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一进门就喊王淮,没得到回应。
“人去哪了?”他打开玄关处的灯,拿了两双鞋子出来,一双给后面的李铭,边换鞋边嘀嘀咕咕说:“鞋子也在,自己说要先回家的,人没见着电话还打不通,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
“你在说什么?”李铭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在鞋架旁边,看见鞋架上明显两个码数的鞋,奇道:“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叶阳脱下西装,随手把衣服扔在沙发上,“不是啊,王淮还没回家,我跟他一起住,人不知道去哪了都,这么晚了。”
李铭怔住,摸着那套柔软的沙发的手一颤。
叶阳心情不好,又灌了不少酒,感觉有些燥热,走过去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忙音,只好给柳现打。
王淮在这里只认识柳现一个人,最有可能去找他。
不过很遗憾,电话一接通,柳现那边很吵,还能听到“帮忙把那孩子的衣服拿过来”之类的话,显然他还没下班。
叶阳问他王淮今天有没有跟他联系,柳现莫名其妙,说没有,还想再问什么,叶阳毫无征兆地挂断电话。
一室一厅很快就参观完了,李铭走到叶阳的身边坐下,赞道:“你家布置得真好看啊,瓶子里的花没有一片花瓣是枯萎的,猫窝也收拾得这么干净,看不出来你还是很有情调的人。”
叶阳说:“都是王淮做的,我白天上班不在家,他没事就爱弄猫啊花草。”
李铭“哦”了一声,声音小了下去,很明显没有之前拍马屁的气势:“他还挺会享受生活。”
叶阳注视着不远处柜子上一个装满贝壳的五角星形玻璃瓶,眼神十分温柔,“他脾气很好的,做什么也都很有耐心,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和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李铭摇摇头,“我听陈鹏说了,我离开学校后不久,是他取代我的位置成为你的同桌,大学你们还同一个学校的,你们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你弟弟,咱俩什么交情,就算他对我不理不睬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生气。”
叶阳跟他道了谢,又开始嘀嘀咕咕:“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不会这样的,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他。”
李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好奇地走过去拿起星形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贝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非常漂亮。
叶阳现在没心情招待客人,自己找了套衣服走进浴室,打算先冲个澡。
水声哗哗,他站在淋浴蓬头下,挤了点沐浴露在手上搓,他最近很喜欢古龙水味的沐浴露,但是王淮不喜欢,所以他每次洗澡都冲比较久,要把香味冲淡,只留自己的体香才出来。
李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着叶阳从浴室出来走进屋里唯一一的房间,马上也跟了进来,说道:“你们睡在一起?”
未经允许进入主人的房间是非常不礼貌的事,叶阳却不在意,,插上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反正柳现经常进他们的房间,王淮也没说什么。
“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不租一个大点的房子?这样多不——这是什么?!”
小黑本来窝在床上睡觉,被吹风机的声音吵醒了,屁颠屁颠下床去蹭铲屎官的脚,看到李铭这号陌生人,顿时毛都竖了起来,身体拱成桥状,气冲冲的样子好像看到老鼠似的。
“去。”叶阳轻轻踢了踢小黑,朝李铭解释道:“是王淮养的猫。”
李铭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说怎么有猫窝却不见猫呢,有趣,这猫还跟狗一样有看家的本领。”说完弯腰去抱小黑,可惜还没碰到猫毛,小黑闪电转身,轻巧跳上床,继续睡觉了。
李铭说:“还真是和他的主人一样高冷,你们都去上班,就不怕回来它把家给掀了?”
叶阳把吹风机关了,转头看着李铭,眼里带了些询问的意味。
李铭每句话不离王淮的。
他不喜欢别人问太多关于王淮的事情。
“他喜欢就养呗,哪来这么多麻烦。”叶阳哼哼。
李铭本就一句无心之话,也没在意叶阳是否回答,随手抄了桌上一本书翻着看,好巧不巧,拿的是叶阳的专业书,他看不懂,翻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放下又重新拿了本小说看。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去叶阳家的次数比回自己家的还多,两人经常睡一张床打闹,不分彼此,他有什么,也会给叶阳一份,两人一起做完作业,连课本都能被对方手误放错书包。
进房不敲门、随手拿东西,都是成了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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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虞把喝了掺安眠药热牛奶而睡过去的边荀抱进房间,轻手关上房门,走回客厅,问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揭发我?”
王淮闭眼摇头。
边虞想也是,谁都没有勇气把自己不齿的过去当众说出来,最后落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轮/奸这罪,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王淮盯着那把水果刀,淡淡地说:“医生不知道吗?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用讲究证据,人云亦云虽然无法扳倒您,但影响是有的。能制造舆论才有价值,这是医生您教会我的道理。”
边虞微微眯起眼睛,“那样你又能讨到什么好处?身败名裂?还是苟且偷生?你敢赌吗?”
王很快就接下:“——至少能出一口恶气。”
说得铿锵有力,一点不像是信口开河。
边虞盯着他,良久,无声地松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他其实不怕王淮揭发他,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证据也都被销毁了,他还有江家撑腰,王淮这小绵羊在他面前蹦跶不出什么山崩地裂的后果。
但他就是挺想看这小绵羊蹦跶的。
边虞走到王淮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带着诡异的笑,“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
他一靠近,王淮马上站起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大气都不敢喘,声音略带沙哑:“把李铭弄走。”
边虞怔住了:“谁?腿长在他自己身上,难道我还能把他绑着扛走吗?”
王淮因为害怕紧张,说话语速非常快:“六年前,广州缉毒警侦破的最大一桩贩毒案,青火贩毒团伙之一。木子李,单名一个铭记的‘铭’字,他曾经因贩卖少量□□被捕入狱,罪不至死,短短三年又放了出来,资料还是可以查得到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弄走他。”
边虞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跟献祭一样跑来找我,就是为了撵走一个吸毒犯?不对……吸毒,是的,王淮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入毒品,是边虞亲自注射的。
那时他是屠夫,王淮是小白鼠。
“嘶——你难道瘾又犯了?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话应该去找别人。”
王淮深深呼吸口气,缓缓吐出,继而咬紧下唇,眼前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梦境里,那七天,他紧紧抱着这个人,求他给他更多,更多……那些一碰上就能让人疯狂的东西,白天吃过后精神异常异常亢奋,夜时必须服用安眠药镇静高度兴奋得神经,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
那段日子持续多久?已经不记得了,如果没有公厕那段经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瘾君子。
恢复记忆后,恐惧和仇恨就像开了闸的潮水,日日夜夜要将他吞没,今天他再站在主宰他噩梦里的人面前,一切似乎又回到六年前,那七个不见天日、地狱般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是一个疯狂的、为了求得一时快感而拥抱仇人的吸毒者。
“我已经忘记那些事情了,也不是来找你要那种东西的,我要你弄走一个人,但不准杀死他,”王淮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中,疼痛总算让他恢复些清明,“不管用什么方法,让李铭离开广州,永远。”
永远离开叶阳。
李铭不是根好苗子,他高中辍学,吸过毒下过狱。王淮自己是吸过毒的,最是清楚人在吸毒时候容貌变化,李铭那木乃伊的模样,和在调整相机焦距时被夹断的脆弱指甲,这些落在他眼中便都是重度瘾君子的证据。
偏偏这人是和叶阳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叶阳对李铭几乎是全身心的信任,他们之间是比朋友还要珍贵持久的友谊,叶阳很重感情,叫他别管李铭,又是完全不可能事。
王淮无法容忍叶阳身边有任何碰过毒/品的人,因为他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被这些东西支配的感觉,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用外力,在叶阳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李铭这个吸毒犯赶走。
边虞开始对李铭这个人有些感兴趣了,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他自己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再说这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你要’?”
王淮暗自平复一下心情,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了血色,全身呈现出一种警惕的紧绷感,似乎在跟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做无声的斗争。
王淮说:“那七天,我都想起来了。”
边虞说:“然后呢,你有证据?”
“没有。”
边虞冷笑。
证据在王淮心里,可是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王淮道:“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后悔说出那句话,医生大可不必用那些方法让我忘记那段日子,什么情啊爱的,只有说出来的那刻其实是真的,现在都没了,我还要感谢医生,没有医生,我不会遇到现在的人。”
那句话是“喜欢医生”,边虞莫名其妙知道了,心一动,却还是习惯性在这人面前表现得高人一等:“情圣打动不了心理学家。”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有一群人发声,世界就无法忽视这个声音。”王淮抬起头,从进屋到现在,真正正视眼前的人,“我虽然不敢去揭发你,但我的电脑上有一份关于您曾经那样对我的记录,多个大V多个平台同时发表,就算帖子只是存在半个小时也好,只要多一个人看到“东方版佛洛依德”的真面目,我就算被你们使用特权关进监狱也无所谓。”
边虞对那李铭和王淮之间发生过什么的好奇心终于消散于无,眉头皱了起来,像头要发起进攻的猛兽,语气冷了几分,“我不会如你所愿去吃枪子儿,而你这辈子就玩完了。”
王淮握紧拳头,只有他知道他快站不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早就完了,被你毁掉了。”
边虞顿时语塞。
“我不是来求你的,这只是一桩交易,你把李铭赶出广州,我可以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你一点也不可怜。”边虞说,“我不过是别人的手中刀,你得罪的人是江子然,这事应该去找他办,找我诉苦没用。”
王淮知道江子然不无辜,可他不想去北京。直接对他催眠洗脑的人是边虞,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是江子然是共犯。
不过这些都是他欺骗自己的谎言,只要把边虞从高位扒下来,扶持他的江家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可是江家有一个江子卓。
王淮是很念旧情的人,江子卓也一样,且他无辜,完全是局外人,不该遭此牵连。
“我是写小说的,虽然不是大神,但也小有名气。那份记录已经设置了定时发表,如果我没能从这里活着回去,时间一到,你边虞的‘东方版弗洛伊德’名声可就——咳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边虞已经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顺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这一串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
G大毕业的学生,多少都是有点功夫的。
刀割裂皮肤,血顺着刀身流下,滴在王淮白色的衬衫上。
边虞逼近他的脸,冷冷道:“你敢?”
刀刃折射着刺眼的灯光,好像蛰伏在暗处透着幽光的动物眼睛,王淮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割破喉咙时样子。
有这么一把利器,行凶者一定不用费太多的力气吧。
指甲扎进肉里的痛感不够,王淮把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他右手手腕有旧伤,被轮/奸那次,那些人差点扎断他的手筋,导致右手留下经常使不上力的后遗症。生死关头,后遗症的痛感被强烈的求生欲淹没,他五指作鹰勾状,在右手手腕上留下四道皮肉翻飞的血痕。
边虞见他自残,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未经过大脑思考就收回手上的刀,换了只手,捏着人类最柔软也最致命的喉咙。
王淮的血从指缝流出来。
热的。
边虞狰狞的五官近在眼前,比水果刀更致命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赔上你自己的名声,不,你不敢!就算你把我告上法庭,我也会毫发无伤从那里出来,而你呢?全世界都知道你被人按在最肮脏的公厕里轮/奸!”
王淮倒是很想说话,可是脖子被人掐得太紧,连呼吸都被夺去了,脸色涨红,身体开始不自觉地痉挛,他有种会被活活掐死的错觉。
那样,他对叶阳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想先回家”。
不——
好在边虞不是真的要杀了他,毕竟人死在自己家里也很麻烦,边荀一定会怀疑。他利落撤回手,绝对专业的动作,防备敌人反扑过来咬死他。
王淮获得解放,无力地滑在地上,在桌子和沙发的缝隙里弓成虾状,不要命似的咳嗽,听声音好像随时会断气。
边虞冷冷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的样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对别人都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唯独恨不得连身带心捧上去送给这个人?又为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方苏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是了,这样狠起来连自己都折磨的人,确实很能勾起别人把他一口吞下的欲望。
边虞忽然改变主意,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把头强行转过来,每说一个字,嘴边的笑意就越深:“那,操/你一顿可以吗?”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桌椅之间狭小的缝隙里,彼此喷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多了一丝危险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