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荀兄弟住在海珠区最富裕的地段,附近要么是CEO要么就是官家子弟。以边虞在心理学界做出的巨大贡献和“东方版佛洛依德”名声来看,就算住在亚运村也不奇怪。
陈鹏的父亲有轻微躁郁症,曾请边虞去他家诊治,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又了解到儿子和边医生的弟弟是高三同学,病患和医生无形之中似乎又亲密了些,这才在陈鹏的婚礼上邀请了兄弟二人前来。
边荀正要按下指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按下,转头看着王淮,问道:“你真的要见他吗?有没有提前跟叶阳说一声?”
王淮说:“打扰到你们了吗?”
边荀忙道:“不不不不,没有。”
门一开,边虞的声音就传过来,还有脚步声,“弟弟,我等你老半天了,你说你去见哪个女人?看电影了吗?没跟人家AA吧?约会有没有拉小手?我——”
边荀为了独自去见王淮,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约会,让他哥先滚回家。边虞乐得他谈恋爱,很大方地同意了,没想到带回家的是这么个……男人。
而且还是被他用过即丢的垃圾。
“你还好吗?”边荀没理会边虞的话,从鞋柜里找出自己前几天买的新拖鞋,放在王淮脚边,“不行的话,我们出去说话。”
“你过来。”边虞上前几步,把自己的弟弟拉了回来,警惕地盯着王淮,好像站在对面的不是曾被他绑在床上肆意蹂/躏的人,而是一条已经站起来的毒蛇。
对“毒蛇”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半点关心,倒像是对着一堆数据,自言自语验证自己的想法:“你好了?”
“你干嘛!”边荀甩开他的手,又走回王淮身边,“什么好了?他一直都是好的。你闭嘴,我俩出去外面,不准跟过来!”说罢,要去捞王淮的手,想拉着他出去,可指尖刚碰到一起,王淮触电般躲开。
边荀只得咬牙缩回手,指尖凉意犹在。
“三年前,位于广州番禺Z大南校区,新民路左边第三条横巷,离入口大约两百米的公厕里,三名成年男人对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实行令人发指的轮/奸/性/侵行为。”王淮深呼吸口气,心肺如被荆棘死死捆住,“这条新闻甚至不够资格被记者报导,只有短短20个字、5秒的滚动字幕,被害人苏醒后却要求警方撤案不查。如果您要让我想起什么,我现在想起来了。”
王淮说:“边医生,您满意了吗?”
边荀听得一脸茫然,“你……你在说什么呢?”
王淮只是看着边虞,眼里闪着倔强的泪光,还是那句话:“医生,您满意了吗。”
时针“啪嗒”一声走到12那格,三根指针重叠在一起,午夜时分。
新的一天在睡梦中开始了。
.
“什么?没人?”叶阳被一群兄弟拉去灌了个不醉不归,喝得有点高,一时间没听懂司机的话。
司机抱怨道:“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人都没见着,电话也打不通,真是,叫人来这里干等什么,我这会还能再去拉几个客人呢!”
叶阳掏出手机拨打王淮的号码,等待接通,朝司机说:“拉你个屁,肯定是你去别的地方拉人,让他等太久了他才自己回去的。”
电话那头一直都是忙音。
“操!”叶阳连打了五个电话都没人接,气得把钱扔还给司机,“妈的老子不坐你车了,滚蛋!”
司机数了数钞票,还好回程的车费也给了,“谢谢你啊,那我走了!”说完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李铭本来是要自己打车回去的,看到叶阳在骂人,便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叶阳说:“王淮不知道去哪里,我打他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不接。”
不过就是电话打不通而已嘛,李铭觉得叶阳有点小题大做,“会不会是睡着了?”
“我要先回家看看。”叶阳又拦了一辆的士,说完地方就扔钞票过去。
李铭看他醉得有些厉害,不太放心,便道:“我送你回家吧。”
“有司机接送,没事,你回去吧别管我了。”叶阳重重倒在椅座上,捏着眉心。
车门还没关,李铭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随后挤进车里去,“王淮不是还没找到吗?我陪你找吧,那么大个人了不会丢的,可能是先回去了,别急。”
叶阳是真喝高了,倒在椅座上昏昏欲睡,随他便去了。
.
边荀那双新鞋子没用上,王淮是光着脚进去。
四月天还凉,虽然室内有空调恒温,但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还是会觉得凉意入骨。
精致的玻璃桌面上摆着个水果杂盘,里面放着把水果刀,还有削一半皮的梨,是边虞在等边荀回家时,无聊坐在沙发上削的。
边荀只给王淮倒了杯热茶,就着他旁边坐下,小心翼翼问道:“你刚刚说那个毕业生是谁?”
王淮盯着那把折射灯光的水果刀,说:“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边荀松了口气,他以为他哥又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要真这样,他连出现在王淮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
边虞没得茶喝,有些尴尬,尽力调整好面部表情后,看向王淮,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淮说:“医生,我很久没尝过您煮的牛奶了,可不可以麻烦您煮两杯给我和边同学?”说到“两杯”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边荀一愣。
他跟他哥可以说是穿同一条裤衩长大,从来不知道浸淫学术的哥哥还会煮牛奶,他连烧白开水都不会!
边虞也是怔住了,似乎在迟疑什么,边荀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他起身笑道:“好啊,你们等一会啊。”说完就去房间。
边荀想问他为什么不是去厨房,但边虞很快就从房间出来,走进厨房。
边荀早就恨不得他哥原地消失,这会儿人走了,他终于可以转头肆无忌惮打量身边的人。
王淮今天穿得很正式,伸手去拿杯子时,袖子下露出的手腕好看极了,手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戴在他手上又莫名高贵了许多,他端起茶杯小口喝着,微仰起头,露出脆弱却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的喉骨,长长的刘海几乎要盖住他的眼睛,被阴影盖住看不清眼神。
他喝一口茶,边荀也跟着他吞了一口唾沫。
.
边荀见到他的第一眼,这人的模样就深深烙印在心底,而且越靠近越不可自拔,越了解他的痛苦就越心疼他的善良,越控制不住超越常情的关怀就越痛恨自己没有保护的资格和能力……如今他们再度重逢,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高三和王淮相遇的那段短暂的时光。
a市是三线城市,边荀不是土生的a市人,随他升官儿的老爸一起来到a市生活。这里教学不怎么好,边荀又是殴打过男老师的问题学生,他爸本来打算把他塞到封闭的私立学校,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高中毕业后想出国。
边父当然不会拒绝他出国的请求,边荀是个很会惹事的小混混,万一捅了大篓子,传出去对市长的名声不太好,会阻碍自己的政途,遂高高兴兴打发他去三中鬼混了。
三中管理没有私立学校严,边荀一副“老子的老子是市长谁敢惹我”的气场,眼睛长在头顶上似的,看着过往的学生和老师,两腿一蹬一蹬的踏进行政室,懒懒抬眼看着朝他笑得花枝乱颤的主任,再然后,跌入那双眼睛里。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许多优势,王淮则是那种过分好看又不张扬的人,像一滴干净透明的水,连不怎么爱理人的样子都恰好长成了边荀最喜欢的模样。
边荀自小生活在上流社会,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小男孩,被爷爷奶奶妈妈呵护在掌心长大的小少爷,什么一掷百万、穷奢极欲的场面没见见过?什么人造整容美女没有泡过?却是第一次看到像王淮这么干净又顺眼的人。
其实他见过的长得比王淮好看的人还有很多,大概是这人刚好顺着他的心意长,连翘起来的头发都格外可爱,浑身上下没一点刺儿。其实两人对视的时间都没超过三秒钟,中间王淮还习惯性眨了下眼睛,但边荀还是完完全全陷了进去。
他要认识这个人,马上!
大抵事事顺心、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孩,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们笃定没有人会不喜欢钱,没有人会不喜欢有钱人。
边荀刚转学那会儿,周身长了尖锐的“刺”般,一身富家子弟、我是你老子的气场,却在看见王淮第一眼,“刺”全都收了起来。
他觉得这人和别人不一样,生出要和他做朋友的想法,于是入学考试结束后,厚着脸皮回家求自己当官的老爸去跟校长说情,让自己和这人同班,甚至成为同桌。
这事对有特权的人来说一点儿也不难。正式上学前一天晚上,边荀激动得睡不着,数着时间,天一亮就起床洗漱,火急火燎冲到学校。
年少时期的冲动和懵懂情愫像是无骨的八爪鱼,牢牢抓着他的心脏,明明是两个陌生人,他却觉得一天不见到那人、一会儿不和那人说话,自己马上就会窒息而亡。
可是边荀实在操之过急,他以十分强硬的手段把那人拉到身边,未经允许,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霸道地想立刻和这个人成为朋友。他这个同桌虽然看起来怪冷淡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别和我说话”,其实没什么脾气,偷拿他课本也不会生气,是个外冷内热的小闷骚。
如愿成为同桌后,他却不了解王淮,只恨不得赶紧和同桌熟络起来,成为挽手仗剑天涯的好哥们,可惜那位他想要成为好哥们的同桌是块捂不热的冰块。
但他仍旧坚信冰块也有被撼动的时候。
他开始在自己身上找,有哪些地方和同桌不一样。
外貌?身高?性格?成绩?
百思不得其解时,无意一瞥眼,看到王淮的试卷分数,他终于有了答案。
学渣是配不上王淮的。
后来,学习成绩一般的他每天绝不迟到,回家放下书包就拉出试卷做题,一直做到半夜,冲完澡后躺床上背书。
学渣还挺乐在其中。
谁能想到,曾经因为殴打老师,毫无反省之意被退学的坏学生,转学后竟然全身心扎入学习中?
边荀自打生下来就有凌驾常人的权力和财力,一般人很容易在欲望的横流里堕落,但他竟也没长歪,踏入社会后没有半点富二代官二代的架子,对都所有人都和颜悦色。
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喜欢的一个人,喜欢到以前最期待的周末都变得索然无味,喜欢到得知自己是他痛苦的来源后,愿意转身离开。
.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边荀每每回想起那段和王淮成为同桌的日子,都会觉得自己很蠢,明明是说出去就会被嘲笑的黑历史,却藏在心里像酿酒一般,时间越久,酒香越甘醇。
问题学生兼学渣的边荀能够逆袭考上Z大,成为北校区无人不识的学霸兼院草,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在身边,而是在他心里住了八年之久。
有时候边荀会想——
可是亲爱王淮,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心甘情愿爱你的人,尽管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我不甘心,我爱你比叶阳更甚,伤害你的是我哥,为什么我要被连坐!我们在学校的楼梯口相遇,那天我想告诉你,我可以为了你和边虞断绝兄弟关系,你怕我的眼睛,我甚至可以为你挖掉,只要你不再怕我、躲着我。
可当我决定这么做后,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
王淮只喝了一小口茶就放下,边荀逮着机会马上说:“我都不知道我哥竟然还会煮牛奶,他连烧开水都不会,你现在喝了茶,等一下就不要喝牛奶了。”
王淮放下杯子,转头盯着他看,许久。
久到边虞把牛奶端出来了,久到边荀快要无法继续保持坐姿,他终于开口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疏离:“你一转学过来,老师就将我调离叶阳的位置,凭什么呢。”
他说话时中间停顿了好几次,以叹息的语气作为结尾。
高三两人同桌那阵子,边荀总有说不完的话,刚转学过来,他和其他同学都不熟,王淮自然就成了他唯一倾述的对象,只不过他这个同桌挺高冷的,除了被他逼急了,无可奈何“嗯”“哦”几句之外,从没说过更长的句子。这该为数不多的,王淮在他面前说这么长的话。
边荀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时候我就想,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王淮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那双富有感情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一点多情的成分也无。边荀像物质被吸进黑洞,听到他继续说——
“可你转学了。叶阳和我说过,你是个好人。”
王淮这人性格好,基本只要和他说过话的人都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但是边荀没有,或者说,没见过他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此时恨不得拿起相机把这画面定格住,裱起来锁在保险柜里只给自己看,但他除了发呆之外,什么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半晌才张了张口,呼之欲出的灼热情感却被边虞一句话冷冻了:“我弟弟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
透明水晶杯里,白色的液体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边虞把热牛奶推到边荀面前,“试一下哥的手艺。”
边荀这才舍得分一个眼神给自己哥哥,还是个相当怀疑眼神,随后他端起杯子,小啜一口。
不就是普通的牛奶吗……听王淮说多好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