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叶阳照旧去做早餐，王淮今天起得早。
叶阳近两年来没督促他睡觉，他经常赶稿赶到半夜，第二天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
王淮虽然是天才，但也常有碰壁的时候，一开始干这行，辛苦写出来的稿子被拒绝后，为了弥补这篇稿子花费的时间和得不到的报酬，他就会去别家接稿，一定要写通过了才罢休，大概写了半年情况才有所好转，不用熬夜写稿子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文字，或许也很喜欢钱。叶阳心想，翻了一下锅里的手抓饼。
王淮看着他在厨房忙上忙下的背影，走过去轻声说道：“哥哥，对不起。贝壳，我很喜欢。”
叶阳正专心想事，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抓饼翻到地上，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哦哦哦，你喜欢就好，喜欢就要说出来，你昨晚什么也不说，我以为你又犯什么病，会很担心的。”
王淮不喜欢那些贝壳，心想手抓饼一定比三明治好吃，“……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最近挺想念叶清的，总觉得在大城市里没有归属感。
“今年恐怕不行，”叶阳把煤气炉关了，戴双一次手套开始放培根和菠菜，“我在做一款软件，过年那会儿是全网流量高峰，要赶年前把它做好，回家没时间看数据。”
“是什么？”
叶阳报复了一回：“保密。”
王淮有些失落。
叶阳说：“到时候我请同事们一起来，咱们家也是热热闹闹的，我让他们别拿礼物了，大家都是同龄人，很好说话，处着不会尴尬。”
王淮想偷块培根给小黑，爪子伸出一半就被叶阳拍了回去，只得悻悻说道：“那我把叔叔接过来可以吗？”
叶阳说：“随便你吧。”反正以叶清的脾气一定不会来的。“哦对了，朋鸟他家在上下九开了个分店，过年也要来广州，到时候请他一起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让他从香港带过来？”
王淮说：“可你不是说——”
你刚刚不是说，不要让他们带礼物过来吗？
叶阳很快接道：“朋鸟是例外。”
阳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叶阳很忙，非常忙。
他那份程序员的工作量本就不小，现在回家还要自己写代码，整天整天对着电脑敲啊敲，总算是在跨年前一个星期把软件做出来了。
这是个社交软件，用户之间一开始完全没有联系，系统会检测用户每日在软件内发表的动态，为用户匹配相似动态的好友。
这种添加好友模式需要计算量非常大的后台支持，软件还处在调试阶段。叶阳急不可耐地拉着王淮去膜拜了一下自己设计的图标，亲自示范并介绍里面的功能，还帮他注册了全网第一个账号。
不过刚注册完毕，系统发生毛病了，发表动态功能里的表情无法发送。断了网络重连、退出软件重新打开、将软件卸载了重新下载，这些方法一一试过后都还是不行。
王淮安慰他不要急并提出修改意见，叶阳当天晚上抱着电脑通宵，总算把bug修好。
王淮登上自己的号，在动态世界里发了一个表情，叶阳也发了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包，因为只有两位用户，系统很快就把他们的名片推荐给对方。
征得各位编辑的同意，王淮在自己的书和自媒体稿子下面帮叶阳打广告，带动了些流量。
王淮问道：“软著权来得及办理吗？”
叶阳乐得不行，握着拳头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同事就是负责这块的，交给他一周之内完成，没问题。等咱们赚了钱，我们自己开一家公司，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年开跑车风风光光回家！”
跨年不比农历的春节，不必置办年货走访亲戚。
大城市由思想开放的年轻人主宰，父辈那套老旧思想的淫威早就大不如前，一切从简的年轻人更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尽管啤酒伤身，席间难免有些剑拔弩张。
陈鹏来得最早，他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给人一种干练利索的归国精英的感觉，还给叶阳带了台燃烧显卡的台式电脑。
真的就是一整台电脑，连个鼠标垫都没少，给王淮带了不少限量珍藏版的原文书，国内国外都有。
还带了女朋友一枚，这可不是礼物，是他自己的女朋友。
叶阳记得大二那年，陈鹏拿照片给他看过，没想到他们还没分手。这女生染了一头非常不低调的浅灰色头发，有种社会大姐的气场，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诡异的是，王淮跟她聊得还挺开心的，甚至去房间里，拿小说粉丝送的一昂贵化妆品给她。
那是王淮第一次收到粉丝送的礼物，却是一套女士化妆品。不仅他纳闷，叶阳也纳闷，后来他才发现他的作者号上挂着的性别是“女”，改回来的当天又收到同一个粉丝寄来的礼物——投影键盘。
王淮懂得一点电脑知识，很注重上网安全性。保护个人隐私应该是所有在网上冲浪的人最重视的一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泄漏具体地址的，让这位粉丝把礼物准确无误寄到他家。
好在不是什么心怀恶意的黑粉，寄的都是些正常礼物，王淮在网络上不太喜欢和粉丝互动，现实更是懒得按快递单上的发件人名字和地址去找这位大好人。
这边，叶阳想问陈鹏你们不会已经成了吧，但是碍着人家女生的面没说，两人边喝茶边说些校园往事。
陈鹏坐了一会就要走，说是公司有事要过去处理。叶阳揽着好兄弟的肩膀把人送到门口，陈鹏看着他，又看了看正和女友说话的王淮，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们那一届的人，已经有一半是结婚成家的了，他自己也打算这两年把终身大事搞定，但叶阳好像没有半点觉悟。
陈鹏说：“不用送了。以后我会经常跑广州的，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跟我说，香港那边应有尽有。”
叶阳打趣道：“有和铅球一样硬的篮球吗？”
陈鹏笑了起来，“有！下次回母校，我买一百个过去，只是这身体被一堆烦人的文件给压垮了，球打不动了。”
自从过着规律的上下班生活，叶阳也很久没碰过篮球了，他甚至忘了篮球摸起来是什么触感。
两人又对过去的生活感慨一番，这才真正作别。
王淮猜陈鹏说公司有事不过是个借口，他们其实是要去过二人世界。
夜幕降临，城市的热度却没有因此消退。
王淮第一次觉得自家客厅竟然能坐得下这么多人！
二、四、六、十、十三……加上这房子两位主人，整整十五人！
只有一个女生！而且还坐在叶阳旁边！！
除了一个女生，其他都是戴眼镜的四眼，年龄不一，大的目测有三十岁出头，小的应该就是大学毕业刚出来的实习生。
桌子上摆放着冰镇啤酒和零食，叶阳没有把自己的软件拿出来跟同事分享，大伙看着跨年演唱会，讨论些娱乐八卦。
王淮坐在角落里，回复廖明丰他们的消息，席间还走到阳台和叶清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a市那种小地方，尤其是叶清那一辈的人，基本没有跨年的概念。
王淮转头，看着客厅里大家哄堂大笑，盯着被围在中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的叶阳，听着手机里传来叶清的笑声：“马林前几天结了婚，还给我送礼品，补脑的，我叫他拿回去，都是打工的怎么好意思收是不是王淮？又不是大过年的。”
“嗯，叔叔说得对。您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就跟我说，我们不缺钱，您别省着，要照顾好自己。”
“你给我汇的钱够多呐，我一老头子能花半年呢，没省着，倒是你和阿阳，工作累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最重要。早饭一定要吃，少熬夜，你们年轻人就爱吹空调盖棉被，温度不要调太低，外卖少吃，手机电脑也别玩太久了，前几天听隔壁邻居说有人玩了很久电脑，就给玩死了！怪吓人的。”
王淮笑了起来，十分有耐心地在合适的时候“嗯”一声。
叶清说着说着，又回到马林结婚的话题，“叔叔不催你们结婚，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如果你注意到阿阳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和我说，知不知道？”
王淮瞥了一眼那个正含情脉脉看着叶阳的女生。
几乎每位父母都有这个怪癖，一定要把自己孩子的恋情摸得一清二楚。
王淮以为叶清也是这样，刚想开口说“没有”，突然听到他笑哈哈地说——
“如果他忙于谈恋爱不理你，你就给叔叔打个电话，不用怕他，以后咱们不让他进这个家门！”
晚风吹得人骨头都酥软了，城市满是刺眼霓虹灯光，车流如蚂蚁搬家队伍，夜空几点零星。
王淮愣了一下，很快就笑起来。
叶清虽然是没文化的最底层工人，又患过精神分裂症，曾经于大街上殴打前妻，进入过派出所，蹲过牢。这些事一说出来，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这人就一地痞无赖。
但是王淮不。
叶清是淳朴善良的农村人，他知恩图报，因为受过王淮父亲的恩惠，家里没几个钱也主动联系到王淮，说要抚养他；他脾气也不小，得知叶阳的后妈要来讹钱后，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让对方讹到一分；他或许很喜欢小孩，因为他暴打那女人，却从没碰过那个被当成筹码小孩。
他这一辈子大概默默无闻，但是王淮永远记得他，永远对他感恩于心。
叶阳忽然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笑道：“要倒计时了，大家提议要一起在阳台看烟花，你觉得怎么样？”
叶清听到叶阳的声音，说：“王淮啊，你们去玩，下次再聊了，先挂了哈。”
王淮挂了电话，看了看叶阳身后十几个人。
他有权利说不吗？
“三……”
“二……”
“一！”
烟花升起的同时，叶阳和同事们激动地朝天空大喊：“新年快乐！”
王淮看到躲在烟花背后的星星，a市的天空更清澈，夜晚星星也很多。随着眼前烟花的明起明灭，他仿佛看到水泥地板的篮球场、生意总是爆满的肠粉店、曾经放过烟花的田地、甚至一日游的制衣厂……
叶阳的生活快要被工作和创业填满了，王淮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划分为第几类垃圾，热热闹闹的节日里，他只是疯狂地想家，想叶清。
他们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叶清不想上来广州，王淮没办法，一通电话怎么能够安抚心里叫嚣的思念？他想像大学放假回家那样，第一个扑进叶清的怀抱。
广州一开始是他的家，后来叶阳去上班，这儿又不是他的家了，甚至北京的家也被渐渐遗忘了，他只想回a市的家。
叶阳却很喜欢广州，他有活力且喜欢追寻刺激，他会在广州成就一番事业，这里是他辉煌的象征。
五颜六色的烟花让人应接不暇，万众欢呼声中，夜空被点亮了。
人们无情抛弃过去一年里的不快，因新的一年的到来而疯狂。总是要抱着美好的幻想迎接新事物，不然等灾难降临，就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了。
因为，华丽谢幕，再揭幕就是空无一物的戏台。