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拉出去看星星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叶阳睡过头了。
王淮起得早,不忍心叫醒他,只好拿起桌上的旅游指南看,下楼去跟鸡舍前的老人家买了两个鸡蛋和两杯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回酒店煮鸡蛋。
叶阳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睡过头了,风风火火起床,看到王淮安安静静坐在客厅煮东西,顿时松了口气:“以为你跑去哪儿,真是,吓死我了,饭我来做就好了。”
王淮笑了笑,把蛋捞出来。
叶阳洗漱完毕,两人坐在沙发上吃起了早饭,吃完就去农场散步,骑马喂鸡挤牛奶,或躺在树荫下睡懒觉。
午饭他们吃了现成的糯米鸡,吃完收拾行李,离开农家乐,打了俩的士去地铁站,回家了。
两人去宠物店领小黑,王淮到家先洗了个澡,整理照片,还为这次旅行写了篇文章,交了稿子,编辑对他突然改变文风很是惊讶,但也没说不好。他结了一部分稿费,转眼又买了不少专业书,只剩个零头交房租。
叶阳第二天就去上班了,一到单位就被追问去哪里度蜜月,他很大方地把农家乐推荐给他们,还把王淮写的文章发给他们看——其实他不知道王淮写小说的账号,但是自媒体的他是知道的,也一直关注着。
大家看完都表示下次部门聚会就选那家了。
两人的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李铭突然出现又消失,像是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王淮对此默不作声,叶阳知道他不喜欢李铭,也没再提起这事。
相安无事过了几个月,九月到了。
王淮生日那天,叶阳设计了新的桌面动画——他们坐在农场草地的木椅,仰望星空的背影。
转眼又到一年除夕,叶阳这次终于同意回a市过年了。
小年那天王淮心情很好,一早就利索地打包好行李,把小黑送到宠物店,兴高采烈和叶阳赶上春运的热潮。
下了a市的公交车,王淮扯下口罩,呼出口水汽,指了指永远不变的公交站牌,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还记得吗?”
叶阳正看着手机,闻言抬起头,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然了,我还在做题,你不声不响站在我旁边,把我吓了一跳。”
“你那道题想了好久。”
“数学是我的死穴啊,哎,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几年了……快七年了吧,真的,我都有点想不起来那天是几号了。”
“四月十四。”
叶阳正想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按了接听,自顾打电话去了。
王淮拉着行李,看着路边的风景,a市的冬天不会下雪。
下雪,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北京每年都下雪。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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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本来要去公交站接他们,但王淮不肯,让他在家等着。
两人走了有二十分钟才到家,王淮以为叶清会像读书那会儿一样,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地等,但是没有。有些失落地进门,什么东西撞到他腿上,低头一看,是一张白净的小胖脸蛋,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叶清笑着起身,小跑着走到门口和王淮拥抱。
王淮把缠在自己腿上的小屁孩“踹”一边去,热情地和叶清抱在一起。
“叔,我好想你。”王淮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已经和叶清一样高了,脸颊被他的胡渣刺得有些痒,笑着说,“叔过得好不好?”
叶清松开怀抱,想帮他拿行李箱,被王淮拒绝了。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瘦,饭要按时吃饱,少吃点外卖。”
“有,都有按时吃的。”
“好好,别站着,快进去坐,喝口茶。”
王淮听到喝茶,脸色白了白,有点不知所措。
叶阳的电话讲了一路,到家才挂断,看着他们俩拥抱寒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听到要喝茶的王淮五官失调,样子有些好笑,叶阳只好帮他解围:“说了多少遍,他不喝茶的。”
王淮和叶清有说有笑,早把之前撞自己腿上的小孩忘了一干二净,走到客厅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时隔多年王淮还是能一眼认出故人。
是马林,另外那个应该是他的妻子,那么刚刚的小女孩……
马林站了起来,看着叶阳,笑道:“好久不见,长成个大男人了。玲玲过来。”
那小女孩一直跟在王淮后面,听到爸爸的命令,不舍地走过去,屁颠屁颠回到妈妈身边。
叶阳礼貌地笑道:“你也是,嫂嫂好,小孩很可爱。”
女人长相一般,是没见过市面的打工女,看到叶阳和王淮一身城市人打扮,舌头有些打颤地说道:“哪里,老是不听话,惹我生气。”
马林瞥了王淮一眼。王淮的目光却一直停在那小女孩身上,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麦芽糖,走过去递给她。小孩对这东西的抵抗力为零,马上伸着胖而短的手去拿。
马林的妻子说“不准拿”,可小孩哪会听,拿过糖后马上就撕开吃了起来,连声谢谢都没说,估计这父母平时没怎么教小孩。
也没教小孩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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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和叶阳是通过打篮球认识的,他成绩烂得没眼看,义务教育完了进厂打工,结婚是相亲后非常草率决定的。
王淮对他的印象是——带了点嚣张气焰的地痞子。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进制衣厂做兼职那天,马林去上厕所,留下王淮和另外一名同事一起扛二三十斤的布条。他当时腰上有被江子然殴打的伤,扛起那东西疼得要命,好巧不巧被叶阳看到他扛重物,当天他人就被拎出制衣厂,之后再也没见过马林,叶阳晚上再也没出去打球。
时至今日,王淮也不知道马林当时说去上厕所,是真话还是谎言,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叶阳脱离了制衣厂。他们一起写了七年的文案兼职,就算这份兼职的薪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但他们都默契十足地继续写下去。
马林已经成家,他该担起妻儿老小的重任,再无当年的嚣张气焰和痞子气,没人知道他会被生活磋磨成什么样,王淮也已经不像少年时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觉得他们可以坐下来聊到天黑。
那些意外出现又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终究会消失在时间长廊中,他们的人生已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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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和叶清算忘年之交,现在工厂放了年假,他经常过来找叶清喝茶聊天,早就得知叶阳今天回家了,于是想过来见见这位儿时的玩伴。
本来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女儿吵着要找他,他的妻子把女儿也带来了,才有了如今这场尴尬的会面。
“跟哥哥说谢谢。”马林摸了摸女儿的头,说:“哥哥给你糖,你要说谢谢。”
小女孩吮着拇指,甜甜地笑道:“谢谢哥哥。”
王淮正想说“不客气”,马林却比他先了一步,接过女儿的话头,脸色十分惭愧,说:“也对不起。”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唯独王淮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没关系。”王淮笑了起来,“有机会一起打球。”
马林也笑了,眼眶微红,“一定!一定把你们打趴下!”
王淮觉得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马林,或许他一点儿也没变,时间并不会带走任何人。
马林很久以前就想跟王淮说这句话了,却又碍于面子不想说,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王淮可能都忘记这事了,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欺欺人把做过的错事,通通交给时间去遗忘。
他那时候有点讨厌王淮,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家伙把叶阳的注意力分走了,害得他们兄弟俩没空一起打球,所以他撒谎,说要去上厕所,留下王淮和另一位同事扛布条。
幼稚的报复心理。
事后他也不后悔,反正王淮不常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损失掉也无所谓。
马林的想法并不过分,大概也很符合大多数犯了错误不敢承认的人。但是王淮,慷慨大方给了他女儿一颗麦芽糖。
这就是压垮马林愧疚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一方释然,另一方也得到了救赎。
时间并不是万能的治愈良药,或许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一个小小的善意举动,才是。
王淮蹲下来跟马林的女儿玩,叶阳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马林就说:“你们聊,我们不打扰了。”
叶阳送他一家子到门口,小女孩迈着短短的腿,越过门槛后还回头送王淮一个飞吻。
叶清已经换了新的茶叶,开炉烧水,把王淮按在身边,叽哩哇啦说个不停。叶阳正要阻止叶清冲茶,王淮朝他摇了摇头,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叶阳只好拉着两个行李箱走进房间。
房内东西摆设还和他们小时候一样,看来叶清已经扫尘好了,房内没有因为久不住人的充斥一股灰尘味儿,甚至连躺在角落里王淮的高三课本都一尘不染。
叶阳打开行李箱,收拾时意外地翻到一大堆补品和几件老年人的衣服,谁买的肯定不用说,哭笑不得地放了回去。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