进厨房一氧化碳中毒的是叶阳…
“我怎么会养你这么个白痴弟弟,你这一遭医院本来是不用走的,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会扔下你跑去约会吗?你怎么这么会惹事啊!”
“我……”
“上次你也是,没提前吱一声就跟边荀跑了,我一整个晚上都在找,广州这么大,一千多万口人啊,你让我去哪儿找?这次你还敢再犯,你快要气死我了!”
叶阳重提往事,王淮又回忆起在边荀家里的遭遇,整个人僵住了。
叶阳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放缓了语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就过去了吧,我也不怪你了,你们那啥,还算有点朋友关系吧,跑了就跑了,你捎个信儿给我,我还能帮你把行李都打包好了送到边荀家里,可你这次真的太不像话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没有对事情好坏的判断能力——”
王淮打断他:“不去,我不去!咳咳咳咳——”
“你别那么激动!”叶阳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开,看到衣服被叼出个水渍来,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转身去桩床头柜倒杯水过来,“喝口水,你别太激动,冷静,冷静一下。”
王淮不听,甩手把那杯水打掉,热水泼了叶阳满身。他很后悔没有听柳现的话,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根本就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所以选择忍一时、息事宁人的办法,却不知道这么做是在助长别人的嚣张气焰,火反而烧到自己身上。
他觉得委屈,好像很多人对他充满敌意,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他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地下,让谁也看不到他。
大概是鸵鸟转世的,被叶阳质问时,只想拿被子把头蒙起来,他也果真这么做了。
“我没有抄袭,没有,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家里杀我,我……”
他一哭,叶阳就慌了,王淮的眼泪可能是后悔药。
叶阳不该生气的,这些怒火本该向那凶手发泄,王淮也是受害者,没有人承受的伤害比他更大,可是刚刚自己干了什么?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知道你没有抄袭,但你不该瞒着我的,”叶阳主动俯下/身去抱他,“要是没有沈暮霖,你现在就死在我们家里了,我太害怕了,说话就重了些,你别哭了,替哥哥想一想,如果是哥哥死——”
王淮忽然起身,扑到叶阳怀里放声大哭,重复着说“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叶阳摸他的头,这才有了安慰病人的模样,“没事了,都过去了,没谁死掉,医生说你身体恢复得很好,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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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提着个水果篮,刚打开门,便看见两人在床上紧紧相拥。
“有人来了,放手。”叶阳听到开门声,尴尬地低声说了一句。王淮做贼般猛地缩回手,老实坐在床上。
两人一分开就各自变回人样,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买了水果。”沈暮霖关好门,把水果篮放在桌子上,瞟了一眼王淮的手背,没有针头错位、手背起包或者血液倒流进液管的现象,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谁?”王淮是第一次见沈暮霖。
沈暮霖一口气刚松完,又猛地吸了回来,紧张得连看都不敢看王淮的脸,低着头,竟然结巴了起来:“我我我叫沈暮霖,王……王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王淮刚刚就从警察口中得知了一切,细细打量他,“你就是‘如暮甘霖’?”
沈暮霖脸上烧得厉害,全身血液都集中往脑门上窜似的,话未经大脑就蹦了出来:“是的,朝朝朝朝朝朝暮暮的暮,天降甘霖的霖。”
“是个好名字。”王淮和叶阳对视了一眼,从后者眼里读出了“见了鬼了”的意思。笑道:“坐。”
沈暮霖的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说:“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不怪叶阳见鬼了,沈暮霖之前多盛气凌人啊,在王淮面前就秒变怂/逼,这变化也太大了……
叶阳非常小人地在心里诽谤了沈暮霖一下,搬了张椅子给他,示意他坐。沈暮霖不肯坐,好像那椅子是个血盆大口似的。
王淮随他去了,说:“我听他们说了,好像懂了个大概,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死在自己家里了。”
叶阳张嘴想说话,沈暮霖却抢先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千万不要这么说!”
王淮摇头,“你救了我的命,一句谢谢可能太轻了,以后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沈暮霖好像一下子失去说话的能力,又开始结巴:“我…我……”
他怎么可能不激动结巴?
面前是他最崇拜的偶像,他虽然不会做出尖叫哭泣的过激动作,但心跳加速、脸红的正常反应还是有的。
偶像活生生就坐在自己面前和他说“谢谢”,他心里的小鹿不知道撞死多少回,他怀疑自己瞬间得了高血压。
“切,之前还冲我大吼大叫的。”叶阳小小声地怼了他一句。
王淮:“?”
“没什么,他之前老说顾南顾南,还抱着你,你说我能不急嘛?就……就说话难听了些,他脾气还挺大,命令我做这做那。”叶阳朝沈暮霖说:“说起这事,顾南到底是谁?”
王淮听到“顾南”,脸色一变,着急地给沈暮霖使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王淮写的是同性小说,如果让叶阳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同性恋,这事可就没完了!
沈暮霖被看得心脏嘭嘭直跳,两眼放光地点头。
王淮:“……”你看懂我的眼神了吗请问?
叶阳并未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有人打开房门。
王淮马上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朝走进来的柳现问道:“警察怎么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问点别的。”柳现把门关好,挪了把椅子坐下。
王淮:“你懂法,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警察确实说了,不过遮遮掩掩的,看样子好像不太想管。”柳现说完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王淮干咳一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来:“那我家……”
“警察去你家采取指纹样本,还调查了公寓监控录像。”柳现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可惜,没有什么发现。”
叶阳注意力早被王淮带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把“顾南”抛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咬牙道:“我见过那个人,他确实比王淮高了个头,胖瘦大概和柳现差不多。可恶,我要是把他拿住就好了,操!”
王淮扎了针的爪子开始骚动,可惜现在还有外人在,他只敢抓叶阳的衣角,打着安慰的旗号把撒娇贯彻到底:“错不在你。”
叶阳道:“当然了,那能怪我吗?都怪你,你早点和我说的话,我会扔你一个人在家吗?”
王淮:“……”
“针头错位了。”沈暮霖一直盯着他握着叶阳衣摆的手,看到偶像的手肿起个包,又不敢碰,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叫你作妖。”叶阳把衣摆从王淮手里扯出来,哼哼道:“别管他,痛他几天,长点记性。”
沈暮霖脸色一沉。
自从柳现和他说顾南的原型就是叶阳之后,他怎么也不能把小说里开朗又会照顾人的顾南和这人联想到一块儿,现在更是,直接在心里给人糊上“渣男”标签。
他不敢去碰王淮已经肿起来的手,又无法和叶阳这个铁石心肠的渣男一样袖手旁观,说:“我去叫医生。”
叶阳嘴上说“别管他”,却也没拦住沈暮霖。
柳现无奈地摇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他走出病房,按了接听,周可期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回事?我刚看新闻,媒体都上你家了,死人了?你没事吧?”
柳现说:“这么快?记者怎么不转行去当狗仔,没人请他们来报道啊。”
“你叫我拜托师兄盯着媒体,我的消息当然是最灵通的。”周可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着病人每月一次的体检报告,“所以到底是怎么了?媒体乱哄哄的,重点的话一句没说,谁谁谁出了什么事?”
“王淮被人打晕,丢在厨房里,凶手想利用天然气不完全燃烧,制造意外中毒的假象。”
周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